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不再逗留,披上狐裘便离开房间。
也就没有听见许久之后,空无一人的房间响起傀儡毫无起伏的声音:
“我会。”
*
男主在望舒宫所住的房间,是很角落的一处偏殿。
或许从那时开始师尊就已经十分厌恶明河了,但那时的贺拂耽毫无所觉,只以为是师尊不喜欢男主魔修的身份。现在想想,或许不止如此。
推开门,理所当然里面空无一人,甚至连居住的痕迹都一扫而空。
但贺拂耽还是在房间里驻足良久。
视线在每一样摆设上逡巡而过,像是在寻找什么,也像是在怀念什么。
系统这两日格外关注他,见他沉默,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贺拂耽摇头:【没什么,大概是我想多了。】
嘴上说着想多了,目光却还锲而不舍地在房间里徘徊。
系统稍一思索:【你是觉得男主会在这里留下什么?】
贺拂耽点点头。
【我是路人甲,明河是主角。我不曾选择过自己的命运,明河却是自己命运的主人。他连位面意志为他规定的剧本都能打破,在故事的开始就做出了不同的选择。若他真的想要留在这里,就不会这样轻而易举地被师尊赶走。】
【你说得有道理……糟了,快走!】
【什么?】
【晚了。】
贺拂耽似有所悟,回头看去。
门外赫然驻立着一个霜色的身影——
是衡清君。
贺拂耽顿时有点紧张,鼓足勇气想要解释:“师尊……我只是很无聊。”
骆衡清朝他微笑一下,似乎并不生气。
“阿拂身上的杀戮道意似乎有些淡了。”他轻声建议道,“是该再双修一次。”
这个借口找得比他还敷衍,贺拂耽睁大眼睛。
“可是师尊,我们昨天才……”
话未说完,门边人已经大步走来,按住他的后颈俯身压下来。
贺拂耽下意识后退一步,轻轻撞上身后桌案,退无可退,只好任由身前人亲吻。
依旧是狂热的、侵略性的一个吻,流连唇角时尚算温柔,一旦深入就换了模样。
就好像那个受毒酒操控的梦境始终不曾消散,只要它的主人稍有不慎,就会轻而易举再次陷入其中。
玉簪拔下,长发散落。衣衫扯得凌乱,露出雪白纤细的脖颈和圆润肩头。
亲吻顺着光滑的皮肤渐渐向下,贺拂耽原本默默忍受,现在却不得不伸手阻拦。
这些天日日如此,他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伸手抱住身上人的头,想让骆衡清别再继续。
“师尊,我们回去好不好?我不想在这里。”
骆衡清的确停了下来,但双眸中某种莫名的情绪高涨,似乎极为亢奋。
手指从层层袍衫下探进去,在面前人脊背上似有似无地抚摸着,指腹带着一点剑茧,滑过时牵起面前人一阵战栗。
“阿拂不是觉得无聊吗?或许在这里,会有些新意呢?”
这样轻慢暧昧的语气,师尊清醒时从不这样说话。即使是这几日床上温存传送道意时也不会如此,倒像是真的又回到了那场淫|乱的梦中。
身下突然被打横抱起,贺拂耽慌乱之下抱住面前人的脖颈。
随后他被放到床上,床帐中是与返魂香和冰霜气截然不同的气息。温暖的、干燥的、带着不知名的草木清香——
是明河的气息。
傀儡没有嗅觉,所以他们将房间里一切属于客人的痕迹都清扫干净,唯独忘了空气。
赤|裸的皮肤接触到属于第三人的气息,无端开始瑟缩。寒气随之而来,利刃一般划破账中弥漫的温暖。
渐渐的,潮湿冲散草木清香。
最后一处属于外客的存在感也在消弭。
贺拂耽勉强忍受着,指尖紧紧攥住枕头。
这几日他逐渐承认了这个事实——
他便是师尊无法彻底摆脱这场幻梦的诱因。
只要他还在师尊身边,师尊就永远不会放弃让他长生,也就永远也无法从这场梦中醒来。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剧本里小弟子的死会让这位渡劫期修士一日悟道立地飞升,他本就是师尊最后的劫难。
指尖在枕下摸到一丝不太平整的凸起,余光看去,是一根发丝。
艳红的、卷曲的,是魔修的头发,失去障眼法后就恢复本来的模样。
贺拂耽很小心地将那根头发攥在手心,不让身上人发觉。
细细的发丝似乎带来一些支撑感,让他不至于彻底沉沦在情|欲中。
还能生出一丝理智,用背叛的羞愧,去对抗来自身体对口口的臣服。
第38章
彤弓在婚期的前一天制作完毕。
望舒宫中早已布置完善, 处处张灯结彩,库房里金玉摆设流水一般抬出来四处装点。往昔冷清的宫殿如今红装素裹,倒也显得很是相宜。
各地口音的贺喜声不绝于耳, 丝丝缕缕飘进内殿,扰了满殿清净。
贺拂耽这几日天天一大早就被骆衡清伺候着试穿婚服。
婚服改了许多次, 衡清君仍不满意。直到最后一天, 红月境前来的小妖哭丧着脸说没时间了,他才勉强接受。
其实贺拂耽根本没看出每一次改动到底有什么区别。实在已经很好看了,连他都有些爱不释手。
血霓裳不愧为月光织就,轻薄如纱,层层叠叠许多重穿在身上,才能掩住其下风光。行动时衣袂翩飞, 如烟似雾,仿佛下一刻便要冯虚御风归去。
他穿上又改过一次的婚服, 坐在镜子前, 任由身后毕渊冰为他束发。
这一步骆衡清终于不能再代劳。他的手只会扎最简单的发髻,编不出傀儡侍从那些好看的花样。
便只好在一旁静静看着。
贺拂耽随便他们摆弄, 抱着已经制成的彤弓好奇地端详。
弓上已经装了弓弦,只是寻常青牛筋,但有淮渎玉的加持,轻轻一拨便有千钧之力。
指尖摸到某处粗糙质感, 似乎是师尊连日赶工没有打磨好。
一向细致从不出错的人突然犯了糊涂, 倒会让人无端怜惜。贺拂耽抬头朝镜中一直看着他的人一笑, 随后又低下头去,拿了砂纸细细打磨那一处疏漏。
他看起来似乎并不在意刚才那一笑后身后人的反应,实际上早已经师尊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
只是一个微笑而已,就能牵动那颗连天道无法打压的杀戮道心, 让他惊喜、无措,像是从两百余年的渡劫期修士倒退回一个心性不坚的少年人。
这几日,他太多次在师尊脸上看见这样的神情。
替他系上婚服腰封的时候,替他插上比翼鸟金簪的时候,甚至只是像刚才那样,一次偶然的对视、偶然的肢体接触……
师尊似乎很紧张。
而且越是临近婚期,这种紧张便越是加剧。
与紧张伴随而来的便是放纵,似乎只有更加亲密的、热切的索求才能缓解这种莫名的焦虑。白日里有多么羞怯,夜晚时就有多么贪婪。
好几次夜晚贺拂耽筋疲力尽睡去后,半夜突然惊醒,会看见倚在身侧的师尊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既不打坐修炼,也不闭目养神。
只是这样看着他,仿佛在担心怀中的血肉会在不经意间偷偷化作烟雾,再也无处追寻。
头上传来沉甸甸的分量,贺拂耽回神,看见是毕渊冰替他戴上冠冕。
仿昆吾冠,冠上雕金饰玉,刻着繁复蟠龙纹。冠前垂下九道珊瑚珠帘,微微转头便清脆作响。
即使珠帘之下的脸神色平静,掩映之下也生出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媚态,却又不会显得过分阴柔。
这是修真界不曾有过的制式,漂亮得很出挑,却又与当下场合很相宜。也不知是哪个好事之人为了媚上辛苦费神献来的。
大概全天下只有他才有这个殊遇,而这殊遇全是因为师尊。
这几日满望舒峰游荡,一景一物都细细看过之后,才发现比起少年时候初来乍到,这座冰山竟然已经变了这样多。
本该生长在幽冥界的返魂树出现在修士宗门,本该千年冰封的山川融化成望舒河。无数件不应该的事,都在师尊一己之力的扭转下,被视作寻常。
从前他总以为是师尊生性如此——仁慈、自负,因为仁慈所以不愿小弟子早早夭亡,因为自负所以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直到现在他终于可以确定,师尊是为了他才愿意这样不顾一切。
只是为了他。
贺拂耽。
一个本该游离于这个世界、外来的灵魂。
不顾一切,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他曾经了解的所有不顾一切的事迹,都脱离不开世界、苍生、正义、永寿这样宏大的主题。似乎也的确只有这样伟大的意义才配得上不顾一切地追寻。
可师尊的不顾一切只是为了他,只是为了一个人。
修士怎么可以不为众生,却独独只为一个人?
但……若是仅仅这一天一夜,他也像师尊那样,不顾一切地只为师尊一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