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肆把黑着的手机屏幕举到罗阿响眼前,罗阿响看见自己的刘海乱七八糟地乱翘着,冷帽的帽子尖像小丑的帽子一样被压弯了。
他很少看见谷肆笑得这么开心,觉得自己当一次小丑也值了。
罗阿响抚着自己前额的碎发,试图驯服他的刘海,但他的头发很固执地翘着,怎么也压不下去。
罗阿响从车上跳下来,一抬头,就看见了正对面是长长的阶梯,两侧茂密的树丛将台阶半掩在其中,看起来极具神秘感。
谷肆突然冲向阶梯,三两步就跑上了半山腰,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个相机,对着一脸茫然的罗阿响疯狂按快门。
罗阿响不经常暴露在别人的镜头中,于是他在原地愣了几秒,反应过来之后直接朝谷肆冲了过去。
然后他就在谷肆的相机里留下了一组模糊的慢镜头,快速翻的话能形成影片,和连环画一样,很丑,但谷肆就是不删。
谷肆说留着做纪念,他不知道有什么好纪念的,照片里他甚至没有一张清晰的正脸。
两人爬上岛上那座小山顶,上面矗立着白色灯塔,罗阿响挺新鲜,举起手机拍了两张,然后发表在了社交软件,想抒发一下此时愉快的心情。
毛毛跟住在网上一样,立刻评论道:“不带人家,老公坏。”
罗阿响直接打开了聊天窗口,骂他:“少恶心。”
这时谷肆的声音冷冷从旁边传来:“老公?”
罗阿响在冷风中愣了足足五秒,才反应过来谷肆也看到了毛毛的消息。
“不是、你怎么那么快就看到了?”
谷肆把手机再次举到罗阿响眼前,上面显示着四个字“特别关注”。
罗阿响突然语塞,他有时候真的觉得谷肆不是直率,而是缺根筋,他常常被谷肆这种明晃晃的情感表现而震惊。
为了避免其他好兄弟也加入战局,让形式更加扑朔迷离,他立刻把那条动态删除,然后对谷肆言简意赅地解释:“他开玩笑的。”
谷肆眉头紧皱,显然对他的说法不认可,他很想再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闭嘴了。
他们下山时,谷肆还是没忍住,问罗阿响:“周懋喜欢男生?”
罗阿响眼睛瞪大了,表情有些惊恐:“他不是!”
“那他为什么叫你老公?”
“他故意恶心我。”
谷肆将信将疑,再去看罗阿响的动态,已经被罗阿响删除了。
罗阿响此时正低头在手机上骂毛毛,和毛毛激情对骂。
谷肆走在他身边,不经意间瞟见罗阿响的屏幕,看见顶端“毛毛”的名字,心里更加觉得别扭,同时对毛毛又多了一分敌意和怀疑。
他不是不相信罗阿响,只是他曾经也不喜欢男生,但现在却在和罗阿响交往。
第45章
谷肆心中仍有些不快,他决定将这些繁琐心事都抛之脑后,和罗阿响好好享受这个寒假。
趁着太阳还没有灼烤大地,谷肆和罗阿响再次起程,要在下午降临之前骑车环岛一周。
罗阿响没把刚才的小插曲放在心上,没心没肺地哼起了歌。
海上的潮气几乎将他的手吹得失去了知觉,他干脆把手伸进谷肆的衣服兜里,这样不仅可以抱住谷肆,手也不会冷了。
两人赶在两点前到达了餐厅,谷肆似乎早已提前预约,进去只报了手机号,服务员就已经领着他们入坐了。
现在并不是旅游旺季,加上已经过了午餐时间,此刻除了他们只有零星几桌还有人在用餐。
这是一家海鲜餐厅,点菜都是直接在水槽里挑选,各种活蹦乱跳的海产,罗阿响都不认识,服务生一一给他介绍。当然最后都是谷肆选的,罗阿响只能看个热闹。
点菜的时候罗阿响还怀疑不够吃,上菜的时候才发现份量很足,开始怀疑自己能不能全部吃光。
谷肆深谙他的德行,点菜时没听他的意见。
两人吃饱喝足后,等着服务生来结帐。
负责他们这桌的服务生换了一个人,来结帐的人正对着罗阿响过来的,满面笑意。
本来以为是餐厅的企业文化,罗阿响也回之以笑。
“回来啦?”穿着餐厅工作服的人很热情,在谷肆肩膀用力拍了两下,用蹩脚的普通话和谷肆搭话。
谷肆还愣了一瞬,正在掏手机准备付钱,被突如其来的招呼吓了一跳。
他这才仔细打量起眼前的人,终于认出这是他旧时同学。
“对,你在这里打工?”他脸上倒是没什么笑意,仍然冷冷的,两人的关系应该不太好。
男生拿下耳朵上别着的笔,核对他们的菜单:“也不算,过来帮亲戚的忙。”
“哦。”
谷肆说完扫了码付钱,立刻拉着罗阿响离开了这里。
罗阿响仍在状况外,他傻愣愣地问:“怎么了,可以多聊一下啊?又不急,难得碰上以前的同学。”
谷肆没作声,瞥了罗阿响一眼,走出餐厅才冷冷对罗阿响说:“你跟他聊。”
“怎么了?”罗阿响对他这莫名其妙的话一头雾水,停在原地问谷肆。
谷肆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态度不好:“对不起。”
罗阿响倒是没生气,只是一向情绪稳定的谷肆突然失控,让他感到有些意外。
罗阿响问:“你和他不是同学?”
“是。”
“看起来你很讨厌他。”罗阿响说出了他看到的事实。
“嗯,他是同性恋。”
罗阿响听了他说的话,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停下脚步,心一下沉到了谷底。尽管他知道没那么容易就让谷肆接受,但没想到他这么排斥。
谷肆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话不恰当,毕竟站在他身边的罗阿响也是同性恋,况且自己现在还在和他交往。
他立刻解释道:“不是因为这个,他毕业时同意一个女生表白,但我明明看到之前他还和男生亲吻。”
罗阿响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知道自己言辞不当,但事实是人心中的成见是没那么容易消失的,尽管他不是有意说出那样的话,明显罗阿响因为他的话语而伤心了。
下午太阳毒辣起来,他们在岛上的书吧里呆着,各看各的书,两人都没怎么交流过,氛围有些僵持不下。
直到日薄西山,从书吧里出来之后,才有了稀少的对话。
谷肆明白自己下意识的反应刺伤了罗阿响,但道歉似乎又有些突兀,于是他只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以寻常状态来和罗阿响沟通。
罗阿响似乎也想让这件事赶紧过去,一直在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思来想去,谷肆总觉得别扭,如果不说,这或许会成为他和罗阿响之间的一个心结,他不想这样,所以他还是没忍住开口道歉了。
“对不起,我不想那么说的。”
罗阿响对他的道歉感到意外,他们确认关系到现在,总是在粉饰太平,好像只要忽视这些问题,就可以和平共处。
如今站在海边,谷肆坦诚起来,跟他道歉,罗阿响也想说点什么,但他一开口就好像要哽咽啜泣,实际上他只是表情有些难看。
“我是不是太勉强你了。”
谷肆愕然:“你这么想的吗?”
“本来就是吧,如果不是我出现,你或许会有更好的人生,普通地和女孩谈恋爱,结婚,生子,度过更好的一生。”
这时悬在海面的太阳只剩下半个,在海面挂着,将海面渲染成一片橙红,水面迷离惝恍,忧郁得像将死之人眼中的最后一点光亮,既留恋,又释然。
罗阿响干笑了两声,叹息着:“应该我跟你道歉。”
谷肆嘴唇动了动,他想要反驳,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半晌后,才道:“这是谬论,不幸福的人过普通的人生也不会幸福,比如我妈。”
谷肆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将自己的过往一一说出。
“刚上大学就碰到我爸,19岁就怀孕,辍学,几年后才知道自己做了小三,那时我已经4、5岁,她最常说的话是‘要是你没出生就好了’,最后在我6岁生日前一晚自杀了,就挂在阿嬷家的堂屋房梁上。”
罗阿响总是觉得自己的家庭里,自己的出生是个悲剧,因为他父母根本不需要孩子,只是迫于家庭压力,不得不有了个孩子。
在芸芸众生之中,他的经历也说不上多悲惨,但他也曾数度想过,要是自己没有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父母应该会更高兴。
对于谷肆对他道出的过往,罗阿响感触颇多,却不觉得这是个好例子,因为这样的事,在他的认知中只是一小部分。
罗阿响不擅长应对这样深刻的谈话,他不知道此时应该说什么,像平常一样安慰,太晚,如果什么也不说,显得他没人性。
“所以你一直跟着阿嬷长大?”
谷肆点头:“初中时,我爸良心不安,找过来时,我妈早就在坟墓里,成了一堆白骨,前两年镇里要造旅游城镇,连坟也被推平,死了十来年,又被挖出来重见天日。”
“……”罗阿响没作声,他实在没料到两人的谈话会变成这样。
“然后我就成了他要补偿的对象,我本来不想去余城,是阿嬷让我去大点的地方看看,我才过去的,”谷肆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把对死人的感情投射在我身上,给我很多钱,从不责备我,人还真是奇怪,目光总着眼于水中月,镜中花。”
罗阿响:“人都是这样的,总要有个盼头。”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沉入海底,天空仅余下暗蓝色的轮廓,灰白色的云慢慢飘动,影子在海面影影绰绰地浮动。
冬季海边几乎没什么人,罗阿响环顾四周,除了远处寥寥树影,就只有他俩站在海滩上。
谷肆盯着罗阿响:“我了解我母亲人生的全貌后,我做决定时必须审慎,确保自己不会后悔,不会重蹈覆辙。”
“但人总归是人,不可能永远做正确的决定,对吗?”罗阿响知道他想说什么,谷肆想说的,无非就是他已经再三考虑过,不是因为一时冲动才和他在一起的。
谷肆回答:“对,但我肯定不会后悔……”
“没事,如果你后悔了可以随时告诉我,我也不会强求你。”罗阿响打断谷肆,淡淡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他说的是真心话。
谷肆却更着急了,看上去和平时游刃有余的样子不同,焦急的神色让他看起来颇具少年感。
“其实我拉你离开有其他原因!因为我怕他喜欢上你!”辽阔无垠的海滩上谷肆的尾音被水面吸收了,没有任何回声。
罗阿响惊讶地看向谷肆:“为什么?就因为我和他都喜欢男的?”
谷肆点点头,看来他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匪夷所思,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罗阿响说:“你这就是偏见,同性恋也是人,不是看见同类就会扑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