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逍上前一步半蹲下,卷起晏惟初裤腿,见他腿肚上赫然还有一道擦痕,也是先前被人推下车时蹭到的:“这里也擦伤了,没让大夫看?”
晏惟初自己都没察觉:“算了,也就一点擦痕而已。”
谢逍注视他的眼睛,话锋一转:“我帮你出气,要吗?”
晏惟初的目光动了动:“你说的代行家法啊?你只是他兄长,又不是他爹,要是你祖母她们护着他,你也不能真拿他怎样吧?”
“往死里打,打不死就行了。”谢逍漠然说道,对谢适的死活毫不在意。
“表哥,”晏惟初低下声音,“之前你没来,我其实真的很害怕……”
“在外头胆子比猫还小,”谢逍奚落他,“难怪叫阿狸。”
“表哥——”晏惟初拖出声音,语带嗔怨。
又是这种语气,谢逍大约也习惯了,他站起身:“好好待着吧,这几日就别出门了,今日的事我会给你和你父亲一个交代。”
晏惟初拉住了他的手:“你明日还来吗?我一个人哪都不能去闷得慌,你每日来陪陪我好不好?”
果然是习惯性得寸进尺。
谢逍目光落过去,没做声。
晏惟初仰着头,眼巴巴地等着他回答。
“你没其他玩伴吗?”谢逍问。
晏惟初嘟囔:“我才来京中不久,除了表哥又不认识别的人,我也不想跟别人玩,好不好啊?”
“再说吧,”谢逍敷衍道,“你歇着吧,我先回去了,有空再来看你。”
谢逍离开后,顺喜回来屋中,见晏惟初坐在榻上撑着脑袋在发呆,上前低声禀道:“陛下,锦衣卫那边刚来回报,那些恶徒都抓了,已经按您的吩咐押去矿场做苦役了……”
晏惟初没什么反应,或者说压根没听进去他在说什么。
顺喜犹豫问:“陛下,您要回西苑吗?”
晏惟初偏过头,黑漆漆的眼珠子盯着他:“你说,表哥不肯答应来看朕,是在吊着朕吗?”
顺喜张了张嘴,这叫他怎么回答?他个阉人也不懂这些啊。
“……要不陛下,”小太监试着提议,“您再热情主动一点?”
晏惟初一看这小太监的表情就知道他想歪了,有些心烦,挥了挥手:“算了,你退下吧。”
他只是想拉拢谢逍收为己用而已。
一个个的都想哪去了,真是的。
作者有话说:
郑世泽&边慎&其他人:你最好是。
第18章 表哥,你长得真好看
谢逍清早先去了一趟镇国公府。
谢适躲在后院里,老夫人和沈氏在前头拦住刚进门的谢逍,不肯让他过去。
老太太的语气强硬:“适儿闯的祸我已知晓,昨日也教训过他了,他先前摔下马身上伤还没全好,这次就算了吧。他也知道错了,我会命他在家中反省,再不放他出去胡作非为。”
谢逍示意身后随从:“去把三少爷拖出来。”
“不要!”沈氏惊叫,立刻让自己的人上前去拦,但谢逍的这些随从都是他从前手下亲兵,旁人根本拦不住,眨眼工夫便已闯进了后宅。
“你要做什么!”老夫人怫然作色,怒不可遏,“这里是国公府!你带着你的人想在这里做什么?!”
“我是国公府的世子,父亲不在家中,便由我代父亲教导弟妹、整顿家风。”谢逍的态度决绝,丝毫不给他祖母面子。
“你!”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谢逍半日说不出句完整的话。
“你敢!”沈氏厉声叱骂,“适儿是你弟弟,你为了一个外人要对你弟弟动手!你还是个人吗?!”
“他若不是我谢家人,我这会儿已经押着他去安定伯府了,”谢逍神色淡漠,“安定伯放话要告御状,婶娘若是有意见,不如同我一起去御前对质。”
“你少拿皇帝吓唬我!”沈氏气急败坏,“皇帝没那么闲过问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少在这里拿着鸡毛当令箭,你就是看我适儿不顺眼想折磨他!一个安定伯而已,他算个什么东西!他自己儿子教不好出来乱勾搭人,我适儿才是受害的那个!”
谢逍任由她像泼妇一般叫唤,不再搭理他。
谢适很快被人拖出来,大喊大叫骂爹骂娘,被按跪到谢逍身前。
谢逍自身后管事手里接过藤条,谢适看着那两指粗满布倒刺的藤条终于慌了神,目露惊恐色,拼命挣扎想逃:“你不能动我!不能!娘,祖母救我!”
沈氏扑上来想护住自己儿子,谢逍带来的老嬷嬷不客气地将她扯开,架着她任凭她如何叫骂不松手。
老夫人颤颤巍巍地上前,挡在了谢适身前,哭喊:“你一定要对适儿动手,先从我这个老婆子身上踏过去吧……”
谢逍无动于衷:“祖母,我也是为了国公府,今日若不教训他,日后他必酿出大祸。”
他说罢眼神示意,上来了两名婢女,强硬将老夫人“搀扶”开。
谢逍手中藤条抽下去,谢适痛呼哀嚎,大声喊冤:“我没错!是他先算计我!从瞻云苑回来后我们几个人接连出事,一定是他搞的鬼!你凭什么打我,凭什么!”
谢逍充耳不闻,一下一下往下抽,这小畜生背上很快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两个女人在旁痛哭,老夫人捶胸顿足喊着“家门不幸”,但无计可施。
谢迤闻讯从衙门里赶回来,沈氏仿佛见到了救星高呼:“快救救你弟弟!他要被打死了!”
谢迤来的路上就已听说了事情,上前目睹了谢适的惨状,却没有为他求情:“大哥,我来吧。”
谢逍看他一眼,将藤条扔给了他。
沈氏一愣,不可置信,尖声疾呼:“你做什么!你也要对适儿动手吗?!”
谢迤耐着性子跟他亲娘解释:“安定伯府只是低调,并非软弱可欺,这小畜生对安定伯世子做出那种事,若安定伯铁了心追究,陛下自然会帮他们讨个说法。陛下那里也许正愁没借口处置我们镇国公府,母亲,您是打算亲手将把柄递上去吗?”
沈氏疯了一般破口大骂,谢迤握着藤条对着谢适抽下去,下手完全不比谢逍轻。
最后老夫人哭晕过去,谢适这厮彻底变成个血人,进气多出气少,这一出闹剧才告结束。
谢逍没在国公府久待,老夫人醒来后拒不见他,他也不再讨没趣,交代谢迤料理好府中事,干脆带人离开。
谢迤出府送他,宽慰他道:“祖母是一时气到了才会这般,回头我再劝劝她跟她好好说说,没事的。”
谢逍颔首,并不在意。
谢迤送他上车,目送侯府车队远去,片刻,垂下眼,脸上所有情绪退去,漠然转身进门。
*
安定伯府上,晏惟初正在他院中书房内看奏章。
外头宫人进进出出地搬东西,一个个忙得脚不沾地。
边慎和纪兰舒进来,看到这一幕心情颇复杂。
这小皇帝像玩上了瘾,昨夜便宿在府上没走,今日更有搬家过来要在这里落地生根的意思。
白捡一个皇帝儿子他们是占了便宜,但是伺候小祖宗……哪有那么容易!
二人进门,上前见礼问安,晏惟初头也不抬地打断:“在家里不需要做这些。”
边慎试着提醒他:“陛下,您搬来这里,万一走漏了消息……”
“不会,”晏惟初淡定说,“要是走漏了消息,锦衣卫那些人可以换一批了,朕这几日对外称病,不见人,没谁会知道朕在这里。”
反正他住的地方是西苑,不是皇宫,只要有锦衣卫和东厂在外头盯着,他消失几日出不了什么岔子,至少得先把脚上的伤养好。
“你们来得正好,”晏惟初抬眼问边慎,“父亲你当年镇守肃州时,边军的军饷、粮草这些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你跟朕说说。”
边慎听着他这个称呼有些头疼,无奈开了口,他说的也和之前刘诸及谢逍说的差不多,但更详细一些:“军户屯田自给自足在开国之初确实可行,但这一百多年过去,大量良田土地被权贵豪绅侵占,加之朝廷军饷拖欠甚至不发,底层军户吃不饱肚子沦为流民逃亡的不在少数。”
晏惟初便问:“你说的权贵豪绅具体是指哪些人?”
边慎心知他和纪兰舒的命如今都捏在小皇帝手里,索性直言不讳:“很多,宗亲藩王,勋贵军官,文臣士大夫,权宦,乃至地方上的豪强乡绅,全部都有份。”
晏惟初听懂了:“所以朕放眼望去,这朝堂内外,就没一个好东西?这些人里也包括父亲你?”
边慎大抵是对“父亲”这两个字麻木了,平静说:“臣不敢这么做,臣这些年不敢做一丝一毫的错事,就怕落了把柄在他人手中,危及身边人性命。”
这倒像是实话,他不敢做仅仅是为了纪兰舒,要是边慎真拍着胸脯大义凛然说自己就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晏惟初倒真要觉得他这“父亲”过于油滑不堪用。
晏惟初话锋一转,又问:“镇国公府呢?谢氏这么多年一直统领北境三镇兵马,他们又如何?”
边慎想了想回答:“据臣所知,老国公在世时,他军中纪律关于这一块最是严苛,虽也架不住总有人阳奉阴违,但他手下军户的日子确实比其他地方的要好过一些。”
晏惟初点了点头,见一旁的纪兰舒欲言又止,示意他:“王叔有话直说。”
纪兰舒尴尬道:“陛下,您还是别这么称呼我了……”
“好的,爹,”晏惟初改口,“你想说什么直言便是。”
纪兰舒无语凝噎,掠过这个话题,说道:“我从前在边关时,也目睹过当地许多军户的惨状,也不只是人祸,经过这百十年的天灾和战乱,立国初期时分到军户手中的那些田和地即便不被侵占,很大一部分也早就没法再耕种了。
“之前南边的商人为了换盐引运粮至边镇,多少也能补充一部分军需,但这一制度先帝在位时也已废除,可谓雪上加霜。
“如此这般,军户的日子想好过都难,现行的军屯制其实存在不少缺陷,但要改制也不容易,没钱便是个大问题。”
晏惟初觉得他这小爹似乎颇有眼界,心中满意。
他幽幽一叹:“你说对了,朕现在就是没钱也没人,窘迫得很。”
纪兰舒安慰他:“钱可以再想办法,至于人,陛下不是努力在拉拢定北侯吗?若定北侯能真正为陛下所用,无论京里还是边镇,以他的身份都能压住一大批不安分的人,日后陛下做起许多事情来也会顺利些。”
晏惟初倾身往前靠向书案,一手撑住脑袋,神色苦恼:“哪有那么容易,朕那表哥,不听话得很。”
他这副模样倒很有些少年气,纪兰舒忍笑说:“陛下,您再多费些心思吧,投其所好,我看着也没太难。”
他伸手捅了捅身侧的边慎,边慎轻咳一声,接腔道:“陛下,事在人为,只要有恒心,定北侯迟早能被您打动。”
况且,投其所好不行,还可以投怀送抱不是?
他们正说着谢逍,谢逍便到了。
晏惟初赶紧让顺喜将自己送回房中,边慎先去了前头接见谢逍。
一刻钟后,谢逍过来,晏惟初靠坐在木质轮椅里,在门外屋檐下闭目养神晒太阳。
他受了伤的那条腿赤着搭在脚榻上,在阳光下白得晃眼,脚踝处看着好了不少,不似昨日那般红肿得厉害。
察觉到罩过来的身影,晏惟初觑开眼,睨着谢逍:“表哥昨日不是说有空再来吗?我还以为你今日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