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凭挑衅道:“我明日就要离京了,再回来之日只怕遥遥无期,不过你也不用得意,你以为明昭真喜欢你吗?他心里早就有人了,他不接受我是因为他心里那个人是我兄长苏长宁。”
晏惟初一怔,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他几乎立刻就想到了谢逍书房里的那柄剑,剑鞘上刻的便是“长宁”二字,当时谢逍说剑是友人所赠,这个友人……是苏凭的兄长?
他面露不悦:“你说这些我就会信?”
“随你信不信,”苏凭笑得得意,“我兄长比明昭年长几岁,明昭的骑射武艺都是跟着我兄长启蒙的,他们自幼情分便与别人不同,便是我也插不进去。我兄长也是个天之骄子,可惜天妒英才,六年前他死在兀尔浑人的箭下,那之后才十五岁的明昭便决心跟随老镇国公上战场,国公爷起初不同意,他跪了三日三夜才换得国公爷点头,就为了亲手为我兄长报仇。
“我说的那柄剑,也是兄长死前让手下转交给明昭的,他甚至都没有给我这个亲兄弟。”
故事说得很动听,晏惟初的面色逐渐变得难看,苏凭看着愈觉痛快:“这些你都不知道吧?你在明昭心里根本什么都不是,比不上我兄长一根手指头——”
“你说够了?”晏惟初没兴致再听这都屁话,冷言打断他,“我们夫妻之间的事轮不到你置喙,你说的剑既是你兄长送他的,那便没有还给你的道理,你可以走了。”
苏凭提起声音强调:“安定伯世子!明昭他心里根本没有你,你少自欺欺人了!”
“与你何干?”
晏惟初压着神情里的不耐烦:“你父兄皆死在战场上,是为国尽忠我敬佩他们,至于你,好不容易考上个同进士,如今外放去地方上,不想着怎么好好办差忧百姓疾苦,满脑子只有儿女情长风花雪月,你才真正是比不上你兄长一根手指头,难怪表哥看不上你。”
“你胡说八道!”苏凭被他踩着痛处,顿时神色狰狞气急败坏。
晏惟初看着他,蓦地沉了声音:“苏小郎君,你之前那个会元,究竟是怎么来的?你敢不敢拍着胸脯说是靠你自己的本事?”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苏凭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惊慌和心虚,他虽极力掩饰了,但没有错漏过晏惟初的眼睛。
锦衣卫没有证据不好大张旗鼓地查,并未查出云山书院的问题,但晏惟初相信自己的直觉,苏凭此刻的反应也印证了他的直觉。
他当然可以直接让锦衣卫将这人押下诏狱严刑逼供,但没有必要,这人只是一颗没有了利用价值的弃子,知道的内情想必也有限。
比起这个微不足道的跳蚤,他更想看背后之人究竟打算做到哪一步,无谓在这时打草惊蛇。
何况这样一个身娇体弱的公子哥,外放去自己特地为他挑的瘴气横生的西南边陲,一路风餐露宿等同流放,能不能活着过去走马上任都是个问题,直接弄死他反倒便宜了他。
“没说什么,”晏惟初的语气淡下,“提醒你一句而已,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苏凭咬着牙,已然没有了之前的那些嚣张和得意。
晏惟初示意人送客,最后告诉他:“苏小郎君,我给你一个恩典,总有一日我会让人告诉你,你究竟得罪了什么人落到这个地步,去吧。”黄泉路上朕会让你做个明白鬼的。
苏凭确实很心虚,害怕自己的事情已经败露,甚至下意识忽略了晏惟初究竟是以什么身份能对他说出“恩典”这两个字。
晏惟初是故意的,话说一半让他自己去猜,这一去不病死累死也迟早得忧思过重自己把自己吓死。
半个时辰后,谢逍回来,听下人说晏惟初在他书房里,径直过去。
晏惟初站在剑架前,沉默在看上面的那一排剑,身后推门声响起也不见反应。
“阿狸?”谢逍上前,叫了他一声。
晏惟初拿起那柄长宁剑,问谢逍:“这剑能送我吗?”
谢逍看了眼他手里的剑,说:“这柄不合适,你若是想要,我找人给你锻铸一柄好的。”
晏惟初不肯:“我就要这柄。”
谢逍从他手里拿去剑搁回去:“这剑不好用。”
“是不好用还是舍不得给我?”晏惟初沉了声音。
谢逍不解其意,但感知到了他的不高兴:“阿狸,你怎么了?”
晏惟初只觉憋屈得很,他堂堂大靖皇帝,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不给算了,我不稀罕。”
你不给我剑,我也不封你做皇后了!一拍两散吧!
晏惟初转身欲走,被谢逍拉住:“别乱发脾气。”
晏惟初气得搡了他一把。
“你走开。”然后用力抽出手跑了。
谢逍正要跟上去,摔门而去的晏惟初又“砰”一声撞门回来。
“定北侯,我要跟你和离。”晏惟初拉着脸冷声说。
谢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这小夫君似乎气得挺厉害:“阿狸,到底发生了什么?要判刑也得给个由头吧?”
晏惟初气愤道:“没有由头,就是我不想跟你过了,实话跟你说,我接近你就是为了帮陛下笼络你,仰慕你是骗你的,我才不仰慕你,我堂堂安定伯世子又不比你差,凭什么要雌伏你身下?陛下说了只要我把这个差事办好,就给我高官厚禄,我现在已经是麒麟卫指挥使了,我受够了……”
哪怕是气话,这些话也足够伤人,但谢逍看着他气红了的眼睛,却没法跟他计较,上前一步,伸手将他拉进了怀里。
晏惟初更多没有冲出口的声音也随之滞住,说不下去了。他侧头,发了狠地一口咬在谢逍脖子上,恨不能噬其血肉。
疼是够疼的,但谢逍由着他,抬手揉上他后背给以安抚。
最后是晏惟初自己泄了气,将人一推,后退两步,这次真跑了。
谢逍追出去,叫住个管事,问起晏惟初回府之后发生过什么,听到说苏凭上门,再回想先前晏惟初问自己讨要那柄剑的情形,他哪还有不明白的。
晏惟初回了屋,将下人都撵走,顺喜也被轰出来,苦着脸告诉谢逍:“世子让小的们收拾包袱,说要回去伯府……”
“你们都下去吧。”谢逍示下。
他推门进去,晏惟初一个人生着闷气,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见到他进来瞪了他一眼。
谢逍上前,弯腰将人抱起。
晏惟初推他:“你放我下来。”
谢逍没肯,坚持抱他去榻边才放下,按住他在他身前半蹲下,认真看着他问:“阿狸,别人跟你说了什么?发脾气之前为何不问问我是不是真的?”
晏惟初没再挣扎,自嘲说:“问什么?你连一柄剑都舍不得给我,他说你心里早就有人还能是假的吗?”
晏惟初越想越不忿。
谢逍娶自己本就不是出自真心,换了其他任何人只要能帮他解决麻烦,他都可以。
提议成亲的是自己,要求圆房的是自己,连亲吻都是自己先,谢逍从来不主动。
凭什么?
“我说是假的你是信我还是信他?”谢逍无奈解释,“阿狸,不是你想的那样,苏凭的兄长苏长宁于我亦兄亦友,那柄剑确实是他去世前赠我的,那也是因为苏凭身体弱不能用剑,他才给了我。
“我不知道苏凭跟你说了什么,但大致能猜到,苏凭的个性就是这样,过于偏激不可理喻,我与他兄长关系更好,他以己度人无端揣测那些有的没的,从前甚至嫉恨过自己兄长,我才会因此疏远他。”
晏惟初皱眉听着:“就这样?”
谢逍叹气道:“不然呢?我跟你说过的,在你之前我不好男色,你究竟想哪里去了?而且,长宁兄长他也早有心仪之人还定了亲,去世前他还特地让我带话给那姑娘不要为他守寡去嫁人好好活下去,苏凭说的那些全是他的疯癫臆想,你不必往心里去。”
“……”晏惟初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误会了,顿觉尴尬,但嘴上不肯示弱,“谁让你不说清楚?”
谢逍一捏他下巴:“你给我机会说了吗?见到我就发脾气,还说要跟我和离。”
“你不肯把剑给我。”晏惟初气鼓鼓地挑刺。
谢逍道:“那剑太重了,你拿着不好用,我才会说不合适,你要是真能用得习惯要拿就拿吧,长宁兄长想必也不会介意。”
那还是算了,晏惟初心说他本就是故意找茬,也不是真想要那剑。
晏惟初依旧很不高兴:“你跟我解释这些做什么?我们算什么啊,本就是强扭在一起——”
晏惟初的声音止住,谢逍贴上来,含住他的唇轻轻一吮。
“不是强求,”双唇分离,谢逍低喃,“阿狸,我心悦你、喜爱你,或许最初没那么纯粹,但这一刻我对你的心意是真的。”
晏惟初红了脸……怎忽然说起这个了?这让他多不好意思,都不会接话了。
谢逍目光炽热:“那你呢?阿狸,你分得清仰慕和喜欢吗?”
晏惟初词穷,恨自己风花月雪的故事看得太少,当真招架不住这些。
“我都说了仰慕是假的……”他的心脏噗通乱跳,声音也有些飘,但避不开谢逍一直盯着他的那双眼睛。
谢逍问:“那什么是真的?”
“……喜欢。”晏惟初含糊出声,如释重负。
像自己也在这一刻醍醐灌顶。
以皇帝之身下嫁雌伏,什么仰慕套牢拉拢,全都是废话。
若非真心喜欢,他何必做到这一步。
自当年第一次从旁人嘴里听到谢逍的名字、听到那些战场上的故事起,他的仰慕和喜欢便在同一时间生根发芽,再不能拔除。
谢逍靠近,贴住了他额头:“嗯。”
“我……”
晏惟初还想说点什么,不争气的心脏跳得更快。
完了,他陷入爱河了。
第54章 以皇帝的身份送出剑
如胶似漆、蜜里调油的日子自这日开始。
君王自此不早朝——
本来也不早朝,皇帝耽溺温香软玉风月情爱,从此乐不思蜀倒是真的。
晏惟初给谢逍看自己亲手作的那幅画,谢逍初回京那日飞身纵马间的惊鸿一瞥,这画原本挂在瑶台他寝殿的内殿里,他特地去拿来,献宝一样展示给谢逍看。
晏惟初的画技不差,更难得的是他倾注于画笔间的那份情谊,即便是谢逍自己也能看出来。
谢逍的手指拂上去,轻声问:“所以那时就喜欢?”
晏惟初大方承认:“可能还要更早一些。”
谢逍便又问:“美人计到底是陛下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意思?”
晏惟初笑了一声,搂住谢逍的脖子:“都一样。”
他就是陛下,陛下就是他,等礼部将立后大典准备妥当,他就告诉表哥。
谢逍将他抱上书案,炙热亲吻覆上。
晏惟初仰头配合,启唇任由谢逍的舌进来,在这件事情上谢逍教得好,他也学得好。
书案上那些凌乱的文书卷轴被扫下地,晏惟初躺下,身下是他自己画的那幅画,他发丝披散、衣衫半敞,完全献祭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