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动作简单得如同拂去尘埃。
然而,天空应声而变。原本晴朗的苍穹,在科莱头顶的正上方,毫无征兆地撕开一道裂口。没有乌云,没有雷鸣,只有浓郁到化不开的水汽凭空汇聚,带着咸腥与冰冷的气息,瞬间形成一个旋转的漩涡。下一秒,一道粗壮的水柱瀑布势轰然砸下!
“——!”
科莱所有的声音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天灾吞噬。那瀑布精准,只笼罩住他一人,水流将他狠狠地砸在地上,他华美的衣袍被撕成碎片,金色的头发狼狈地贴在脸上。他想尖叫,想求饶,但汹涌的海水灌满了他的口鼻,剥夺了他最后一点尊严,只剩下徒劳的挣扎。
这瀑布没有停歇的迹象,似乎连接着无穷无尽的海洋,将永无止境地冲刷着这个可怜的灵魂,直到他的生命在漫长的折磨中彻底消亡。国王瘫软在地,面如死灰。他看得懂,这不是魔法,而是一种神罚。一种他无法理解,更无法反抗的,来自古老神祇的诅咒。他的儿子,将在无穷无尽的溺水与窒息中,活活耗尽生命。
九艉收回了手,好像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人鱼侧过头,发出了一声轻柔的、海豚般的鸣音,像是在询问辞穆和苗苗,是否被这小小的插曲打扰了。
水柱砸落的轰鸣持续不断,像是永不终结的雷声,震得人心头发麻。辞穆感觉到怀里的少年身体放松,那种紧绷的、属于受惊小动物的僵硬已经彻底消失。他一下下地轻抚着苗苗柔软的后背,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温柔地拂过苗苗的耳畔,以免被那骇人的水声淹没:“看到他这样,你心里……会觉得好受些吗?”
“嗯。”苗苗的回答干脆利落,带着满足的鼻音。他从辞穆的颈窝里稍稍抬起头,那双浅棕色的眼眸里没有恐惧,也没有复仇的快意,只是一片纯粹的好奇。他看着那个在水流中无力翻滚、逐渐失去人形轮廓的科莱,就像在看一个被浪花拍打的无用贝壳。片刻后,他转过头,仰脸望着辞穆,问道:“他死了,这个国家会乱吗?”
这个问题让辞穆微微一怔。他没想到苗苗会思考这个。他的目光越过少年的头顶,落在了不远处瘫软如泥的国王身上。那张曾经威严的脸上只剩下绝望的灰败,身体因极度的恐惧而不住地颤抖。辞穆收回视线,声音里带上了几不可闻的叹息:“应该不会,国王不止他一个孩子。只是……”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这种刑罚只会让他一心求死,却学不会何为忏悔。”
第287章 人鱼之怒2
九艉看向那个在水流中已经奄奄一息、只剩下本能抽搐的科莱,又看了一眼瘫在不远处,连哭嚎都发不出来的国王,似乎在理解辞穆话语中的深意。
忏悔?九艉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忏悔,不过他听懂了辞穆的意思——这样死去,太便宜他了。
于是,九艉又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海豚般的鸣音。“明白了啾。”
他抬起的那只手,食指微微一勾。
那道从天而降,好像要将大地凿穿的恐怖水柱,便在国王劳勒斯骤然亮起的希望目光中,戛然而止。声音的消失是如此突兀,以至于所有人的耳中都只剩下嗡嗡的鸣响。水流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向上抽回,倒卷着缩回了天空那道诡异的裂口,最后连同裂口本身也一并消失,好像从未出现过。
庭院中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那个躺在泥水里,浑身湿透、衣不蔽体、像一滩烂肉般不住呛咳的王子。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贪婪地感受着空气重新灌入肺部的感觉,虽然那伴随着火烧火燎的剧痛,却也证明他还活着。
然而,国王的希望仅仅持续了不到一秒。
九艉收回了手,却并未放下。他将那只生有半透明蹼膜的手掌缓缓抬起,掌心朝天。随着他的动作,刚刚恢复晴朗的天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来。那不是乌云蔽日,而是一种更诡异的景象——整个埃兰城上方的天光,都像是被一块巨大的灰色幕布给兜头罩住,空气瞬间变得潮湿而粘稠,带着深海的咸腥与寒意。
“啪嗒。”一滴冰冷的雨水砸在国王惨白的脸上。
紧接着,无数的雨滴连成了线,织成了幕,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化作倾盆的暴雨,劈头盖脸地浇了下来。这场雨的范围是如此之广,超出了庭院,覆盖了王宫,笼罩了整座埃兰城。雨声震耳欲聋,将科莱劫后余生的喘息彻底淹没。
九艉侧过头,用他那红宝石般的眼睛望着辞穆,又发出了一声轻柔的啾鸣,像一个献上得意之作、等待夸奖的孩子。
辞穆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哗哗的雨幕中显得有些无奈,却又充满了纵容。他转身,目光落在了那个被暴雨浇得狼狈不堪,正茫然地望着这天地异象的国王劳勒斯身上。
“他不会死了。”辞穆的声音清晰地穿透了雨幕,传入国王的耳中:“但九艉给你们的国家下了一个诅咒。”
他顿了顿,欣赏着国王脸上那由茫然转为极致恐惧的表情,才慢悠悠地将这个可爱的诅咒转达给他:
“从今天起,这场象征着神祇怒火的暴雨,将会永不停歇地冲刷埃兰城,直到你们的王子——科莱殿下,学会何为善良,何为责任,何为爱。直到他成为一个真正值得尊敬的君子,得到所有子民的真心爱戴为止。”辞穆的嘴角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换句话说,这下所有人都会督促你们的王子变好。只有他变好了,这场雨才会停下。”
不去看那些人的反应,辞穆望向怀里仰着脸、全然信赖着他的苗苗,声音在暴雨的喧嚣中依旧清晰而温和:“好了,我们该走了。”
他空着的那只手探入衣襟,再伸出时,掌心已托着一团晶莹剔透的水球。那水球只有拳头大小,却完美地将外界狂暴的雨水隔绝开来,内里平静无波,一只小小的、通体散发着柔光的粉色水母正在其中悠然地舒展、收缩,姿态安详。
“这是珠珠,”辞穆将水球小心地递到苗苗面前,柔声解释:“以后介绍你认识。现在,你要抱紧它,我带你回家。”
“家?”苗苗的浅棕色眼眸瞬间亮了起来,他伸出双手接过了那个小小的水球。水母的光芒映在他的脸上,为他稚气未脱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他听话地将珠珠紧紧抱在胸前。
话音落下,辞穆与九艉交换了一个眼神。
不需要任何言语,九艉眼眸里倒映着辞穆的身影,他无声地伸出长臂,将刚刚抱住苗苗的辞穆,连同他怀里的小小少年,一同揽入自己宽阔的怀抱,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坚实而温暖的结界。苗苗被夹在两个父亲中间,好奇地从辞穆的臂弯里探出半个头,去看九艉线条优美的下颌。
在三人紧紧相拥的瞬间,辞穆的另一只手抬起,掌中凭空出现了一个巴掌大小的金属方盒。那盒子通体幽黑,表面镌刻的繁复纹路在阴沉天光下流转着冰冷的色泽。他闭上了双眼,将回家的念想注入其中。
霎时间,以他们三人为中心,周遭的空间开始发生微妙的扭曲。倾盆而下的雨滴在靠近他们一尺左右的距离时,好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向两侧滑开。震耳欲聋的雨声也开始变得遥远而沉闷,如同隔着深水传来。国王劳勒斯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看见那三人的身影正在变得模糊、透明,好像一幅被水浸染的画。
空间盒上镌刻的纹路迸发出幽蓝的光芒,那光芒越来越盛,最终化作一道柔和的光幕,将他们三人的身影彻底吞噬,连同最后一点气息,也消散在了埃兰城永不停歇的雨幕之中。
那道将他们吞噬的光幕并非温柔的庇护,而是一场酷刑的开端。辞穆只觉得整个世界都被揉碎了,然后塞进一个急速旋转的万花筒里。时间和空间失去了意义,化作无数光怪陆离的碎片,带着尖锐的棱角,从他们的意识中呼啸刮过。失重感与挤压感如同酷吏的鞭笞,交替抽打着他的灵魂。
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埃兰城连绵的雨声与国王惊恐的脸庞早已被抛在身后,化为一抹无关紧要的尘埃。在这片撕裂一切的混沌之中,唯一真实可感的,是环绕着他的那个怀抱。九艉的手臂如钢铁铸就的锁链,将他和苗苗死死地禁锢在胸前。那微凉的体温,沉稳的心跳,成了辞穆在无尽坠落中唯一的锚点。他能感觉到苗苗的小小身躯在他与九艉之间微微颤抖,却依旧用力抱着怀里的“珠珠”,那团柔和的粉色光晕,是这片狂暴虚无中仅存的、安宁的光源。
辞穆下意识地收紧手臂,将怀里的小家伙抱得更紧。他必须撑下去,为了九艉,也为了苗苗。家是他拼尽所有也要守护的终点。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那股撕扯神魂的力量骤然消失。就像被从高速旋转的机器里猛地甩出,辞穆的意识重重地砸回了身体。剧烈的眩晕让他眼前发黑,五脏六腑都错了位似的翻江倒海,他闷哼一声,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第288章 到家了
再次恢复意识,是被一阵刺鼻的气味和陌生的喧哗唤醒的。那是一种混杂着浓重海腥、劣质燃油和烈日暴晒后木头味道的气息,与埃兰城潮湿的泥土芬芳截然不同。耳边传来的是他听不懂的语言,音节短促而粗粝,像是在争吵。
辞穆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刺目的阳光让他瞬间眯起了眼。视野由模糊的色块渐渐变得清晰,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湛蓝得近乎奢侈的天空,几只白色的海鸟正盘旋着发出尖锐的鸣叫。他躺在一片晃动不休的平面上,身下是粗糙而温热的木质甲板。
他猛地坐起身,剧烈的动作牵扯着浑身酸痛的肌肉,让他倒抽一口冷气。环顾四周,他发现自己正身处一艘渔船的甲板上,周围围了一圈人。那些人皮肤被晒成深邃的古铜色,脸上布满了被海风和日光侵蚀出的深刻皱纹,正用一种混杂着好奇、警惕的目光打量着他。
他身上都是水,还结着盐粒子,想来这些人一直有在给他泼水降温。
心脏猛地一坠,好像要从撕裂的胸腔里跳出来。那股被空间乱流折磨得几近崩溃的恐慌,在陌生的环境中瞬间被放大到极致。他顾不得浑身的剧痛和脑中的轰鸣,沙哑的嘶吼冲口而出:“九艉!苗苗!”
他的目光发疯似的越过那一张张黝黑的脸孔,在狭小的甲板上疯狂搜寻。那两个他用生命去守护的身影,是他从混沌中挣扎醒来的唯一意义。
就在他几乎要被绝望吞噬时,一声清脆又带着哭腔的呼唤像一道光,劈开了嘈杂的人声:“爸爸!”
辞穆猛地转头,看见人群让开了一条缝隙。之前看起来已经有十三四岁高挑身形的少年,现在却变得又小又矮,身上却套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明显属于成年男人的宽大T恤,下摆长得几乎要盖住膝盖。他赤着一双脚丫,正跌跌撞撞地朝他奔来,浅棕色的眼眸里蓄满了泪水,却又因为看到他而迸发出纯粹的喜悦。
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一松,辞穆几乎要软倒下去。他强撑着伸出手臂,在苗苗扑进他怀里的瞬间将他紧紧搂住,指尖都在发颤。那熟悉而温暖的小小身躯,是他此刻唯一的真实。他将脸埋进少年柔软的深棕色发间,急促地喘息着,悬着的心落下了一半,而另一半却提得更高。他一把抓住苗苗的肩膀,急切地追问:“九艉呢!”
苗苗的小手用力拍了拍他的胸膛,清亮又带着哭腔的童音划破了周围嘈杂的议论:“九艉爸爸!”
原本围得水泄不通的黝黑渔民们,脸上的神情瞬间从警惕的好奇转为混杂着敬畏的恐慌。他们纷纷向后退去,动作慌乱却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迅速在辞穆面前让出了一条通路。
辞穆顺着那条通路望去,甲板的另一头,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逆着刺目的天光,缓步走来。
红色长发在海风中微微拂动,像是燃烧的火焰,又像是流淌的鲜血,与这片蔚蓝的世界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冲。他的步伐不快,甚至带着凝滞,赤脚踩在甲板上的脚步声一下下敲击在所有人的心上。
随着他的靠近,甲板上的渔民们好像收到了某种神谕,竟不约而同地双膝跪倒在地,额头紧贴着被烈日晒得滚烫的木板,口中用那种粗粝的语言念念有词,语调虔诚而卑微,像是在向他们信仰的海神祈祷。
那片虔诚卑微的祈祷声中,一个清澈得不似凡物的音节突兀地响起。
“……啾,辞穆。”那声音很轻,甚至有些不稳,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急切与担忧。
九艉的步伐很慢,每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维持平衡,与他平日在水中那种迅捷优雅的姿态判若两人。那张美得超越了性别的脸上,此刻也失了血色,显出一种透明的苍白,唯有那双红眸锁在辞穆身上,里面翻涌着几乎要溢出的焦灼。
辞穆这才意识到,九艉在晕船。这个在深海中能与巨兽搏杀的强大存在,此刻正被这艘小渔船的摇晃折磨得难受至极,却依旧固执地、一步一步地向他走来。
看到他除了脸色难看些并无大碍,辞穆高悬着的心脏,终于沉甸甸地落回了原位。最后撑着他紧绷身体的恐慌也随之烟消云散,四肢百骸涌上一股几乎让他瘫软的疲惫。他深吸了一口气,咸腥的海风灌入肺腑,呛得他一阵咳嗽,却也让他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家人们都在。他们都还活着。
太好了,微蓝哥可真是太靠谱了。
他安抚地拍了拍怀中苗苗的后背,然后抬起头,将视线从九艉身上艰难地移开,转向那些依旧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的渔民。他从那一张张黝黑的面孔中,寻找到一个看起来年纪最长的老者,干裂的嘴唇动了动,用英语问道:“Excuseme…whereisthisplace”
那老者依旧匍匐在地,额头紧贴着滚烫的甲板,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辞穆的问话像一颗石子投进死水,除了让他抖得更厉害些,没能激起任何涟漪。老者缓缓抬起头,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上,浑浊的双眼倒映着辞穆银发紫痕的模样,眼神里的敬畏与恐惧几乎要凝成实质,对于他那句干涩的英语,却只有一片茫然。
周围那些虔诚的祈祷声也随之低了下去,一道道目光偷偷瞟向他,既不敢直视,又充满了无法遏制的好奇。辞穆的心沉了沉,他意识到语言可能不通。他咽了口唾沫,润了润火烧火燎的喉咙,脑子在疲惫的浆糊中费力地运转,搜刮着自己有限的语言储备。
“Dóndeestamos”他换了西班牙语,发音有些生硬,但足够清晰。他想,靠海的地方,说西班牙语的几率总会大一些。
第289章 到家了2
然而,回应他的依旧是那片死寂的沉默。老船工脸上的茫然更深了,他似乎努力想从辞穆的口型和音调里分辨出什么,但最终还是徒劳地垂下眼,嘴唇翕动着,又开始用那种粗粝又古老的方言低声念诵起来。
辞穆的眉心紧紧蹙起,一股无力感从四肢百骸涌上来。他看了一眼身旁脸色苍白,正靠着船舷勉力支撑的九艉,又低头感受着怀中苗苗依赖的体温,那份无力迅速被一股焦灼所取代。他不能就这么困在这里。
“Oùsommes-nous”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又换了法语,声音里的急切连自己都能听见。紧接着,他又用含混的荷兰语重复了一遍。每一个单词飘进那些黝黑渔民的耳中,却无法在他们的认知里留下任何痕迹。他们只是更加畏惧地缩起身体,好像他每说一种他们听不懂的语言,他身上那层非人的神性就更厚重一分。
彻底没招了。辞穆挫败地闭了闭眼,语言的壁垒在此刻显得如此坚不可摧。
辞穆那股因语言不通而升起的焦灼与无力,在九艉靠近的瞬间被抚平了。人鱼停在了他的面前,那双翻涌着焦灼的红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确认辞穆安然无恙后,那份几乎要溢出的担忧迅速转化为失而复得的浓烈占有欲。
九艉似乎想让自己与辞穆平视,但他显然不懂得人类蹲下这个动作的精髓。在那些匍匐在地的渔民敬畏的注视下,这位被他们视为海神的男人鱼,双腿一僵,伴随着咚的两声闷响,直挺挺地跪在了辞穆面前。坚硬的膝盖骨与滚烫的甲板相撞,光是听着就让人牙酸,他自己却恍若未觉。
这惊人的一幕让周围的祈祷声都出现了刹那的停滞,渔民们愈发抖得厉害,几乎要把自己缩进甲板的缝隙里。在他们眼中,这无疑是神祇间的某种仪式。
九艉跪在地上,高度刚好能将脸埋进辞穆的颈窝。他毫不犹豫地仰起那张苍白绝美的脸,无视了辞穆怀里还抱着个孩子,也无视了周围那一双双恐惧又好奇的眼睛,径直凑上前,执拗地要去亲吻辞穆的嘴唇。
辞穆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下意识地就把怀里的苗苗往前一递。
于是,九艉那冰凉柔软的唇,结结实实地印在了一脸懵懂的苗苗那肉嘟嘟的脸蛋上。小家伙眨了眨浅棕色的眼睛,感受着脸颊上陌生的触感,发出一声疑惑:“啾?”。
“现在不是时候,安生点。”辞穆压低了声音,凑在九艉耳边急促地耳语,温热的气息拂过人鱼微凉的皮肤。他的语气里有无奈的宠溺。
九艉的动作僵住了,红眸里写满了不解和委屈,但他听懂了辞穆语气里的制止。他没有再动,只是依旧保持着跪姿,固执地用双臂环住辞穆的腰,将脸颊贴在他的肩膀上。
辞穆松了口气,目光落在怀里的苗苗身上。原本已经长到十三四岁少年模样的苗苗,竟又缩水回了四五岁孩童的样子,小小的一只。
这么一对比,九艉的身形依旧高大,可似乎……也比记忆中要小了一些。辞穆印象里,九艉化出双腿时,身高接近两米五,带着一股非人的压迫感。可现在看去,似乎也就两米出头的样子,虽然依旧挺拔,却少了几分骇人的巨物感。看来,回到这个世界,对他们都产生了某种影响。
九艉温热的脸颊贴着他的肩颈,双臂牢牢地禁锢着他的腰,带着依赖与占有。这份沉甸甸的信任,让辞穆纷乱的心绪沉淀下来。他闭上眼,将注意力从外界的嘈杂与未知中抽离,转而沉入自己的内在。他要去尝试,去触碰那个曾赋予他新生的力量。
他试着像往常一样,将意识发散出去,去感知风中水汽的低语,去聆听木板纤维的呻吟,去拥抱阳光里最微小的生命脉动。
在另一个世界,这片由生命编织而成的大网会立刻向他敞开怀抱,无数细微的能量会像温顺的溪流般汇入他的身体。然而此刻,他伸出的感知好像撞上了一堵无形却坚不可摧的墙壁。世界是沉默的,死寂的。空气依旧流动,阳光依旧温暖,可它们对他而言,都成了毫无意义的物理现象,失去了那层可以被他调动的、名为“生命”的内核。
那股力量,那份创生的天赋,消失了。或者说,被这个世界屏蔽了。
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上,比九艉冰凉的皮肤更甚。
一声极轻的叹息从他唇间溢出,消散在咸腥的海风里。那短暂的、能够创造奇迹的辉煌,终究只是一场镜花水月。他睁开眼,眼底的失落如潮水般褪去,重新被清明和坚毅所填满。他低头看了看怀中懵懂无知的苗苗,又侧过脸,感受着九艉在他颈窝处平稳的呼吸。
突然,船身猛地一震,伴随着“咚”的一声闷响,一股巨大的惯性让他们三个晃了一下。
是船靠岸了。那几个渔民手脚麻利地跳上一个简陋的木制码头,用粗糙的缆绳将船固定住。岸上传来零星的犬吠和海鸟尖锐的叫声,混杂着一股浓重的鱼腥味和潮湿木头的气味,扑面而来。辞穆抬眼望去,一个破败而古旧的渔村展现在眼前,低矮的石屋错落着,屋顶上晾晒着渔网,一切都笼罩在一种原始而质朴的寂静之中。
辞穆不得不先安抚性地拍了拍九艉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低声哄道:“好了,先起来,我们下船了。”九艉这才松开禁锢,有些不情愿地站起身。
辞穆抱着苗苗,率先踏上了那简陋而湿滑的码头。紧接着,九艉也跟了下来,他赤裸的双脚踩在被海盐侵蚀得泛白的木板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在沙上他走得稳当多了。
眼前的景象比在船上看到的更加破败。空气中弥漫的鱼腥味几乎凝成了实质,混杂着海藻腐烂和湿土的气息。低矮的石屋零散地分布着,许多屋子之间都用破旧的帆布和兽皮搭起了简陋的棚子,作为临时的居所。尽管环境如此艰苦,但辞穆却注意到,那些在岸边修补渔网、处理渔获的村民,脸上都带着一种被海风和烈日雕刻出的、质朴而满足的笑容。
第290章 龙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