辞穆靠在九艉坚实的胸膛上,正待彻底放松下来,脑海中却猛地闪过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画面——
那是无数只燃烧着红发的眼睛,在无尽的黑暗中缓缓睁开,每一只眼睛里,都倒映着一个破碎的世界,而世界里,是他的每一位哥哥们。
他竟然看到了属于鬼母的记忆!
刚才与九艉的极致交融中,无意间触碰到了更深层的力量?
辞穆的身体瞬间一僵。
潮湿的发丝贴在颈侧,狼狈又靡丽。
就在这时,一个念头如惊雷般在辞穆脑中炸开——这里是鬼母的地盘,是鬼族的圣所。鬼族的族人记忆相连,那他和九艉刚才在湖里……那毫无保留的交缠,那失控的沉沦……岂不是……
天……天啊……
“轰”的一声,血气直冲头顶,辞穆的脸颊乃至耳根都瞬间烧成了绯红色。他猛地推开还想贴上来亲昵蹭他的九艉,又羞又恼,压低了声音气道:“你……!我们……母亲她……”
他羞愤得说不下去,只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恐怕已经通过某种玄妙的联系,在整个族群面前上演了一遍。
九艉被推开,眨了眨那双纯粹无辜的红宝石眼眸,歪着头,发出一串不解的、略带委屈的啾鸣。他似乎完全不明白辞穆为何生气,反而凑得更近,用高挺的鼻尖去碰辞穆滚烫的侧脸,喉间滚动的声音柔软得像是在撒娇。那副理直气壮的无辜模样,好像在说“我只是爱我的伴侣,有什么错吗”,瞬间就让辞穆满腔的羞愤憋了回去,只剩下无可奈何的心软。
等辞穆整理好情绪,与九艉一同回到族人聚集的广场时,那种被无形目光注视的感觉更加强烈了。他的大哥,油果果,正等在那里。那张与他别无二致的脸上,此刻却带着几分洞悉一切的、促狭的笑意,看得辞穆愈发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母亲正在等你。”油果果的声音温柔,却让辞穆的心猛地一紧:“禁地已经为你敞开。”
去见鬼母,去那个所谓的禁地修炼天赋……未知与期待交织成一张大网,让他瞬间感到一阵惶然。他下意识地扭头,望向身边的九艉,寻求慰藉。
九艉立刻感受到了他的不安。高大的人鱼上前一步,张开双臂将他整个揽入怀中。那是一个充满力量与安抚的拥抱,隔着衣物,辞穆好像还能感受到对方坚实温热的胸膛。随即,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了他的额心。
九艉松开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勾起自己颈间挂着的一条细绳,对辞穆发出一声低柔的鸣音,像是在提醒他,他们共同孕育的鱼卵,此刻还安然地待在族地的孕鱼池里。人鱼的目光温柔而坚定,他发出的声音清晰:“去吧,我和孩子在外面等你。”
辞穆他看着九艉,这个将他从深渊中拯救出来的、用最原始直白的方式爱着他的爱人,是他最坚实的后盾。辞穆用力地点了点头,怀着一颗被爱意填满的、怦怦直跳的心,转身朝禁地的方向走去。
一步之差,天壤之别。外界的光与声被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斩断,好像他踏入的不是一个洞穴,而是一个吞噬万物的绝对虚空。死寂与冰冷如潮水般将他包裹,让他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他猛地回头,想再看一眼来时的方向,想再捕捉一缕属于九艉和那个温暖世界的光。然而,身后只有与前方别无二致的、浓得化不开的墨色。那片黑暗好像有生命,已经贪婪地封死了他所有的退路。几分源于过往经历的恐慌,如冰冷的藤蔓,悄然缠上心脏。
就在这时,脚下的坚实感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第236章 接受传承2
世界在他脚下陡然抽离,失重感带来的强烈恐惧让他腹腔一紧,一声惊骇至极的尖叫不受控制地从喉咙深处撕扯而出。
他挥舞着手臂,徒劳地想抓住些什么,可指尖划过的只有一片虚无。
风声?没有。
坠落的呼啸?也没有。
只有他自己的叫声在无尽的沉寂中回荡,显得那么孤立无援。
时间失去了意义。他不知道自己坠落了多久,那最初的、撕心裂肺的恐惧渐渐被一种漫长的麻木所取代。他甚至有些尴尬地发现,自己那可悲的尖叫已经持续了很久,久到声带都开始发痛。在这深不见底的虚空中,这番挣扎显得如此可笑。
一个念头疲惫地在他脑中浮现:要是能停下来就好了。
话音未落,那股将他无情向下拉扯的巨力瞬间消失了。他的身体突兀地顿住,就那么静静地悬浮在了半空之中。惯性带来的眩晕感还未消退,一种更加离奇的、全然失重的静止感便包裹了他。他愕然地眨了眨眼,舒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他真的……停下来了。不是踩在实地上,而是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温柔地托举在这片无垠的黑暗里。
周遭的死寂浓稠得好像可以触摸。辞穆的身体悬浮在这片绝对的黑暗之中。他僵硬的四肢,在漫长的麻木后,终于找回了属于自己的知觉。
他缓缓地、试探性地在这片虚空中寻找着一种奇异的平衡。他鼓起勇气,对着无尽的黑暗,用嘶哑得几乎不成调的声音,轻声呼唤。
“妈妈……”
一声试探,没有激起半点回响。那称呼带着孩童般的孺慕与不安,是他从未有机会说出口的词。他抿了抿干涩的唇,再次开口,声音里多了一分郑重与敬畏。
“母亲……您在……看着我吗?”
他知道大哥油果果说过,族人之间能够共享记忆。那他刚才那番狼狈不堪的尖叫,是否也像之前与九艉的亲密一样,被母亲尽收眼底了。
羞赧爬上脸颊,但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这一次,虚空不再沉默。
没有想象中包罗万象的眼睛在他面前睁开,也没有任何声音回应他的呼唤。但在那遥远的、墨色的尽头,一个微弱的光点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它初时像一粒蒙尘的星子,随即光芒渐盛,化作一团柔和的、散发着生命气息的荧光,悠悠地、好像拥有自己的意识般,朝着他的方向漂浮而来。
辞穆屏住了呼吸,那双在黑暗中适应已久的眼眸一眨不眨地追随着那唯一的亮光。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腰腹,努力让悬浮的身体挺直,将手臂规矩地收拢在身侧,像一个等待检阅的士兵,又像一个初次面见长辈的、紧张不安的孩子。他想以最好的姿态,来迎接母亲的第一次“召见”。
那团荧光不疾不徐地靠近,最终在他面前缓缓停下。辞穆小心伸出双手,摊开手掌。光团好像得到了指令,温顺地、轻盈地降落,在他的掌心化为实体。
入手微凉,带着一种玉石般的质感。荧光渐渐收敛,凝聚成形,那是一粒通体剔透、内部好像有流光盘旋的种子。它静静地躺在辞穆的掌心,那柔和的光晕向上蒸腾,照亮了他银白的发丝,照亮了他脸上那几道淡紫色的瘢痕,更照亮了他眼底那份混杂着茫然、敬畏与期盼的复杂神情。
一粒种子?在这里?在这片连一粒尘埃都不存在的虚空中?母亲……鬼母给他这个,是什么意思?
无尽的困惑与不解涌上心头。他捧着那粒奇异的种子,就像捧着一个无法参透的谜题。他抬起头,再次望向那片深邃而沉默的黑暗,声音里带着全然的信赖与几分无法掩饰的无助,轻声问道:
“我该怎么做,妈妈?”
那句满含依赖的问话消散在无边的死寂里,虚空沉默着,这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路,需要他自己去寻。母亲给予了他指引,却并未铺就前路。
辞穆明白了。他收回仰望的视线,将所有心神都投注于掌心的那枚种子上。他握紧了它,必须行动起来。
深吸了一口气,尽管这里并没有可供呼吸的空气。他舒展身体,回忆着九艉在水中那优美而矫健的身姿,学着她的样子,用手臂划开身前的黑暗。他的动作起初是流畅而舒展的蝶泳,这片黑暗没有浮力,更没有阻力。他每一次用尽全力的划动,都像是在挥舞一团棉花,空洞而使不上劲。
他没有放弃,转而换了一种更原始、更本能的方式。他像一只落水后拼命挣扎的幼兽,手脚并用地向前扑腾,姿势笨拙得有些可笑,完全不见了平日里的温和沉静。蛙泳、狗刨……他将自己所知的一切泳姿都试了一遍,直到肌肉因徒劳的发力而开始酸胀,他才终于停了下来。
他依旧悬浮在原地,好像从未移动过分毫。
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他放任自己脱力地舒展四肢,像最初那样静静悬浮着,急促的喘息在绝对的静默中清晰可闻。他摊开手掌,再次凝视着那枚种子。
它真的很美。通体剔透,好像最纯净的水晶,内部那缕盘旋的流光像是被禁锢的星河,每一次流转都散发出柔和的生命气息。一种与生俱来的认知告诉他,这是一枚树种,一枚蕴含着无限可能的生命之源。这认知并非思考得来,而是像他拥有手足一般,是理所当然的本能。
母亲是想让他对这枚种子做些什么。
可是……做什么呢?将它种下?可放眼望去,这片虚空无边无际,连一粒尘埃都找不到,又哪里来的土壤?他将种子举到眼前,那柔光映照着他淡紫色的瘢痕,也映亮了他眼底的迷茫。
一个大胆又原始的念头毫无征兆地窜入脑海。
吃下去吗?
第237章 接受传承3
这个想法让他心脏一跳。将母亲赐予的圣物吞入腹中,这似乎是一种亵渎。但除此之外,他再也想不出别的办法。这片虚空拒绝一切外在的改变,那么,唯一的突破口,或许就在他自身。
他不再犹豫,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将那枚种子送至唇边。冰凉的触感传来,带着几分奇异的清香。他抿了抿唇,喉结滚动,将它咽了下去。种子顺着食道滑落,没有想象中的梗塞感,反而像一滴清凉的水珠,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他的身体。
下一刻,离奇的事情发生了。他的腹部猛地亮起一团温润的白光,那光芒穿透了他的皮肉,甚至将他单薄的衣衫都映照得如同蝉翼。他愕然地低下头,只见那枚种子正隔着他的肚皮,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它没有被消化,也没有停留,而是以一种违背常理的方式,缓缓地、不带几分痛楚地从他身体里穿透而出。
它就像一个顽皮的精灵,在他体内完成了一次短暂的旅行,然后又轻盈地漂浮起来,最终温顺地、安然地落回了他摊开的掌心,光华流转,一如往昔。
他无奈地握紧了那枚种子,那冰凉圆润的触感好像是他在此地唯一的真实。他放弃了所有徒劳的尝试,不再划动四肢,任由身体在这无垠的死寂中舒展、漂浮。眼皮变得无比沉重,他索性闭上了眼睛,将自己完全交给了这片黑暗。就当是睡一觉吧,在九艉的身边时,他总是能睡得很安稳,他想着鱼,意识渐渐沉入更深的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唤醒。
不再是悬浮的失重感,而是某种坚实、粗糙的倚靠。鼻尖萦绕着一股潮湿的泥土与植物腐叶混合的清香,耳边甚至能听到微风拂过叶片时那细微的“沙沙”声。
辞穆猛地睁开双眼。
他正躺在一根粗壮的树杈上,身下是深刻着岁月纹理的暗褐色树皮。他坐起身,发现自己正身处一棵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树之上。这棵树的枝干虬结苍劲,好像巨龙的臂膀,向上无限伸展,没入一片混沌的、看不见顶的“天空”。树叶并非绿色,而是呈现出一种深邃的蓝紫色,边缘处闪着点点星芒,好像每一片叶子都承载着一小片夜空。
他低头看去,下方是层层叠叠的枝叶,看不到地面,只有无尽的、深渊般的黑暗。他好像是睡在了一座悬浮于虚空中的孤岛上。
就在他为眼前这番奇景感到震撼时,一抹柔和的光晕吸引了他的注意。一根纤细的枝条,正从他身侧优雅地垂下,末端挂着一枚果实,正好停在他的眼前。那果子通体晶莹,散发着乳白色的微光,外形酷似一颗饱满的心脏,甚至能看到内里有金色的脉络在缓缓搏动,像是在呼吸。
他疑惑地伸出手,指尖带着迟疑,轻轻碰触到那枚果实。
入手的感觉并非果肉的柔软,而是玉石般的温润,与之前那枚种子的质感如出一辙。就在他指尖触及的瞬间,异变陡生。
他身下的整棵巨树,那苍劲的枝干、那星辰般的叶片,都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虚化。它们好像是由光与影编织而成的幻象,此刻正被一寸寸地拆解,化作亿万点流光,如同一条倒流的璀璨星河,疯狂地涌向他指尖触碰的那枚果实。
辞穆愕然地看着这壮丽而诡谲的景象,不敢动弹分毫。那支撑着他的树杈在他身下消散,可他却并未坠落,依旧悬浮在原处。整个世界都在崩塌,最终,所有的光芒都汇聚于一点,尽数被那枚果实吸收。
幻象消失了。他又回到了那片无边无际的、连一粒尘埃都不存在的虚空之中。
他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那枚发光的、心脏形状的果实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粒他再熟悉不过的、内部有流光盘旋的剔透种子,正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那片浩瀚的幻象如潮水般退去,辞穆悬浮在永恒的死寂中,低头凝视着它,心脏却擂鼓般地跳动。
他好像有点明白了。
那棵通天彻地的巨树,那些闪如星辰的叶片,那枚搏动如心脏的果实……所有的一切,都源于这枚种子,也终结于这枚种子。
鬼母的意思,是让他亲手将这枚种子,培育成那样的参天巨木。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悚栗,紧随其后的,是排山倒海而来的自我怀疑。
他?让他来?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新生的、光洁无瑕的右臂,他的人生,似乎总是在被摧毁和被拯救中循环。
可是……他想起了九艉,他要找到同族,要拥有能与她并肩的力量,而不是永远躲在他身后寻求庇护。
一股从未有过的决然压过了心底的怯懦。他闭上双眼,将全部心神沉入其中。
他用力地回想,回想那棵巨树的模样。他想象着粗糙的树皮上深刻的纹理,想象着蓝紫色树叶边缘闪的星芒,想象着根须扎入虚空、汲取未知养分的磅礴生命力。他不再是单纯地“看”,而是试图用自己的意识去“成为”。
似乎是找到了一点点的冥想诀窍。
意识好像被抽丝剥茧,几分一缕地与那枚种子纠缠、融合。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他不知道自己维持了这个姿势多久,只觉得神魂都开始阵阵发虚,眼皮重如铅坠。
终于,他力竭了。
精神的弦猛地断裂,他疲惫地睁开双眼,眼底布满了血丝,酸涩无比。虚空依旧是那片虚空,掌中的种子也依旧是那枚种子,光华内敛,毫无变化。
辞穆自嘲地牵了牵嘴角,正准备放下手,目光却在不经意间凝固了。
就在那枚种子光洁的顶端,不知何时,悄然探出了一点点……异样。
那不是瑕疵,也不是光影的错觉。
第238章 接受传承4
辞穆屏住呼吸,难以置信地将种子凑到眼前。那是一点极细微的、近乎半透明的嫩白,好像用最上等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又带着初生婴儿般的柔软质感。它就那样静静地立在那里,顶端微微弯曲,像是在对他点头,脆弱得好像一触即碎,却又蕴含着一种撼动整个虚空的、执拗的生命力。
一个嫩生生的、小小的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