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宋闻轻轻应了一声,目光落在桌角的阳光里,“上次你们跟陆今安说,助理可以陪床,这次也一样吗?让我去陪林知弈?”
女人眼中隐隐带了鄙夷:“林知弈那样的人物,让你去陪他,不算折辱你。”
她追问,“怎么样,同意吗?”
这回宋闻沉默了很久。窗外的风偶尔吹过,带动窗帘轻轻晃动,办公室里只有茶台上热水滚沸的声音,衬得他的沉默格外漫长。
这确实是离开陆今安控制与折磨的最好方法,不用再戴那该死的项圈,不用再被随意摆弄,说实话,宋闻是有些心动的。
阳光缓缓移动,从他颌角爬上面颊,暖融融的。
直到陆健开始不耐烦地用指尖轻点桌面,宋闻终于抬起头:“抱歉陆董,我还有债要还,暂时不能离开……汇森。”
……
清晨五点半,宋闻打着哈欠将车停在机场的候机通道。
陆今安出差两天,偏偏选了这趟后半夜起飞、清晨抵达的红眼航班,还勒令宋闻必须来接机。
其实宋闻挺想问一句,要是不接会怎么样?但想想陆今安那狗脾气,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他准好屁可放。
因而,宋闻设了闹钟,在万分困倦中从小床上爬了起来,胡乱套了件衣服,顶着一头乱发就出了门。
天色将明未明,墨蓝色的天幕低垂,只有机场航站楼亮得如同白昼。远处的天际线模糊不清,空气里带着破晓前特有的清冷和潮湿。
没多久,陆今安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
虚伪的招牌笑容此刻欠奉,男人脸上只有旅途的疲惫,上了车也没说话,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宋闻早就习惯了他这副模样,发动引擎,车子缓缓滑出航站楼的璀璨灯光,驶入了尚未苏醒的暗淡世界。
车里很暗,只有路灯一束一束地划进车内,又快速滑走。
宋闻向右又瞄了一眼,确定了副驾上的陆今安确实是在看自己。
“为什么一直看我?”宋闻空出右手随便耙了一下自己乱翘的头发,“头发很乱吗?”
“很丑。”回语很不友好。
宋闻笑了笑,没有反驳。
下一刻,他听到陆今安轻轻打了喷嚏。
“冷吗?”宋闻问。
单手扶着方向盘,他向陆今安伸出了右手。
宋闻的手在昏暗的车内显得很白,掌心看起来柔软温暖。
陆今安盯着那只手,沉默了几秒。宋闻见他没反应,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尴尬。可在他正想收回手时,陆今安却又快速将自己的手递了过来。
冰凉的指尖被温热包裹,宋闻听到他说:“飞机里冷气给得很足,有点冷。”
“哦,”宋闻松开了那只依旧冰凉的手,在陆今安心里莫名一空时,他调高了车内的空调温度,然后,再次自然而然地握上了陆今安的手。
两分钟后,他直视前方打了个哈欠:“换另一只。”
城南城北由一座跨江大桥连接,桥下是千尺余宽的江面。
当车子驶上跨江大桥时,天边忽然泛起一抹浅红。
宋闻眼睛一亮,松开陆今安的手,指向窗外:“快看,要日出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江面上的日出。”
他放缓了车速,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们可以停一下车吗?”
陆今安也偏头看向车外,晨曦给他的眼眸镀上一层浅金,他沉默了几秒,吐出一个音节:“嗯。”
车子停在了观景平台。
宋闻拿出手机,推开车门:“我下车拍几张照片。”
晨风带着江水的湿气扑面而来,很凉。宋闻扶着冰冷的栏杆,对着天际线调整焦距。
身后的车门被推开又关上,陆今安也下了车,迈着长腿站到了宋闻身旁,与他并肩望着同一个方向。
“你不冷吗?”宋闻转头问他。
“还好。”陆今安目光依旧望着前方,声音很淡。
朝阳一点一点从浩瀚的江面挣脱出来,染红了小半片天空和粼粼的水波。远处的城市轮廓在晨曦中渐渐清晰,新的一天正在苏醒。
晨风确实很凉,这回轮到宋闻打了个喷嚏。
陆今安垂眸瞧了宋闻片刻,然后解开了西装扣子,敞开衣襟,看着他问:“来吗?”
宋闻一怔,随即红了脸。两个人比这更亲密、更不堪的事情都做过,不知为何,却因为陆今安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却从心底生出了一丝最纯粹的羞怯。
只犹豫了一瞬,宋闻还是顺从地偎了过去,被陆今安的西装裹在怀里,驱散了周身的凉意。
宋闻微微仰头,却恰好撞进陆今安低垂的视线里。金色的晨光勾勒着男人完美的轮廓,此时的陆今安似乎比任何一个时刻都更加令人怦然心动。
宋闻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快速跳动起来,好像有什么被严密包裹的东西,正在催生,要破土而出。
陆今安单手捧住了宋闻的脸,拇指轻轻蹭过他微凉的脸颊,然后,慢慢地低下头,靠近。
呼吸交织,视线交缠,就在两人近得不能再近的最后一刻,宋闻听到陆今安用异常平静的声音问道:“宋闻,如果不是陆昊害死了你的父母,如果真凶另有其人……”
他的气息喷在宋闻的唇上,“你也会拉他着的儿子上床吗?”
第59章 还债
江风迎面而来,带着水汽的凉意轻轻扑在脸上,宋闻眨了眨眼睛。
“你说什么?”还陷在暧昧余韵中的他,下意识喃喃反问。
陆今安沉默了片刻,眼底那点因晨曦而生的微光慢慢熄灭,最终,他松开手,将怀里的人轻轻一推。
“没说什么。”他系好西服衣扣,转身走向车子,“回去吧。”
片刻的温存和悸动被这话击得粉碎,宋闻心中的那点儿旖旎全都散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回头又看了一眼波光粼粼的江面,才沉默地跟着陆今安上了车。
自那日后,陆今安将宋闻约束得越发严格起来。
上班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下班拴在身边管着,连宋闻想回家取点换洗衣物,他也陪同在侧。
陆今安最近烟抽得越来越凶,脸色也终日阴沉沉的,只有在见到特定的人时,才会戴上那副完美的面具。
比如现在,在略显陈旧的客厅里,陆今安唇角一提,眼睛一弯,热络上前:“呦,二叔。”他随着宋闻叫宋仲春,“早就应该来拜访您,可是事务繁多,竟拖到了今天,您老可别见怪。”
正在上楼的宋闻脚步一顿,回头看他,见陆今安的二皮脸笑得很假,皱了一下眉头,没眼看。
等他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下楼时,陆今安与宋仲春已经喝上了茶,气氛看似融洽。
宋仲春捧着茶杯,语中带着体谅,以及浅浅地施压:“宋闻最近加班加得多,跟着陆总忙前忙后,我们老两口有点小病小痛都不敢打扰他,生怕误了陆总您的事儿,头疼脑热的在家找几片药吃吃,挺一挺也就过去了。”
陆今安微微扬眉,随即笑容越发歉然真诚:“看来汇森的发展,也离不开二老的支持和理解。”
他说着,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放在茶台上推了过去,“但有病还是要看的,宋秘书工作忙陪不了二老,可以找专业的护工,费用不用担心。”
宋仲春眼中的精光在氤氲的茶水里微微荡漾,他笑着,手指已经摸了上去:“陆总,您看您,这太客气了不是……”
宋闻却比他快了一步,一把按住了银行卡:“二叔和二婶以后有什么不舒服,我请假陪你们去医院,这卡,就算了吧。”
宋仲春急得在桌下直搓脚,想骂又不能骂,脸上堆着尴尬又急切的笑容:“陆总,你看看这孩子,就是这么不懂事,轴得很……”
陆今安脸上的笑容更盛,他虽然端着茶杯,却几乎没碰里面的茶水。此时他放下杯子,伸手,力道巧妙地先将宋闻的手指拨开,然后拿起那张银行卡,塞进了宋仲春的上衣口袋:“这是我的一点见面礼,二叔您笑纳就是了,千万别推辞。”
说着,他的又目光转向旁边的青年,“宋闻还小,不懂得这些,以后慢慢教就是了。”
“对对对,”宋仲春捂着上衣口袋,连连点头,生怕到手的鸭子飞了,“我们小门小户出来的孩子,礼数上就是不周全,陆总您多担待,多教教他。”他又回头狠狠地瞪了宋闻一眼,“以后跟陆总多学着点,别总丢人现眼。”
两个人一唱一和,像是搭台子唱戏,宋闻夹在中间,只觉得无奈又无语,他了转身,一言不发地走出了房门。
陆今安又与宋仲春寒暄了几句,便也随着宋闻出了正房。
小院不大,左右各种着一棵果树,入了秋,叶子已经黄了大半,在微风中莎莎作响。
“陆总吃杏吗?”宋闻忽然停下脚步,回头问他。
没等陆今安回答,他就走到院墙边,拿起那根靠在墙边的长杆,打落了树梢顶端仅剩下的几颗果子。
拾起一颗发育不全、半青不黄的杏子,递到了陆今安的面前。
陆今安有些愣怔地接过杏子,他下意识地问道:“甜吗?”
“甜。”
陆今安倒也不讲究,甚至没擦一下,随手就将杏子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欸!”宋仲春的话晚了半步,“别吃,这棵树结的杏子又酸又涩,不好吃。”
瞬间,极致的酸涩感爆炸开来,刺激得陆今安口腔分泌出大量唾液,眼泪几乎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才勉强没有失态地吐出来。
他看着已经转身走向院外的宋闻,强行将口中的果肉咽下,然后对宋仲春扯出一个笑容:“还行,挺好吃的。”
……
陆今安在卧室中贴了一张极大的表格,上面罗列着宋闻的欠账。
第一栏:土耳其进口手工羊毛毯,一万四;
第二栏:烧毁的真丝床单,三千二;
第三栏:从普陀山请回来的紫铜香炉,两千八;
第四拦:生病时的医疗费,八百九。
第五栏:贺思翰特批的红烧肉,三十八。
……
第八栏:宋仲春的见面礼,十万。
……
陆今安一边贴,宋闻一边站在旁边仰头看,然后他问:“你为什么要用透明胶贴?会破坏墙面的,应该用美纹纸。”
撕胶带的手一抖,陆今安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
“宋闻,你这种思维模式,达尔文看了都得连夜修改进化论。”他用手拍了拍表单,“别告诉我,你只关心胶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