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二皇子明里打压贵族,暗里对贵族示好,冀图得到贵族支持,两者也算一拍即合。”
“那楚云棋还挺惨。”贺琛嘀咕。
“未必。什么都不做,反而可能躺赢到最后。因为皇帝宁愿要一个傻儿子,也不愿要一个时时刻刻盯着他位置的精明儿子。”
“就在昨天,二皇子血晶分配的差事已经被皇帝收走、交给议会了。之前有二皇子护着,贺家虽受到很多举报,却没真的伤筋动骨,但昨天皇帝已暗中下令严查。”
“他打算拿贺家杀鸡儆猴。”
“杀鸡儆猴?师兄说的还是血晶分配的事?”
贺琛也关注星都形势,他知道血晶分配上各大贵族谁也不愿让步,都在互相攻讦,试图削弱对方以便自己得利,而皇帝从前貌似挺喜欢看他们互殴。
“是。皇帝削弱贵族的意图一直都在,只是不好明着表露,血晶分配上,他其实赞同陆景山提出的功勋积分制方案,只不过这方案更利于平民武士,被贵族联合起来抵制,他和陆景山不能硬推。”
“他们一直在等,等到那些贵族斗急了眼联合不起来,又迫切要终止当下被攻讦的局面,新方案就可以推行下去了。”
贺琛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看向陆长青:“说起来很简单,但这一步一步,想来都少不了背后的谋算。”
“推行新方案,也是师兄的目的,对吗?”
贺琛有种直觉,皇帝也好,陆景山也好,什么贵族世家也好,都不过是陆长青棋盘上的棋子,他的好师兄有种本领,让一切按他想要的方向前进。
“是我们的目的。”陆长青回答他的问题,“还记得见面第一天我问你的话吗,你想要的复仇,是不痛不痒折断敌人一根枝节,还是彻彻底底连根拔出——”
“你心中所想,就快要做到了。贺家虽然树大根深,也抵挡不住敌人众多,贺宏声的事,只是一个开头。”陆长青说,眼睛深邃温和,让人一个不小心就要陷在他的迷魂阵里。
贺琛失神一会儿,猛地醒过神来,错开视线不去看陆长青的眼睛:“我心中所想,只是一个贺家,师兄的目的和我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陆长青问,“你想要的是打倒这一个贺家,我想要的是不再有新的'贺家'?”
贺琛沉默了一下:“这不是你想要的。你要的是掌控所有,好斗赢你父亲。你要他眼看着要成功,却情势逆转,一切成空。”
陆长青握持茶杯的手一顿,半垂眼睑,轻笑一声:“你怎么可能笨?”
“不是我聪明,是师兄明白告诉过我。”
贺琛说着,纠结地攥了下手指,还是开口:“我还有件事想问师兄。”
“你说。”
“我昨天刚知道,师兄成立了义诊中心。”
“是,看你太忙,这些小事没告诉你。”
“我想知道师兄为什么这么做,是发自本心,还是为了——”贺琛顿了顿,“为了民心?”
“这两者有冲突?”陆长青静了一瞬,反问。
“没有。”贺琛答。目的重要,行为也一样重要,不管目的是什么、有几重,陆长青做的事,是真正利民的事。
这一点贺琛昨晚就已经想通,他在意的是——“师兄一个人做的好事,不必搭上我的名字。”
“我说过,汉河不参与争权夺势,这个民心,师兄一个人得就可以了。”
“地方是你提供的,安全由你的人维护,药品也是从汉河库中调用,我给你挂个名字,应当合情合理。”
陆长青平静说着,忽然放下茶杯:“不过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你担心我把你绑上战车。”
话音落地,两个人都有些沉默。窗外,好像是文毅领着贺乐言经过,传来贺乐言开心稚嫩的笑声。
贺琛听着那单纯快活的声音,狠了狠心,按下百般纠结,站起身来:“师兄明白我的意思就好。”
“师兄要忙,我先不打扰。”
他转身要走,但陆长青这时开口:“稍等,还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是关于平山基地的归属。”等贺琛重新落座,陆长青神色如常说道,“皇帝虽然不会追究贺宏声个人生死,但平山基地由谁掌控,他或许会有想法。”
“这件事,我原本打算交给陆景山处理。他日思夜寐,都想有自己的军队、自己的地盘,他认为你是他的势力,自然会设法为你争取平山。”
“但现在想来,平山基地,你或许并不想要?”陆长青看向贺琛。
双眸平静,看起来并不带情绪,纯粹是理性探讨。
贺琛合金手指在膝上敲了敲:“如果我确实不想接手平山,师兄打算怎么办?”
“给陆景山建议,让他争取其他势力接管平山,还能降低皇帝戒心。”陆长青有条不紊答。
“你建议,他就会听?”贺琛问。
“我自有说服他的办法。”陆长青答。
“'其他势力',是指沈星洲的旧部,比如赵淮?我查过,他的驻地和平山南辕北辙,要让他过来,很难找到充分理由。”贺琛又问。
“我不是只有赵淮一张牌。”陆长青说,“就算是楚家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
意思是,就连皇帝的势力中,也有他的暗棋?
贺琛看了眼他沉稳自信的样子,忽然低头带点别扭地想:所以,他也不是那么需要自己?自己对他,也没什么特别?
“只要你不想,后续的事我不会把你扯进来,我会说到做到。”这时,陆长青再次开口。
贺琛手指紧了下:“我考虑一下,两天内给师兄答复。”
“好。”陆长青答。
贺琛又站起来告辞,这次陆长青没再开口挽留。
陆长青只是看着他离开,独自在办公桌后坐了很久,终于打开光脑,如常忙碌起来。
*
“爸爸来啦,可以开饭了!”
中午,带着宁天走进食堂餐厅,还没看清落座的都有哪些人,贺琛就被贺乐言一声欢呼吸引走注意。
接下来他便看到坐在贺乐言旁边的陆长青。
点了下头,贺琛在陆长青另一侧、明显是留给他的空位处坐下来。
“抱歉,以后不用等我。”坐好后,贺琛对围桌而坐的众人说,神态沉稳,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唯独一点不同:始终没看陆长青的眼睛。
“不是我们想等,是你家乐言一定要等。”楚云棋抱怨一声,对上宁天视线,又忽然住口,“吃饭吧吃饭吧,我今天去工地视察,可累坏了!”
他一边说着要吃饭,好像饿得够呛,一边又“不着痕迹”地,大谈特谈起自己为赈灾工程如何出钱出力,如何亲身上阵、鞠躬尽瘁……
并不时偷看一眼面无表情、专心干饭的宁天。
宁天不给反应,贺琛倒是偶尔给楚云棋捧一句场,不过大部分时候,他还是低头吃饭。
话比起平时格外少。
陆长青倒是没什么异样,就是给贺乐言夹菜有点频繁。
贺乐言很奇怪:他的碗都冒尖了,怎么爸比还在给他夹?平时早就该制止他多吃了啊……
“谢谢爸比,这个给爸爸,爸爸喜欢吃!”
陆长青又给贺乐言夹了一块明明是爸爸更喜欢吃的小炒牛肉时,贺乐言终于忍不住开口。
陆长青筷子顿了一瞬,把肉放到贺琛碗里:“你伤还没好,多补充蛋白质。”
“谢谢,师兄也是。”贺琛说。说完顿了顿,舀了一勺蟹粉豆腐到陆长青碗里。
围桌吃饭的众人不觉都安静下来,看着他俩动作,感觉有点怪:往常这俩人只是暧昧,今天怎么既暧昧又客气?
贺乐言却没察觉不对:这就对了,好朋友就应该这样!
但是等等,贺乐言挖饭的小手一顿:“爸爸又受伤了?爸比也是?”
陆长青和贺琛这才齐齐反应过来:糟,说漏嘴了。
他们受伤的事并没有告诉过贺乐言。
“咳,我们两个切磋,用力过猛,所以受了一点擦伤。”贺琛赶紧解释。
“那也太猛了吧?”楚云棋小声哔哔。
贺乐言不太信贺琛的话——爸爸毕竟是撒谎的惯犯,崽把目光投向他一向信任的爸比:“是这样吗?”
“不是这样是哪样,”陆长青语气轻松,天衣无缝答,“我和爸爸以前就经常互相陪练。”
“哦。”贺乐言信了一大半,但还是不放心,想了想,忽然撑着他的餐椅站起来,“那你们擦伤了哪里?我会包扎,让我看看!”
他行医心切,当场就要给两个爸爸做检查,奈何手太短,探出半截身子还够不着,反倒——把自己餐椅上的汤碗碰翻下去!
视线被贺乐言的身体阻隔,陆长青看不到碗要掉,贺琛却看见了。
“小心!”眼看一碗热汤要洒陆长青身上,贺琛急忙出手阻拦,但他拦得住碗,拦不住汤,大半碗汤水还是洒在陆长青腿上。
“抱歉,师兄。”贺琛急忙要拿纸巾给陆长青,却被陆长青捉住手。
一只烫红的手。
“拿冷水来。”陆长青快速吩咐坐在门边的文毅。
文毅立刻动作,迅速要来一盆冷水,陆长青按着贺琛的手放进去。
“对不起,爸爸。”贺乐言知道自己闯祸了,又自责又担心,攥着小手道歉。
“没关系,爸爸这手不怕烫。”贺琛连忙说。他手一大半是合金的,确实不怕烫……
楚云棋吐槽:“我看也是,再说这汤能有多烫,我看是你爸比小题——”
“殿下觉得不烫,可以把手伸进去试试。”陆长青忽然抬头打断楚云棋,语气少见的不客气。
……楚云棋抽抽嘴角,他自然不肯试。
他就是习惯性嘴贱。以及,恋爱脑惹不起……
贺乐言却更紧张了:“爸爸疼不疼?”
“不疼。”贺琛是真不觉得疼,这冷水再晚点儿泡他就要好了。
不过小孩子该教育还是要教育:“爸爸知道你是好心,但是以后吃饭别乱动,打翻东西容易伤到别人,也伤到自己。”
贺乐言用力点头。他很想看看贺琛的手如何,却乖乖坐在餐椅上不敢动。
陆长青这时冷静下来,揉揉他脑袋:“小事,乐言接着吃饭,爸比让人送药膏来给爸爸。”
“不用药膏,”贺琛看向陆长青,眼睛扫过一眼他的长腿,又收回,“师兄要不要紧,先回去换条裤子?”
“不要紧。”陆长青说,但还是站起来,“跟我一起回去擦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