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不愿白白辛苦一趟。
他冥思苦想一番后,想,勉强能卖得上价的,怕是只剩下方才闻人约走错门了的情报了。
小二并没看见他是什么时候进入梅花阁的。
但这一出一进的光景,已经足够引人遐思的了。
只要二人有一丝一缕的关系,他就能做出一大篇文章来!
小二雄心勃勃地给自己鼓了鼓劲儿:
进梅花阁,探个究竟!
他撩开梅花阁的门帘,满面春风道:“贵客,近来上了几样应季的菜,爽口得很,您可要尝一尝?……”
乐珏正背对着门选菜牌,闻声猛然回头,面上阴晦一片:“人都没来,你直眉楞眼地往里闯什么闯?你是干什么吃的?这么大个酒楼,没人引路么?是个人就没头没脑就往我这里钻?!”
乐珏人高马大,嗓门又高,虎起脸来的样子着实吓人。
小二膝盖一软,一面头皮发麻地道歉,一面绞尽脑汁地回想,这位大人到底是谁来着?
这也不能怪小二见识短浅。
乐珏虽说是武举探花出身,但先前因着乐家落魄,他从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成天闲得五脊六兽,一心在家琢磨菜谱,担任的差事更是过于清闲,几乎没有与旁人交游宴饮的机会,小二自然无从认识他,只能一边诺诺道歉,一边向外退去。
他想,这眼生的人通身粗蛮的军汉做派,显然与那位闻人大人不是一个路数。
小二拭着冷汗退出门时,楼梯口传来了杂沓脚步声。
七八个军汉鱼贯上楼来,个个面带喜色。
“这还是小队长第一次请咱们吃饭呢!”
“小爷中午饭都没吃,这回一口气吃穷他!”
乐珏从房内探了个头出来,喝道:“吵吵什么?兔崽子们皮痒了是吧?隔着八百里远就听见你们叽叽,快滚进来,等我练你们呢?”
来的这帮人显然不怎么怕他,轰然一声笑了起来,一窝蜂涌入包厢之中。
小二打量了一下这帮人的装束,心中顿时了然。
关山营的啊。
听头衔不过是个小队长而已。
他不由沮丧起来:
七品武官在这上京城里,连给四品文官提鞋都不配。
那闻人大人何等人物,怎会与这等粗鄙武夫有甚交情?
而且闻人大人刚才去更衣,时间不会超过一盏茶的功夫。
他愿意做文章,也得有人信才行啊。
要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挨一顿申斥事小,丢了饭碗事大。
小二悻悻地打消了在这上头做文章的念头,转身去牡丹阁侍茶去了。
而梅花阁内的乐珏,脸上带着笑,和这帮手下的军汉们插科打诨,右手却捏着袖子里薄薄的一张纸,兴奋得微微发抖。
他刚刚粗看了那草图一遍。
闻人大人甚至把设计的思路都写了出来,提出了可以将火·药和弹·丸预装在中空竹筒或木制模具中的设想。
有了这样的引导,乐珏已经可以顺势想到后续的设计了。
——将整根模具插·入枪管,在竹筒中预留小孔,以通条击发即可。
他只需要反复试验和提升就可以了。
偏偏他现在闲得要命,有充足的时间做这件事。
有了这份草图做参考,一月之期十分宽裕。
而大约一月半之后,就是关山营三年一度的考校之日。
……闻人大人是要送他一条青云路!
乐珏犹豫了。
他想,自己该当如此吗?
如今的乐家,难道不该收敛锋芒、隐介藏形,做一辈子的缩头乌龟,以求自保才对吗?
乐珏攥紧了拳头。
他不愿意!不甘心!
俗话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现在帝王家不肯买他们的账,将他们招进门来,又束之高阁。
大哥是二甲进士,他是武举探花。
大哥比他优秀得多,却也更落魄、更失意。
枉读平生三万卷,负才空有子虚名。
这样的大哥,却做了数年的国子监博士。
那是个从八品的官儿啊!
虽说他从不抱怨,安心教职,但乐珏知道,以大哥的才学,远不该止步于此。
若不是替大哥不平,他乐珏不会逼着本来材质平平的自己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终摘得探花之名。
当时,他想,或许他一朝飞天,能保护大哥也好。
可是,他和大哥一样,也被丢去做了无关紧要的芝麻小官。
眼看着,又将是年月蹉跎,岁华将老。
思及此,乐珏的目光里带上了一股狠劲儿:
闻人大人冒着风险,约他出来相见,把这样重要的图样当面交给他,足见一颗真心。
他肯提携他,乐珏为何不能拼上一把?
就算事后被人夺去功绩,继续默默无闻地看仓库,他至少也算是为自己搏过一场,虽败不悔。
乐家已经落到了谷底,再坏能坏到哪里去?
难道皇上会因为他太过上进,抄乐家的家,灭乐家的族?
而且……
闻人大人和阿狸那么像,像到仿佛就是他本人回来了一样。
阿狸盼着他去干的事情,他从来不曾拒绝过。
他能为阿狸爬上柿子树,摘最高处的柿子,为什么不能满足闻人大人对他的期许和心愿?
在乐珏下定决心的同时,一无所获的小二不死心地再入牡丹阁,想再探听些情报。
这时,乐无涯已将三篇文章阅览完毕,放在手边,一下下用指尖敲着纸面。
元子晋强作镇静,其实已经心虚不已了。
每当乐无涯摆出这副若有所思的姿态,接下来准没他的好果子吃。
元子晋不敢抬头,拼命往嘴里扒拉饭,佯作不察,可心中着实有些委屈:
他读书天赋不强,起步又晚,能作出成篇的文章来,已经是刻苦努力的结果了。
很快,他听见乐无涯悠悠问他:“你回京之后,可有去找国子监乐博士赔罪?”
元子晋咽下了嘴里的饭菜,摇了摇头。
短短两年光景,他已然明白了事理,知道当初在长街上刁难乐珩,全是他一人之过,是他怕撞到上衙的父兄,急着回家,不断催着车夫快马加鞭,才和乐珩的马车撞上的。
而这次回家,他是立功而归,本有心去致歉,可他现下的处境,反倒比身为纨绔时更加束手束脚。
就连元唯严也叫他在家里待着,只在家里小规模地招待招待宾朋旧友即可,生怕让人觉得他立了功劳,尾巴就翘起来了。
这次出来叫他向乐无涯拜师,也是元唯严估摸着风头过去得差不多了,才小心翼翼地将他推了出来。
尽管元子晋自己还没有意识到,但他本人已经是当世武将之后中相当能拿得出手的英才新秀了,甚至比中规中矩、稳扎稳打的元子游更有向上一步的希望。
毕竟就连元子游这个注定要承袭元唯严爵位的儿子也没有军功在身。
乐无涯说:“去找乐博士,为你之前做的事情当面致歉。上京中人,不少都知道你当年是为什么被元老将军赶出上京的,掩耳盗铃没什么意思,大大方方地去致歉便是,”
元子晋:“……”
尽管时至今日,他仍是不喜欢乐家,但他自知理亏,便老老实实地点了头:“好,我知道了。”
“别忘了带上你的文章,找他请教去。……你瞪着个牛眼看我干什么?他是进士出身,文章锦绣,听说性情也是极温和的。”
元子晋不服气:“你给我看不就行了?何必找他?”
“我?”乐无涯一把抄起旁边的筷子,朝他丢了过去,“再看两篇,我这支筷子就该钉在你脑门上了。”
元子晋接住筷子,微微涨红了脸:“……”
嘁。
去就去!
他还怕姓乐的不成?!
第278章 引线
时序轮转。
转眼间,中秋佳节即到。
项知节虽说从户部左迁工部,处事却并无半分颓唐自怜之色,对各项事务上手极快,尤其是对慈宁宫修缮一事尽心尽力。
待工部漆金完毕后,他更是以孙儿的身份亲自查验细节,还请来了太后生前最爱的金颜香,焚于殿中。
当项铮踏足慈宁宫时,只见殿宇焕然一新,却不失旧韵,满目皆是华贵之象,殿内种种陈设又一如母后生前,处处纤尘不染,可见精心,不由心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