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他对这老家伙的了解,只要是晏祁不想让自己参与或是知道的事情,他绝对能做到面不改色地编故事忽悠人。
自己躲得了一次躲不过第二次, 不如先在暗处蹲守, 随机应变。
但随着时间推移, 明瑾逐渐发现了不对劲。
“咦,奇怪, ”他遥遥望着宁昌县的方向, 眉头紧锁,“马上天就要黑了,按理说,巡逻驻防的人不该增加吗?怎么反而变少了?”
孙洛蹲在他边上,也盯着那边:“或许是到饭点了?”
“……都是有轮守的人的, 那些都是先生亲自挑选的精锐将士, 怎么可能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明瑾无奈道。
孙洛傻笑一声, 见明瑾发愁, 立刻主动站出来,表示自己愿意为太子殿下分忧, 待他过去打探一番,定能查清楚事情的原委。
在知道明瑾的真实身份是大雍太子时,明光寨上下的确大吃一惊,但随之而来的, 更是被欺瞒的愤怒——
这小子口口声声用“太子在郑城可能对他们不利”做幌子,欺瞒他们这么多天, 还利用兄弟们对他的信任骗吃骗喝骗进城,就算他身份高贵,也实在是叫人不齿!
但当晏祁告诉他们, 明瑾其实还是宁昭公主的儿子,他的兄弟时,孙洛和一众明光寨弟兄们霎时把那份不满丢到了九霄云外。
不仅连声夸赞起明瑾这孩子机灵,知道随机应变保住自己和同伴的性命,还夸他有情有义,愿意为同伴两肋插刀,一看就知道是公主殿下的后人。
没错,昭明军出身的人,就是如此双标!
虽然不明白同样作为宁昭公主的儿子,为什么明瑾成了晏祁的太子,而且两人岁数查了这么多,公主殿下又是怎么生出晏祁这么大的儿子的——为了伪装身份,当初晏祁回京时把自己的年岁报小了不少,后来登基为帝后又改了回来。
但孙洛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等待了这么多年,除了不甘心沦为匪徒终老山林外,同样,也是渴望亲眼看到昭明军的旗帜再度飘扬于沙场之上,叫他们这些老兵,再跟着昭明英烈旧魂冲锋一次!
如今能有机会为明瑾驱使,孙洛简直是求之不得,尤其是再次见面时,明瑾还一口一个“孙大哥”地喊着,身为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却丝毫没有郑城那些芝麻大官员摆出的臭架子,孙洛内心更是油然而生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慨然来。
“好吧,”明瑾不知道短短时间内,孙洛脑海中竟闪过如此多的想法,他叮嘱道,“你带两个兄弟过去,注意安全,可别被自家兄弟误伤了。”
“放心吧殿下!”
孙洛就差没拍着胸脯保证了,立马从手下人里点出两个机灵的,跟着他一起朝那边走去。
明瑾从渠沟里探出一双眼睛,紧盯着他们的动向,身体绷紧,随时准备见情况不对便跃出渠沟出面救场。
就算自己被发现,也好过孙洛他们被误伤。
但明光寨的其他人似乎并没有他这样的担心,还在身后窃窃私语地聊着天:
“哎,你说咱们这次被招安,是不是将来就算陛下的人了?”
“不对吧,咱们现在是跟着太子殿下啊。”
“可那天是陛下亲自来招安咱们的啊。”
“你傻吗?”那人嗤之以鼻,“陛下身边又不缺人,咱们只有跟着太子殿下,才有机会立功,要不是殿下,这次你能有机会下山打胡人?”
“谁说我没有?”另一人争辩道,“那天傍晚,我和大壮不是就抓了一个鬼鬼祟祟溜到山寨外面的胡人吗?虽然他狡辩说自己祖上是大雍人,切,鬼才相信呢。”
明瑾霍然扭头:“你们在哪抓了胡人?!”
那两人吓了一跳,见明瑾神情凌厉,还以为是他们说小话惹怒了殿下,赶忙惶恐请罪。
“不,你们先把那胡人的事情说清楚,”明瑾直觉这件事情有些不对劲,或许跟这次的撒乌楞偷偷潜入大雍有所关联,他严肃道,“好好回忆一下,每一个细节都不要放过。”
两人对视一眼,先前那位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回殿下的话,那胡人是我和刘大壮,呃,就是刚被孙老大挑过去那个高个子,是我们两天前的傍晚,在山寨东边一条水沟边上发现的。”
“这人也是倒霉,正好猜到了我们放在那的捕兽夹,脚踝都断了,这才被我跟大壮逮住了。”那汉子黝黑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显然是吹牛被当面揭穿,有些不好意思,“我跟大壮问他是来干什么的,他也不回答,我俩就来气嘛,本来就对这些蛮子没啥好感,干脆就把人揍了一顿。”
“他被揍到奄奄一息才开口,说自己是奉命来找祖先留下的劳什子宝藏的,但我和大壮在那山头上待了这么些年,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宝藏,就当他是在说谎,又继续揍,问他真有宝藏的话,那也该有藏宝图才对,藏宝图呢?”
“他说没有,唯一知道的线索就是一个字,我们叫他写下来,结果这人写完之后就挂了,”他悻悻然道,“早知道当初就不揍那么狠了,虽然这混账的确欠揍。”
明瑾皱了皱眉:“是哪一个字?”
那人一脸为难:“殿下,咱也不识字啊,要不等大壮回来您问问他?或许他知道怎么写,从前他老娘教过他写自己的名字。”
正说着,孙洛那边也有了动静。
明瑾听到他招手呼唤他们,眼眸一闪,将遮挡面容的巾帕往上拉了拉,然后主动走出了渠沟。
见状,原本趴在他身边的那些明光寨弟兄们也赶紧跟上。
“怎么这么多人?”此处负责驻防的长官一见他们乌压压上百号人走过来,为首那年轻人还鬼鬼祟祟地蒙着脸,脸色都变了,当即握紧了武器喝道,“都站在那儿,不许动!”
明瑾立刻依言停下,为了让他不那么警惕,还主动举起了双手表示他们没有恶意。
“这位……咳咳,这位是我们明光寨的二当家,”孙洛瞥了明瑾一眼,赔笑道,“这位兄弟,咱们真是明光寨的人,是陛下亲自招安的昭明军旧部,按理来说,也算是同袍了。”
“真是陛下叫你们来的?”那长官有些将信将疑,“我怎么没从上官那儿听说过这件事?”
“这是陛下交给太子殿下的秘密任务,你那上官自然是不知道了,”孙洛义正言辞道,“好了兄弟,咱们人一共就这么点,就算真动什么心思,在诸位面前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他主动提议道:“不如这样,你要是真担心的话,就单独放我和我这小兄弟进去,只要见了陛下,不就真相大白了?”
谁知那长官却沉默下来,明瑾紧盯着他脸上的表情变化,再看看他们身后莫名显得空荡的街道,心头一跳,再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一把扯下蒙在脸上的巾帕,厉声道:“先生——陛下他人呢?”
“他是不是根本就不在县衙了!”
长官见到他,吓了一大跳:“太,太子殿下!?您怎么在这儿?”
“是孤在问你话!”
长官一脸为难,这回他是不担心这一行人可能是奸细或是别的什么了,但陛下那边又提前吩咐过,要是太子提前折返,务必要将他控制住,不可透露大军的动向,违者按泄露军情处置。
听着他支支吾吾的解释,明瑾内心火气高涨,他深吸一口气,刺骨的冷意灌入肺腑,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好,我不为难你,但既然我回来了,先让我去县衙。”
长官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就被他抢断:“还是说,你打算让我和这些弟兄们一晚上都待在这儿,饿着肚子被冻死?”
“……殿下请吧。”
他最终还是让出了道路,明瑾冷着一张脸,领着一众人越过他,直奔县衙的方向。
果不其然,人去楼空。
很好。
倒是还记得给他留下一封信,晏祁在信上说,他去去就回,时间不定,可能要数日,让他看守好宁昌县,不要轻举妄动,等他回来。
明瑾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某人明明之前还答应得好好的——哦不对,他根本没答应,只是很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明瑾不得不承认,到底姜还是老的辣,他自以为已经看破了晏祁的计策,却没想到这老家伙给自己下的还是连环计!
现在他是真的不敢轻举妄动了,宁昌县不能没人镇守。
一想到又被这老家伙坑了一把,明瑾就恨得牙痒痒。
最可恨的,还是这人不把自己性命当回事!哪家皇帝有了太子之后不是处处提防,求长生求飞升求万载千秋的?
他倒好,立自己为太子之后,就彻底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所以,自己现在只能在这里干等着了?
明瑾不甘心。
他叫人点上油灯,找出晏祁一直在看的那副舆图,回忆着男人当初一直盯着的方位,仔细思考起来。
居庸关,难不成他们是去打居庸关了?
可撒乌楞那边呢,就不管了吗?
明瑾一巴掌拍在桌案上,只觉得千头万绪和对晏祁那老混蛋的担忧都纠葛在一处,让他心乱如麻,脑海里全都是那些最坏的念头闪过:
万一兵力不敌怎么办?万一战场上刀剑无眼,他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万一……
万一他和他的父母一样,战死在某个他看不见的角落里,那他又该怎么办?
他独自瘫坐在座位上,望着空荡荡的县衙,忽然格外思念起了京城的那几位友人。
张牧,李司,还有元栋……对了,元栋!
明瑾忽然直起了身子。
假如光靠自己一人无法破局的话,为什么不去找外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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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小明同学的外置大脑闪送即将到达~
话说小明同学的辈分是一路上升啊,从晚辈到弟子再到儿子,现在已经成功晋升为兄弟了[坏笑]虽然他俩本来的实际关系就是兄弟,皇位兄终弟及也说得过去(你说是吧赵二)
ps:争取这个月正文完结,到时候十一月写番外,再搞点小情侣甜甜的互动,毕竟床头吵架床尾和,就算是对抗路情侣也得过日子不是[狗头]
第87章
明瑾兴奋了没一会儿, 忽然又蔫巴了。
因为他忽然想起来,先前自己给张牧他们送信,还拜托他们帮忙抓内奸来着。
虽然现在明瑾深切怀疑, 就连这内奸的事情也是晏祁诓自己的, 但万一真的有呢?
而且战场瞬息万变, 晏祁在信上写了数日可归,明瑾没看过宁昌县的粮仓储备, 也不知道这个“数日”具体是几天, 指不定他千里迢迢把元栋打包北上,人还没到呢,这边就打完了。
哎,难啊!
明瑾忧心忡忡地叫来目前值守宁昌县的最高长官,是个叫樊通的小将, 比他大不了几岁, 据说, 是这次跟随晏祁北上的樊淮将军的子侄。
他仔细询问了樊通宁昌县目前的守备情况, 包括了军械、粮草和人员等等,之前尽管跟在晏祁身边已经听过了一遍, 但现在大部队离开,他还是要重新将这些清点过才能放心。
对于明瑾的问题,樊通都一一认真回答了。
见明瑾神情紧绷,似是有些魂不守舍, 他没忍住,最后又补充道:“殿下不必太过担忧, 陛下给您在仓库里留了足够的粮食,箭矢什么的也都管够。宁昌县虽然只是边陲之地,因为常有零星胡人南下劫掠, 当地百姓也在县外修筑了土墙,足以御敌了。”
明瑾叹道:“我就是这样才会担心啊!粮食都给我们了,那他们行军路上吃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活腻歪了,要去当敢死冲锋的呢。”
这话樊通可不敢接,只能干笑一声。
明瑾却越说怨气越大,“况且,他这么多年都待在京城,也没见过他打仗,结果现在居然要御驾亲征?也不怕朝廷那些大臣知道了,当场撞柱子给他看!”
樊通和他的长辈显然是一个性子,都是性格秉直不会说话的军中汉子,绞尽脑汁,也只是干巴巴地挤出一句话来:“陛下他……吉人自有天相。”
“行了,你下去吧,”明瑾瞅了他两眼,觉得这小子有点儿木楞楞的,不禁扶额,“晚上记得叫巡逻的人切莫懈怠,周边几公里内,有情况第一时间向我报告。”
“是。”
樊通如蒙大赦,快快地走了。
晏祁离开,明瑾也没心思好好休息,干脆叫人把县衙内的一间偏房收拾出来,方便他随时休息办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