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它也有这样兴奋热情的时候,但都不及此刻。小山一样的虎躯严严实实压下来,像是要将他吞吃入腹。
【这是要发情了。】
系统判断道,【你之前一直用灵药延缓它的成长,想让它的寿命长一些。但它总有长大的一天,算算日子,差不多就是这几天。】
贺拂耽轻叹一声。
找一味能让凡间白虎延年益寿的灵药并不容易,这药会尽量延长它的青少年时期,但待到彻底成年后便会失去效用。
它的确长大了,但也开始一日比一日更加接近死亡。
贺拂耽取出乾坤囊,想找找还有什么灵丹妙药能让白虎冷静下来,却在将要打开的一瞬间停住。
白虎几乎已经完全压在他身上,专心致志地隔着一层凌乱纱衣一下下地舔着。
舔到裸露在外的小臂时,贺拂耽指尖一颤,乾坤袋应声落地。
声响让白虎稍微清醒了些,知道自己做了错事,一时间不敢再动,皱起鼻子,很委屈地看着身下人。
贺拂耽轻叹口气,抬手抱住那颗毛茸茸的虎头,哄道:
“没关系,小白。”
“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第94章
短短五日, 八宗十六门间已经组织了不下百场比斗。
对战的一方是各宗派德高望重修为莫测的诸位长老,另一方则始终都是同一个人——独孤明河。
这位新上任的魔尊先是从稍年轻些的门派天骄开始,一路挑战到掌门宗主, 到最后甚至把各位闭关修炼的太上长老也挖了出来。
一路战无不胜,打得八宗十六门从一开始的义愤填膺, 到最后的叫苦不迭。
他可谓是一点也不敬畏长辈, 多的是长老被他一枪扫落擂台,灰头土脸、遍体鳞伤,颜面尽失。
这些老者平生第一次受此奇耻大辱,面对魔尊的冷嘲热讽,却都安静得像鹌鹑一样,一句话也不敢反驳。
第五天的时候, 独孤明河像是终于厌倦了这场单方面胜利的游戏,大发慈悲让各宗门不必再挖自家太上长老起来。
离去之前, 他站在擂台上最后一次环视周围这些诚惶诚恐的人——这些曾经率军入侵虞渊的人。
然后轻蔑一笑, 扬长而去。
他回到望舒宫。
整座山峰被巨大的冰荆棘分裂成三份,尖利的冰刺彼此摩拳擦掌, 混沌源炁凝聚其上,密集得能保证无法通过任何一个人。
却拦不住那些蓝色的蝴蝶。
这些木头做的传信灵蝶翅膀上有鳞粉,在漫天冰雪中飞舞时就像一阵深深浅浅的淡蓝雾岚,美得不真实。
灵蝶从山脚飞来, 顺着望舒河, 飞进望舒宫, 穿过冰荆棘,朝着某个被刻意隔绝的地方飞去。
独孤明河静静看着这些蓝蝶。
他知道它们的名字,听过某个人曾温柔地唤过它们“翩翩”,也见过蓝蝶在那人手中互作长长的信件。
不怎么出门的人却能有那么多素未谋面的朋友, 信上字字关切,隔着千山万水也传递出情谊。由那个人念出来时,再平实的话语也像诗一样优美。
独孤明河已经等了五天。
不用看也知道那些信上会是什么内容。无非是向阿拂告状,告他这个魔尊又如何作恶多端,平白无故殴打正道五天五夜。
那么,看到信的人也应该写信安抚众怒,然后走出宫殿,想方设法穿过冰荆棘。
一步一步,亲自来到他这个作恶多端的魔尊面前,想方设法融化他胸膛中被冰封的心。
但是没有。
一连五日,无数蓝蝶飞进望舒宫,却没有一只再飞出来。
阿拂没有回信,也没有来找他。
蝶群最末端的一只也将要穿过荆棘丛。
独孤明河在那一瞬间想要提步追上去,迈出半步后却又生生忍耐下来。
“凭什么每次都是我来求你……就不能有一次是你来找我吗?只要你来找我……”
袖中手心攥成拳头,指甲刺进掌心,微微刺痛。
独孤明河靠着这一点疼战胜了那些不争气的、卑微的想法,生怕自己反悔,将视线从蓝蝶身上移开,转身朝山顶走去。
他一路上漫无目的地闲逛。
不知不觉就来到望舒顶,悬崖下的一方净土,雪势在这里小了很多。
峭壁上是满篇陌生的剑痕。
看着那些凌厉却又纤细的划痕,独孤明河几乎能想象出执剑人落剑时的模样。
一定是极认真的,让那张如此漂亮妖异的脸蛋也显得严肃。收回剑后,眼中才会绽开点点亮晶晶的笑意,讨赏似的向身后师长望去。
像是看到想象中那个亮晶晶的微笑,独孤明河嘴角微勾,像是回应。
勾到一半又戛然而止,意识到自己竟然在探寻旁人的从前……
而这“从前”,恰好就是横亘在他们之中最大的矛盾。
独孤明河恨某人沉溺“从前”,也恨自己竟然无法回到“从前”。
他转身想走,却在扭头的最后一瞬,眼角余光瞥见峭壁角落两行不起眼的小字。
修士耳清目明,不必走进也能看清那写的是什么。独孤明河却一步步走过去,直到近在咫尺,才敢相信那不是自己的错觉。
那是两个人的名字——
贺拂耽。
独孤明河。
两行人名陡然出现在满篇剑诀之中,像一卷水墨画横插一道彩笔,像好孩子突如其来的叛逆。
格格不入,却又浑然天成,仿佛它们生来就要出现在那里,生来就要彼此并肩而立。
那些白沉溺的“从前”、回不去的“从前”,第一次如此具象化地出现在独孤明河面前。不再是只存在于一个人头脑中虚无缥缈的记忆,而是被镌刻、被记录下来的现实。
独孤明河心中怦怦直跳。
不需要某人想方设法,这颗心竟然也解除冰封,春回复苏。
他想,他们本就该在一起。
他们本就该并肩而立,无论谁离开谁,都会孤独寂寞。
就算这一次依然是他去求阿拂,就算阿拂将他当做替身……那又如何呢?
那不过是他的前世与今生,他们本就是同一个人。
又一只灵蝶从高空中悠悠飞过,独孤明河如梦初醒,立刻拔腿追了上去。
冰荆棘在他面前一根根消散,直到露出被冰雪覆盖的圣洁宫殿。
看清门前的景象,独孤明河脚步一顿。
宫殿大门紧闭,门板上无数蓝蝶驻足休憩。
这些信件似乎一直都不曾被主人拆开阅读,有些蝴蝶已经因为长时间没有补偿灵力,翅膀上蓝色的光点渐渐褪色,开始裸露出木头的原形。
独孤明河心中一紧。
上前将门推开,失声喊道“阿拂”,殿中却无人回应。
他寻遍了寝殿每一个角落,却什么也没有找到。茫然回到殿外雪原中时,心中已经惊惧到极点。
殿中物件整齐,傀儡宫侍神情自然,说明主人不是被人掳走,而是主动离开。
再次被抛弃的恐惧在心中愈演愈烈,独孤明河心中绞痛。
痛到快要窒息之前,他听见四周茫茫大雪中,某处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笑声。
很轻、很温柔、也很宠溺,像是在拒绝什么,又像是在欲迎还拒。
独孤明河轻声唤道:“阿拂?”
笑声停了。
大雪似乎有所消停,雪雾淡去,独孤明河听见一种奇异的声音,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踩着雪地朝他走来,脚下咯吱作响。
雾气中渐渐显露出来人的身形。
巨大的野兽的脚爪,每一步都落下一个深深的梅花脚印。一身雪白皮毛几乎能隐匿在漫天风雪中,黑色的条纹显得野性十足。
有人骑在这猛兽背上。
披头散发,衣衫不整。
黑纱松松笼罩着身体,衣襟没有拉好,裸露出大片胸膛。腰间只有一根极细的衣带勉强束缚,勒出一杆纤腰不盈一握。
纱衣袍摆下是两条光裸的、纤细的长腿,陷在座下猛兽的皮毛之中,也依然白得反光。
美人与野兽,这样一副场景,极致的美丽与极致的狂野,独孤明河骇得倒退一步。
美人朝他微笑:“明河?”
独孤明河死死盯着他:“你们在做什么?”
“温泉汤浴。冬日最适宜不过,明河可想一试?顺着小白的脚印便可以前去。”
说着贺拂耽骑着白虎,又走进一步。
这样近的距离之下,终于能看清白虎过于蓬松的皮毛,和贺拂耽微微湿润的长发。
他面上也有一层尚未散去的薄红,尤其眼尾,像刚哭过似的,飞红一片。
就好像温泉汤的热气仍旧储存在他体内,不曾消散。
贺拂耽手中攥着白虎颈间的皮毛,指骨陷入黑白相间的纹路之中,宛如一把被供奉的玉石。
只需要指间稍稍用力,座下猛兽就能明白他的意思,不再逗留,朝殿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