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打电话,一打电话他这沙哑的嗓子肯定全都暴露了。
现在的许穆宁,不敢保证自己与别人交谈时, 能够做到丝毫不露破绽。
许穆宁按着顺序回复所有人的信息,用的理由全是前几天生病进医院了,在路上不小心与人擦了个车, 出了次小小的车祸,在医院不方便用手机,现在人已经没事,多谢关心,落下的工作他会尽快补上。
他大姐知道这件事情后把他臭骂一顿。
许穆宁现在心情不是很好,甚至蹲在地上有些低落,他的面上没什么表情,可他仍旧在短信里用嬉皮笑脸的语气跟他大姐贫了好几句,他不想让大姐担心。
至于他小妹,许穆宁倒是挺震惊这人竟然还记着他,可等他发了一条短信过去之后,不出所料,他已经被小妹拉黑了。
就连点进小妹的微信朋友圈,也是冷冰冰的一条杆。
许穆宁莫名其妙,真是跟他小妹这辈子都说不清楚。
说不清就不说,此时许穆宁脑子里不清楚的东西多了去了。
他也不是没琢磨这一星期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他一细想就头疼腰疼,哪哪都疼,身体深处和每一寸皮肤都火烧火燎的不舒服。
可正是这些不舒服,让许穆宁不想知道,心底也清清楚楚的知道了所有事情。
许穆宁蹲在地上,脑袋埋在自己膝盖里,终于在长达两分钟的思想挣扎后,他站起来打开灯,点开手机上的一个视频软件。
这个视频软件连接了许穆宁家中的摄像头,几乎每一个养宠物的家里都会准备这样的装置,在家里主人出门上班后,用来观察家中的小宠物的状况。
他想知道这一周里,那个人到底有没有来过他的家。
可当许穆宁将录像的时间倒退至七天以前,摄像头里的影像却忽然漆黑一片,只有滋滋的雪花片在屏幕中闪烁。
然而除了这七天,其他时间段的录像每一天都是正常的。
更可笑的是,就连一个月之前,许穆宁和萧熔通过电视上的摄像头……那次,都完完整整保存着。
唯独这一个周,所有的影像和许穆宁的记忆一样,被离奇的掐断。
许穆宁用力握紧手机,指关节都在泛白,好像真的找不到任何一处能够证明这周存在的痕迹。
他带着满腔怒气,带着全身的不信邪,手指快速褪去自己的外套和睡衣,很快将自己脱得一干二净,一丝/不挂,许穆宁赤裸着身体,自暴自弃般,将自己完全暴露在全身镜下。
不出意料的,他的身体一片狼藉,每一寸皮肤都印满了紫红的痕迹,甚至比许穆宁预想中的还要惨烈得多。
他的身体有的地方肿了烂了,连细小的血管都在惊恐地跳动着,又像是被惊吓至死的什么人,一张嘴永远合不拢的张着,发红发紫,每一次微弱的翕动都像在求救。
呵……
许穆宁盯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竭力扯出蛮不在意的笑容。
监控录像会作假,他的记忆会作假,他身上这些痕迹难道还能作假不成?
他身上的伤痕,难不成真是狗啃的?
姓萧的,费这么大心思,就为了掩盖你做的混蛋事,怎么我身上留下的痕迹你就不担心暴露了?
是忍不住吗?
这一整个星期里,我他妈让你爽够了吗?
许穆宁咬紧牙齿,他笑得僵硬,笑得带出火气,可他止不住打颤的双腿,还是出卖了他强装出来的镇定。
好像他本人的身体,也在抗拒着回忆这一周内发生在他身上的酷刑。
抗拒就抗拒吧,既然真的有人这么为难他,许穆宁合上衣服,说什么都不愿意再为难自己。
就算现在有人忽然跳出来,对许穆宁说,你上个星期其实被人绑架了,被人关了整整一个周你信吗。
许穆宁只会冷笑一声,甚至用毫不在意的语气反问,信不信重要吗,反正他现在人还在,小命也在,如今好端端的待在家里,计较那么多,没必要,用不着,他难道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
不然还能让他怎么样?
让他去报警?
还是让他去找人算账?
找谁?
找那姓萧的?找那敢做不敢当的小王八蛋?找现在不知死哪去了的混蛋?
还是让许穆宁这样把面子看得比谁都重的人,去向所有人歇斯底里坦白说,他许穆宁不是被车撞进医院一个星期,而是被人关起来X了一个星期,你还真猜对了,你怎么那么聪明呢,他许穆宁就是被人关起来了,他就是遇到小人了,他狗屁玩意的什么都不记得,说不定还他妈的被人下药了!
他许穆宁在自己不知情、不愿意的情况下,被人……
被人……强□了
许穆宁咬牙切齿,颤抖的肩膀下是握得死紧的拳头。
可他脑海里却忽然浮现出一张总是笑嘻嘻的、向他撒娇耍赖的、一张阳光灿烂的脸。
那张脸多么无害,多么乖巧啊,乖巧到让此刻的许穆宁仍旧没忍下心,用那个肮脏的字眼来形容他。
是许穆宁先招惹的人没错,是许穆宁先在酒吧勾搭的人也没错,是他色胆包天,色欲熏心,分手了还敢把人约出来!
他之前竟然如此轻信萧熔,对一个来路不明的P友竟然如此不设防备。
直到今天,许穆宁才意识到自己原来真的看错了人。
萧熔才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他以为萧熔不是坏蛋,原来萧熔比谁都坏。
萧熔还有许穆宁不知道的一面。
许穆宁眼神放空走回客厅,抱着自己膝盖蜷缩在沙发上,他光着的脚腕冷至冰凉,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着家里的摄像头。
能把他家的监控录像掐断,是不是也能透过摄像头监视他?
姓萧的,你现在在看我吗?
看我因为你变得不堪的模样,开心吗?
无尽的怀疑和愤怒之后,许穆宁疑惑的眉头仍旧舒展不开。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萧熔对他这样做的原因,接近他又是出于何种目的,这一星期里,萧熔是否还做了其他对许穆宁不利的事情。
漆黑冰凉的摄像头发出一吸一灭的红光,许穆宁的眼睛同样通红一片,可他的思维却冷静得可怕。
他把所有利害关系一一在心里列出来,仔细回忆最近这段时间里,在学校以及公司做项目时可能招惹到的人。
是之前竞标得罪过的供应商?
还是在荣萧美国分公司被收购的过程中,他尽力争取抬高的那一点报价?
那二十个点的报价,动了谁的利益?
萧熔在这些人当中,又充当了什么角色?
萧熔到底还有什么身份是许穆宁不知道的。
许穆宁思考了很多种可能性,可唯一能说服自己的,只有萧熔靠近他目的不纯,萧熔到底想利用这一个周对他做什么?
无数种预想和声音充斥在许穆宁的脑海中,可他唯独忘记了那天晚上在车里,萧熔哭得像只小狗,一遍遍对他重复着的那句:“喜欢你。”
因为喜欢你才接近你,因为想挽留你才迫不得已锁住你。
可许穆宁要是真相信的话,他还不如报警。
单薄的睡衣令许穆宁微微发着抖,脑海里萧熔乖巧纯真的面孔似乎也开始在他的脑海中晃动,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完全陌生的男人。
可对萧熔的揣测尚未持续太久,忽然发进来的一条信息打破了许穆宁的思绪。
那是李洋洋给他发来的微信。
许穆宁向同事们报平安和感谢时用都是同一套话术,同事们回复时也都大差不差。
几乎都是对许穆宁发生的车祸表示深深的震惊,最后希望许穆宁早日康复。
可到了李洋洋这里,李洋洋却好像早就知道许穆宁发生了什么似的,十分激动地发来一条长达50秒的语音。
“想起来了!你终于想起来了!许老师,你可急死我了,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名字不,我就是那个萧熔的表哥,李院长的儿子,你同学院的同事,教职工宿舍隔壁的隔壁的对门,啧,这么说我还是怕你想不起来,你还记得李院长是谁不,就那唱歌贼难听的老头,还有,那什么,这些不记得也没关系,都不要紧,你……你还记得萧熔这个名字吗?”
萧熔的名字甫一出现,许穆宁全身的骨头都开始泛酸。
他想立刻询问这狗崽子现在在哪,想立马冲过去扇死这丫的。
可更让许穆宁想不通的是,李洋洋话里的意思,怎么跟他真的生了一场大病,连自己姓甚名谁都给忘记了。
许穆宁皱了皱眉,“李老师,我只是出车祸,不是脑子出问题。”
李洋洋一噎,随即尬笑起来,“我这不是担心你么,而且许老师,我说了你可别生气,你的脑子还真出了点问题,唉,我可不是在骂你,我说的都是真的。”
“你都不知道,你上周可是得了一场怪病!你过一天忘一天的事情,这病症可把我们吓得,连医院里的医生都治不了,说就没见过你这样的病,要不是我特地请来我那医生朋友到你家,你这什么时候醒,真是个未知数。”
此话一出,许穆宁脸色明显变了:“你说什么?”
李洋洋回答道:“你看你看,我就说你什么也不记得,白让那医生照顾你一周了。”
许穆宁听得一个头两个大,都这种时候了,他也没耐心跟李洋洋客套,许穆宁多少听出来了,李洋洋一定知道点什么。
他想跟李洋洋说你编,你接着编,他这么想,还真这么做了。
“李老师,我们能不能把话说清楚,什么叫你特地帮我请了医生,我们很熟吗?听你话里的意思,我难道还真出车祸了不成?你别跟我瞎扯淡,萧熔那小子现在在哪!”
车祸本来就是许穆宁随口扯出来的,怎么到了李洋洋这里,就怎么说怎么像了。
李洋洋一听许穆宁的话就不干了。
“诶呦许穆宁,你这话怎么那么伤人呢,我好歹也是萧熔的表哥,你和萧熔的关系,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也是知情的人,你以后要是进了我家的家门,说不定还得喊我一声小叔叔,怎么就不能熟了,不过你岁数好像比我大点,那我叫你小叔叔也行啊,我们难道不熟吗?”
李洋洋一胡诌起来也是个嘴上没把门的,想到哪说到哪。
“而且,你这怪病可不就是车祸撞的吗?你自己不也说了,你和萧熔一起出的车祸,就教师节那天,你们俩都在车里干什么了?萧熔虽然人傻点,开车是真挺稳的,怎么那天直接打个漂移就从路上飞了出去,你们闹别扭了?还是萧熔被什么事气着了?”
李洋洋的话,许穆宁一句话都不会相信。
可李洋洋说的好像他真的亲眼见过一样,“小叔叔,你现在好歹醒了,我那可怜见的表弟,当时为了保护你,现在可还在ICU躺着呢,都躺一星期了,你只是暂时失忆了几天,萧熔那小子,下半身可是……诶,惨哦,你自己来看看就知道了。”
次话一出,许穆宁脑子里一百个疑点全被ICU三个字冲散了,他什么都来不及问,李洋洋说的下半身,听进许穆宁耳朵里,全都成了“下半生”。
这一听萧熔不是残了,就是彻底成废人了,后半生全没了。
许穆宁着急得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整个身体瞬间起了凉意。
要是萧熔真的因为他出了什么事……许穆宁连找人算账的机会都没了。
许穆宁几下套上外套,穿着睡衣便跑出了家门。
“医院地址发我,我马上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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