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子晋:“不是,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仲飘萍语出惊人:“我跟踪你,发现的。”
元子晋:“……啊???”
乐无涯在一旁拈着棋子观察棋局,随口道:“他的意思是,他发现自己被跟踪了之后,没有声张,尝试着去跟踪你,发现你后头也有尾巴。”
说着,他转向仲飘萍:“我说,小仲,你也多和人说说话吧。这天长日久的,话都说不明白了。”
“是。”仲飘萍老老实实地咬着字说话,“华容、何大哥、杨大哥,都有人跟。杨大哥的媳妇,不出门,还好;何大哥的媳妇,出门买菜,也有人跟。”
元子晋:“……”
饶是被接二连三的信息冲击得不轻,但他的关注点倒是一如既往的清奇:“你一个人,把我们所有人都跟踪了一遍?”
“是。”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啊?”
“五天前。”仲飘萍答,“跟上我的人,第一天晌午前就被我发现了。”
说着,他递来一沓纸,再度语气平淡地甩出了第三句惊人之语:“我还把跟着我的人跟踪了。”
“跟着你们和我的人,落脚处我都摸清楚了。”仲飘萍说,“我本想画下他们的样貌,但是技艺不熟,画不出神韵来,就只记了他们的样貌特征。”
元子晋不敢置信,把那几张纸接过来,一一查看过后,看向仲飘萍的神色都起了变化:“小仲,可以嘛你!”
仲飘萍殊无喜色,平静地问乐无涯:“大人,怎么办?
乐无涯趁着元子晋,便一脸正色地偷起了他的棋子,一连偷了三个才停手:“怎么办?不办!”
元子晋白他一眼:“你又得罪谁啦?怎么牵涉到我们头上了?”
“怎么总有人三天两头地来冤枉我?”乐无涯的神态异常悠闲自在,悠闲得让对面的元子晋完全没看出来他在偷偷改变棋盘布子,“我明明是给那人送了个天大的人情。”
元子晋才不信他的鬼话:“你送了什么人情,送得连何大哥的媳妇都被人盯上了?”
乐无涯对他笑:“我到了桐州这么久,手底下有几张牌,早被人摸清楚了。谁让你们都是我的亲信嘛。”
听闻此言,元子晋平白冒了一身鸡皮疙瘩出来,红了脸怒道:“谁……谁是你亲信啊?我是来你这儿历练的!闻人明恪你少给自己脸上贴金,等我出息了我就回家去,才不跟着你呢!”
乐无涯轻描淡写地逗他:“挺好。我还不想要你呢。”
果然,元子晋马上炸了毛:“你凭什么不要我?!”
不过,他的确是长进了,刚跳了两下脚,便又惦记起了正事,强行压下撒泼的气焰,拉过一侧的仲飘萍的袖子:“你可不要诓我!我不聪明,小仲的脑子可行!”
仲飘萍:“……”他没想到,像他这样一度脑袋空空、只知吃喝滥赌,甚至因为愚蠢害死全家的人,竟然能被人夸奖“脑子可行”的一天。
他不敢在乐无涯跟前班门弄斧,选择了闭口不言。
没想到,乐无涯并无丝毫嘲笑之意,只是抬起眼睛看着他:“小仲,说说看。说错了也不怕。他笑你,我打他。”
仲飘萍细想了想。
他作为一只无人关注的“走地鸡”,却注意到了许多人不曾注意到的事情。
比如,他隐隐知道前任同知卫逸仙倒台的背后,是有大人参与的。
若不是亲信倒戈,出首指证,卫逸仙不会败得这样彻底。
有了卫逸仙这个前车之鉴,这个“旁人”自然要防大人一手,利用他的亲信生事。
于是,他猜测道:“倘若大人真送了旁人一个人情,那个‘旁人’却派人盯着我等不放……我想,那个‘人情’,多半是个烫手山芋。他十分想去取,可又不敢,怕是大人给他下的套,只好先盯牢我们几个,再派他的亲信出去,替他办事。”
乐无涯在桌子底下踹了元子晋一脚:“瞧瞧,人开窍什么时候都不算晚!我说,你个榆木脑袋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开窍啊,不行的话给你凿两个心眼子出来呢?”
元子晋有心踹他一脚狠的,又记挂着他腿上曾被人开了个洞,便只敢动一动嘴皮功夫:“不许踹了!小心把你那旧伤踹出来!到时候又赖我!”
闹过之后,元子晋又辛苦开动起了他本就不多的脑筋:“那人如此慎重,你送的人情到底有多大啊?”
乐无涯托腮,坦诚道:“是个老案子的老账本,总共牵涉了六十一条人命。他只要去黄州,把那个账本取走销毁就行了。你说这人情大不大?”
元子晋猛然站起身来。
这次,他没有大惊小怪,大呼小叫,而是静静望着乐无涯,凝目半晌,才问:“你把这人情卖给谁了?”
仲飘萍在旁边轻轻扯了扯元子晋的衣袖,又看向乐无涯,以目相示,让他不要跟元子晋说太多。
元小二没城府,又是个孩子性情、爆竹脾气,要是真知道什么,闹将起来,如何是好?
乐无涯却向后倚靠在圈椅里,望他半晌,答说:“张凯。先帝朝时的张燮大学士是他的亲祖父。当朝太常寺卿张粤,是他的亲叔父。”
“张凯不曾入仕……是张粤做下的?”
乐无涯点了点头。
元子晋盯着棋盘,气得肩膀微微起伏。
然而,出乎仲飘萍意料的是,元子晋的下一个动作,是拉过椅子,坐了下来,抓了一把棋子在手,问道:“你有办法解决他的吧?”
乐无涯灿烂笑道:“有啊。陷阱早挖好了,只等着他跳呢。”
仲飘萍抿了抿嘴。
乐无涯精准捕捉到了他的欲言又止:“小仲,有话就问。”
仲飘萍:“大人和上京的人,是不是有过联系,要一起做这个局?”
乐无涯大大方方地承认:“没有哇。”
仲飘萍这下是真的有些讶异了,只是他面无表情了许久,就连讶异的表情也不鲜明:“……六皇子和七皇子都不知道?”
当然不知道。
开玩笑。
他这回要动的,可是个牵着当今皇上的衣带、拍着他的龙臀爬上位的三品官。
这种大事,是不可能通过信件联系的。
上次扳倒卫逸仙,他用上了姜鹤,叫他在桐州停留了那么久,才等来一个妥善的动手时机。
即使他借着给小六的礼物,勉强了糊弄过去,怕也已招起了老皇帝的三成疑心。
至于小凤凰,那更是不要想了。
他被调回上京,接元老虎的班,就是因为老皇帝眼看这个年轻的定远将军,在边地莫名其妙地大练兵马、垦田屯粮、培育庶弟,在军中威望甚广,甚至隐隐超过了前任定远将军裴应。
皇上完全不知道裴鸣岐是在为自己的“早死”做准备。
在他眼里,裴鸣岐的举动堪称处处可疑。
自己这个新任知府,要是跟新任的京畿守将黏黏糊糊,书信来往,还请托他协助铲除一名皇帝亲信、三品文官,那才是想早死呢。
眼看那几个厉害的指望不上,元子晋又提议道:“那明守约……”
话说到这里,他自己都因为觉得这个人选太蠢,而选择闭了嘴。
明守约上京会试,哪里有空替他办事?
“上京可是那位张粤大人的大本营。”乐无涯则想得比元子晋更深一层,“黄州距离上京不算太远,二百里路,守约手里有匹好马,要是狠狠心,一日一夜,也能从上京赶到黄州去。为求万全,他们怕是连守约都要设法看守起来。”
元子晋蹙眉道:“要不要我给我爹写封信……”
乐无涯打断了他:“不必。”
元老虎活到这把年纪,功成名就,一生忠直,老来又听话,合该安享晚年,何必去趟这趟浑水?
听着乐无涯的分析,元子晋不免着急起来:“那你要怎么办?你只有我们了啊!要不我去?我装作练兵,带一支人马出城,中途跑掉,偷偷去一趟黄州!如何?”
乐无涯用四个字打消了他的念头:“打草惊蛇。”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挖的陷阱到底在哪里啊?”元子晋快要急得上房拆屋了,“你还有什么信得过的人吗?那个戚县主呢,她成不成?”
仲飘萍先摇了头:“不行。戚县主生意做得正是风生水起的时候,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
“让她派自己信任的人去呢?”
“不妥。说句冷人心的话,除了戚县主之外,咱们信不着其他人。”仲飘萍说,“那个张凯该是和张粤通过气了,专派了无关紧要的人盯着咱们,再把自己的亲信派去黄州销毁证据。咱们这边一有风吹草动,他们定然疑心是坑,绝不会再跳。”
说白了,张粤张凯,是两条被香饵吸引的鱼。
他们想要咬钩,却不敢完全信赖这口香饵。
如今放出人来窥伺他们,也是试探的一步棋。
若是水面真的起了波澜,他们这两条狡猾的鱼必会逃遁回水深处,再不冒头。
乐无涯正笑吟吟地看着这两个小的有商有量地议事,元子晋的目光一转,见他无所事事的,只顾着笑,立时炸了毛:“都怪你!你有账本做证据,为什么不拿回来直接开堂审案啊!”
“不怪大人。”仲飘萍回护道,“那账本,大概是没什么用处的。”
元子晋:“?”
仲飘萍提醒他:“账本可以造假。”
哦,对!还有这一手!
元子晋:“……那这张凯张粤是傻瓜吗?都不知道证据是真是假,就开始有动作了?”
仲飘萍:“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所以,我猜想,是不是大人在中间……骗了他们什么?”
乐无涯并不作答。
他早就把一局势均力敌的棋局改成了对自己全然有利的局面,随手落了一子:“小二,又输啦!”
元子晋早就不关心棋局了,把用来做赌注的蜜饯往他面前一搁:“你快说!你到底干什么坏事了?”
“坑害坏人,怎么能叫干坏事呢?”乐无涯言笑晏晏:“这不是造福百姓的大好人嘛。”
第211章 了缘
近来,张凯实在忙得很,以至于没空管栾玉桥的死活。
天昏昏,日沉沉,张府之内气氛极是阴抑,来往仆妇俱是放轻脚步、低声细语,生怕触了主子的霉头,惹来一顿竹板。
“上京又来信了。”管家老詹低眉顺眼地回报张凯,“老主子说,上京那边并无波浪,都在忙着会试,还请您早早动手,以免后患。”
张凯面上不显,心中暗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