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盘上黑子已经认输,白子却又续落下一颗无关之子。
不,不是无关。
贺拂耽倾身仔细看去,那颗白子看似与全局无关,实际上恰巧落在一个极其精妙的位置,暴露出白方一个几乎无法弥补的破绽。
他脑中向后推演了十数步,不,不需要这样多。
只需要三步,黑棋大龙便能起死回生!
这竟是一招自掘坟墓的鬼手!
“白子投劫,故而黑棋反败为胜。”
莲月尊轻道,“小友如今之危亦如此。若左右为难,不若引第三人入局。”
“尊者的意思是?”
“昆仑山龙脉,帝王为首,储君为尾。是以当今君王为天道认定的真龙,当今太子亦为天道认定的龙子。阿拂觉得,储君卧病在床,便真的一点权力也无么?”
“……尊者是想借太子之手,杀了陛下?”
贺拂耽摇头,“殿下仁善,恐怕做不出这等以下犯上的事情。”
这是实话。
太子幼年丧母,帝王怜惜他没有生母照料,对他多有看顾,因此太子对君父感情很深,几乎不像天家子弟。
所以才在多年后龙衔尾时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任由君父蚕食他的寿数。
“再如何仁善,爱妻被夺,也绝不能忍耐。阿拂有所不知,东宫中太子夜夜看着腕间双镯垂泪……他心中并非毫无怨恨。”
“可昨日殿下赠我玉燕钗时,我已告诉他是我自己愿意的……只恐怕,如今殿下要怨也是怨我,而非陛下。”
莲月尊摇头轻笑,见面前人双眸懵懂,不再解释,而是道:
“所以我欲向阿拂借一滴眼泪。”
他转头看向角落里的两只小兽。
沈香主吃完槐花,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但白泽还在呜呜叫着,浑身不能动弹也要恶狠狠地盯着白衣僧人。
“我在昆仑寻到白泽,告知来意后,一路上它便奉我为主。槐陵王虽为魔族,但知书达理,也像修真界一样视我为尊。”
“而方才,白泽噬主,槐陵王悖逆,都因阿拂你的眼泪而起。”
他轻笑一声,似乎无奈极了。
“它们以为是我惹哭了阿拂,才让阿拂左右为难、这般痛苦呢。”
“连灵智半开的兽族皆如此,何况人呢?阿拂,只要你的一滴眼泪,暴乱皇庭也非难事。”
贺拂耽努力消化着面前人所说的一切,他不敢相信,但现在不得不相信。
可就算他相信,这依然不是一个能成功的计划。
帝王多年积威甚重,没有宫侍或臣子敢对他刀剑相向。若要弑君,那人只能是太子。
“可殿下身体久病孱弱,陛下则身强力壮。就算殿下有心弑父,只怕也有心无力。”
“阿拂说得有理。君王本该早逝,活到如今皆因龙脉之中金龙衔尾,吞噬龙子寿命。若另有一人愿意前往昆仑,斩断龙脉,岂不是就能断绝帝王生机?”
依旧是温和的微笑,笑意中的冷漠却让贺拂耽毛骨悚然。
“尊者是说……独孤明河?”
手中棋子滑落,扰乱了一局死而复生的好棋。
“不行,尊者,明河不能去,业龙如何斗得过真龙?”贺拂耽语无伦次,“我愿意去,求尊者让我代明河前去昆仑!”
“可他已经去了。”
佛珠在他眼前一晃,他下意识闭眼,冰凉玉质在眼帘上一点。
再睁眼时,左瞳所见已经不再是宫廷,而是茫茫一片的雪山,黑衣人走在其间,渺小得像一个墨点。
他失神地看着眼前割裂的世界,视线扫过铜镜时,看见镜中人一只眼睛已经变成金色。
手指紧紧攥住桌角,硌得生疼。
原来这就是明河说的——
今天晚上,他和师尊,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静默良久,莲月尊起身告辞。
依然是那副悲天悯人的神色,将棋盘上那枚鬼手一子择出,轻轻放在贺拂耽面前,意味深长地一笑,然后翩然离去。
贺拂耽独自坐了很久。
久到暮色降临,帝王却迟迟没有回宫。
侍人来报:“燕妃娘娘,陛下在御书房接见丞相,还需一些时间。让娘娘先行用膳,别饿着自己。”
闻声,贺拂耽抬眸。
右眼是低眉顺眼的宫侍,左眼却是连绵的雪山、以及无尽的岩洞。
独孤明河在山石岩洞中不断寻找着,直到终于找到一处,隔得很远便可以看见金光从岩石雪被的缝隙中透出。
他找到了龙脉。
而后脚下不停,唤出长枪,直奔而去。
贺拂耽起身,将那枚白子紧紧攥在掌心。
“摆驾……御书房。”
掌心中玉石的凉意提醒着他,强迫着他,说出剩下的话。
“去唤太子来,就说……陛下请他御书房一叙。”
“娘娘?”
“去吧。”贺拂耽垂眸,“现在就去。”
*
御书房内外,所有宫侍都屏息凝神守候在各自的岗位。
却在这时,殿门被人轻轻推开。
来人没有走进,也没有离开,更没人前来通报。
座前帝王不由微笑,抬头唤道:“阿拂?”
贺拂耽推门进去。
“还有一点就处理完了。怎么?阿拂想我了吗?”
贺拂耽慢慢向他走去。
“陛下说,无论我想要陛下的什么,您都会给我。”
这话问得极认真,不会有丝毫被误解为玩笑话的可能。
帝王却浑然不怕,反而朝面前人伸手。
“是。阿拂想好怎么诱惑朕了吗?”
贺拂耽没有回答。
他在帝王一步之遥处驻足,静立片刻,然后挑开衣带。
紫色衣襟散开,露出雪白的胸膛。
就像第一次怀着引诱的心思留宿太极殿一样,宽松长袍之下,不再有别的衣物。
帝王眸色一深。
他等着面前人主动扑进他怀中,但面前人睫羽轻颤,却迟迟迈不出最后一步。
帝王轻叹,伸手将面前美人揽进怀中,让他跨坐在自己双腿上。
轻柔的吻先是落在额间,然后顺着眉眼向下,划过脸颊、唇角,在脖颈处缠绵不休。
衣带已经完全敞开,衣服自肩头剥落。挽起的发髻垂下几缕发丝,随着亲吻的起伏,在白皙光裸的脊背上摇摇晃晃。
寒风自门外泄进,殿中气氛却越来越火热。
直到一声重物砸地的动静突然响起。
贺拂耽猛然睁眼,扭头向后看去。
看见门边太子怆然独立,脚边是洒了满地的食盒。
第62章
桌案上一摞摞明黄奏折整齐摆放, 笔毫锋锐,朱批冷峻。整个御书房,无一处不严肃, 无一处不庄严。
桌案前却是如此活色生香。
织金艳紫色的衣衫覆在明黄龙袍之上,顺着肩臂滑下, 直至腰间, 将那大片雪白肌肤衬得莹润如珠、吹弹可破。
也将圆润肩头上串串艳红吻痕衬得无比暧昧。
肩背的线条光滑流畅至极,几缕墨色发丝垂下,割裂这一片雪一样的粉腻。发髻松松挽就,如同湿云,云中一点白玉燕展翅欲飞。
坐在帝王怀中,却戴着旁人赠予的发钗。
帝王宽大的掌心拢在美人腰间, 那杆纤腰好似不盈一握。
被声音惊动猛然回首时,眼中情|欲未散, 朦胧视线仿佛从异界而来。仿佛正看着门边的擅闯者, 又仿佛只是越过他,看向门外茫茫夜雪。
额前微汗氤氲了眉眼, 如同水墨勾勒,泪盈于睫。
唇瓣被吮吸出血色,耳尖坠着小巧朱砂,宛如血中红梅, 勾魂夺魄, 艳得旁观者眼底生疼。
贺拂耽看着门外来人, 想要流出一颗眼泪。
但双眼却像是已经干涸,羞耻、愧疚将他团团包裹,让他竟然在此时恍惚。神智仿佛抽离于身体,居高临下望着殿内的一切, 如此割裂,让他流不出哪怕一滴泪来。
反倒是门外来客,在强烈的悲痛之下不断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