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清君无奈,附身在被子外那一点鬓发上落下一吻,招来锦被下的人几句撒娇似的嗔怪。
那般甜腻、含糊的喃喃声,真像是新婚燕尔的夫妻之间才会有的浓情蜜意。
衡清君静静坐了一会儿,看着床上隆起的那很可爱的一团,独自回味着那份甜蜜。待到离开时,嘴角都微微浮起笑意。
尽管很想躺下和面前人一起赖床,但他不得不离开。他不放心其他人,大婚诸事都由他亲自过问,今日更不可能懈怠。
贺拂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连日来不断地记忆消耗了他太多精力,睁眼时头脑还有些发昏,看见来人才木木地唤了一声:
“渊冰。”
毕渊冰呈上放着大红婚服的托盘:“少宫主,快到吉时了。”
贺拂耽很慢地朝他一眨眼,软绵绵道:“好呀。”
他还是困,不想下床,便直接张开手,“你来吧。”
毕渊冰一顿,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很快就反应过来,在床边跪下,替床上的人更衣,却一眼也不敢抬头看向那人。
婚服穿好之后,贺拂耽终于有了点精神。
他坐到镜子前,打着呵欠任由毕渊冰为他束发。
昆吾冠戴在头上有沉甸甸的分量,身后人很谨慎地问:“少宫主,会太紧吗?”
贺拂耽正要回答,却突然感到尾指指根处传来灼热的一下刺痛。
那里缠着明河的头发。
即使在最床上最不堪忍受的时候,他也不曾忘记过要把它藏起来。
“少宫主?”
贺拂耽回神,隔着婚服轻纱一样的袖子,紧紧握住那根手指,轻声笑道:“不会紧。渊冰的手艺总是这样好。”
一切准备妥当,他站起身,待傀儡替他整理好袍角后,伸手放下冠冕上的珠帘,朝门外走去。
宫门一旦敞开,锣鼓喧天。
已有人长身玉立候在门外,穿着一样鲜红如血的婚服,朝他微笑伸手。
贺拂耽不作犹豫,搭上师尊掌心。
脚下鲜红绸缎一路铺到主殿,平时并不觉得这段路漫长,今日在两旁无数目光的注视之下,却像是怎么也走不完。
杂乱的视线中似乎有一道如影随形般始终跟着他,可余光看去,到处都是不相熟的面孔,没什么异常。
似乎察觉到他心中不静,骆衡清侧首,轻声道:“阿拂别怕。”
他嘴上说着别怕,袖口下的手却不复从前冰凉。微微温热,似乎其下热血沸腾,还泛着一层薄薄的湿润。
贺拂耽心中轻笑,定了定神,回握过去。
“师尊也别怕。”
相携踏入主殿九九八十一阶玉砖,殿中更是人满为患。
堂前摆着师祖的牌位,下首玄度宗主赵空清端坐,原本神色不虞,却在小弟子盈盈下拜后缓和了脸色。
问心石呈上,众人皆屏住呼吸,一时间鸦雀无声。
待石头亮起,才像是冰雪消融一般恢复欢声笑语。身侧人很明显地放松了身体,而堂前空清师伯更是感动到老泪纵横。
一拜宗门。
二拜日、月,与莲月空。
三为互拜,起身时骆衡清伸手轻扶一把,伴随一声“礼成”,立刻有无数人围上来道喜。
“莲月尊在上,二位今日结为道侣,从今往后既是夫妻,又是道侣,亲上加亲,真可谓我修真界一段佳话啊!”
“数月前加冠礼上,见道君为少宫主束冠,便觉二位天生一对,实在般配啊!”
人人嘴里都是讨人喜欢的吉祥话,人人脸上都是感同身受的欢喜色。
在之前修真界根本没有师徒成婚的例子,但就如同头上这顶凭空而来的礼冠一样,只要师尊想,他就是修真界的规矩。
贺拂耽静静听了会儿客人们睁眼说瞎话,然后拉了下师尊的衣袖。
“师尊,我想先回去了。”
衡清君微笑着说好,便要陪他往回走,手刚抬起来又被贺拂耽按下。
“众长老千里迢迢前来观礼,师尊不可为我费了礼数。”见面前人还要说什么,又补充道,“师尊,别让空清师伯为难。”
衡清君朝堂上看去,赵空清已经在众人劝酒之下有些招架不住。他脾气太过随和,即使一个洒扫小弟子朝他敬酒也会一口饮尽。
“拂耽等师尊回来,好不好?”
又甜又糯的声音,轻轻的,像早上那样,无意识地在撒娇。
骆衡清一下子心软了,答应下来。临走时又将人拉住,低声道:“我很快就来。”
来得的确很快。
贺拂耽在床前坐下,还没和毕渊冰聊上几句,就有人推门而入。
毕渊冰立刻转身行礼,却在来人即将路过他身边时,听见小主人道:“渊冰,你过来。”
他立即起身走过去。
贺拂耽拿起桌案上一把缠红绳的剪刀,笑问:“接下来该是结发同心了,对不对?”
“是。”
一问一答间,衡清君已经绕过傀儡,在贺拂耽身边坐下。
不必傀儡动手,贺拂耽自己将两缕长发绑好后剪下,缀上同心结,放进木匣珍藏。他并没有将匣子递给毕渊冰好让他收起来,只是随手放在一旁。
桌上左右各有三杯酒,贺拂耽伸手拿起一杯,只是闻了一下就眉梢轻蹙。
人间盲婚哑嫁,为了让新婚夫妇顺利圆房,合卺酒一般都有暖情的效用,会比普通酒水还要烈些。
贺拂耽长到现在连一杯果酒都不曾喝过,更别提这样的烈酒。酒气呛人,他捧着杯子,怎么也下不去嘴。
“你身体不好,沾沾唇便可以了。”身旁人道,“你那份我来替你喝。”
“那怎么行?合卺酒寓意同甘共苦,永不分离。都让师尊一人喝了,还算什么合卺酒呢?”
衡清君想了想:“那你喝了之后再吐出来?”
话未说完就长手一捞,动作很麻利地拿过窗台上的花瓶,“正好这瓶子难看,吐里面也不算可惜。”
贺拂耽:“……”
他低头抿了一口酒,身边人适时递过花瓶。
贺拂耽脑门青筋跳了一下。
余光瞥见毕渊冰脚步微动,似乎想要上前,贺拂耽挥开那个碍眼的花瓶,平生头一次这样大胆地抱住身侧人的脑袋,吻了下去。
唇瓣轻碰,一口酒液在唇齿之间流转。
见状毕渊冰立刻收回脚步,低头不敢再看,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空气中。
见人走了,贺拂耽伸手抵住面前人胸膛,想要将人推开。
下一刻却被身前人拦腰抱到腿上,俯身压下,舌尖侵入,连同他口中残余的酒香都卷走,一丝都不放过。
经唇舌过滤后的酒气不再那么刺鼻,变成浓醇厚的香气。贺拂耽一滴未饮,却也在晕头转向的亲吻中快要醉了。
连彼此的呼吸都在亲吻下变得炽热潮湿。吻到气喘吁吁,头晕目眩,贺拂耽别过脸想要喊停,但不等他说出哪怕一个字,就又被捏住下颌强硬地扭过头来,继续吻。
如此几次,逼得贺拂耽羞恼地咬了面前人一口:“够了明河——”
面前人却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稍稍一顿后,更深地吻下去。唇舌滑腻湿热,仿佛要吮吸的是身下人的骨血魂魄。
贺拂耽被制住手腕动弹不得,身上人又铜头铁臂毫无破绽,他只得更重地朝唯一柔软处咬下。
“独孤明河!”
这一下直接就尝到血腥味。
面前人终于直起身,唇角溢出一丝血迹。
和他的头发一样,都是红色。
连瞳孔也是红色,盛怒之下再也维持不住半点障眼法门。静静看过来,连跃动的烛光都在其中凝固。
他寒声道:“我只问你一句,贺拂耽,你跟不跟我私奔?”
贺拂耽垂眼,没有回答。
独孤明河等待良久,最后冷笑,声音里有绝望的悲凉。
他拂袖而去。
几步之后,又倒回来,将床上人打横抱起,恶狠狠道:
“这可由不得你!”
第40章
面前人抱着他径直飞向高空, 破空时寒风如同刀刃刮擦着脸颊,呼啸声尖利。
贺拂耽婚服单薄,觉得冷, 便更深地埋头进面前人怀中。
独孤明河身姿腾飞,脚下一刻不停, 却在察觉到这并不明显的亲昵后稍稍一顿。
柔软的怀抱开始变得坚硬, 领口处粗糙的兽毛却在逐渐变得光滑。
贺拂耽有些奇怪,抬头往上看去,却看见抱着他的人身形渐渐消散,周身燃起火焰,烈火之中有一个庞然大物正在凝实。
化蛟。
渐渐凝实的长蛟很小心地将他顶在头上,带着他急速向前方高空跃去。
那里有一团极强的光和热同样朝着他们急速飞来, 贺拂耽看了一眼就不得不收回视线,眼中一下刺痛后有片刻晕眩花白。
他稳住心神, 看向脚下龙头上的龙鳞, 轻轻“咦”了一声,跪坐下来, 细细端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