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才虽然闭着眼睛,耳朵可是开着的,他全都听见了。
可不就是许穆宁招惹人吗?人家小胡萝卜一开始根本没哭,你非得“不哭不哭”的戏弄人家,现在真哭了你又没招了。
活该!
“你到底谁家小孩?要不要讹我啊?”许穆宁出于警惕干脆直白地问了。
萧熔毛茸茸的脑袋摇了摇,许穆宁这才松了一口气。
看萧熔哭成这副惨样,他心里还有些微微的欣慰。
哭出来就是好事,小屁孩不高兴不就得哭吗?憋着铁定是会出事的。
虽然在许穆宁家里,动不动就哭的孩子是会被爸爸打的,可面前这孩子一看就和他们不一样。
他的爸爸妈妈应该对他很好。
既然小孩不是来讹他的,许穆宁放下心,却也忍不下心丢下人离开。
虽然当时的萧熔对许穆宁来说是个陌生人,但许穆宁被家中姐姐们影响,心地从很小的时候起就藏着一份心软。
更别说许穆宁当时十八岁,还不像三十岁的他对谁都设有防备。
于是,许穆宁顿在半空的手便慢慢放在萧熔背上拍了拍,像家里姐姐们时常安慰他的那样,对萧熔温声哄道:
“哭吧哭吧,哭出来就没事了,不过我赶着回家,最多再借你哭三分钟。”
“你这小孩,胆子倒挺大,要是我是坏人,你一扑上来我就把你抓走了怎么办。”
长大后的萧熔巴不得许穆宁将他抓走。
而现在,他一听许穆宁要离开,脑袋在许穆宁胸口埋得更深,很快便闻到许穆宁身上的茉莉香,混着丝丝缕缕被阳光晒过的味道。
他像小狗似的嗅了嗅,也许是真哭迷糊了,泪眼里模模糊糊倒映着许穆宁身上的紫色裙子,他很自然便想到自己的妈妈,可妈妈从没这样抱过他。
他不知道妈妈的味道是什么样,只知道现在抱着他的这个人,身上有温暖的茉莉香。
八岁的小孩脑袋瓜奇形怪状,很快就把茉莉香和妈妈划了等号。
把温柔抱着他、愿意安抚他的许穆宁也和妈妈划了等号。
于是在许穆宁扭过头,静静等着萧熔平复心情的那几分钟里,许穆宁忽然在电影荧幕上看见他和面前小孩的倒影。
他们坐在投影仪面前,两人的身影很自然被投在了巨大的白色荧幕上。
荧幕里,许穆宁的侧脸被投映在上面,他微微低着头,倒映出来的灰色影子离小孩的影子还有一段距离。
可下一秒,小孩在许穆宁怀里挪了挪位置,小心翼翼仰起头,从许穆宁的角度看,小孩只是靠他更近了一些。
可荧幕里倒映出来的影子,萧熔的脑袋却刚好凑到了许穆宁影子的嘴唇处。
小家伙借着这个借位的投影,在许穆宁身上悄悄偷了一个吻。
并毫无分寸可言地喊了一声:“妈妈。”
许穆宁一怔,一句“谁是你妈妈”还没骂出口,又被自己噎了回去。
许穆宁也没有妈妈,他的妈妈一辈子生了四个孩子,受尽苦头,终于在许穆宁出生后跟着别人离开了这个村庄。
他和姐姐们都觉得妈妈终于解脱了,可当时的许穆宁,也是没有妈妈的孩子。
所以在萧熔对他喊出这声称呼时,许穆宁想骂人的嘴忽然就闭了起来。
不愁吃不愁穿的小可怜蛋,原来也是个没有妈妈关心的空心蛋。
谁知道就是这么一时的默许,许穆宁在之后一周的生活里,身后就长了一条小尾巴。
小尾巴像只橘色的小黄鸭,每天跟在他后面嘎嘎嘎嘎嘎,妈妈妈妈妈。
烦死了!
第32章 小家伙
萧家夫妇在庄园里度假一星期, 萧熔便当许穆宁的小尾巴当了一星期。
每天萧熔都会偷偷溜出去找许穆宁,跟在他身后的保姆被萧熔用自己的压岁钱打发,每次回家都向他的父亲萧舟寒汇报说, 小少爷不做学校的功课, 又跑去乡下田野里浪去了。
萧舟寒是高知贵门出生的人, 骨子的傲慢让他对穷乡僻壤的的一切穷酸事物都充满了蔑视。
别的孩子这个年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萧熔这个混账玩意整天往穷地方钻,平常在学校也不学好。
萧舟寒很早就知道自己的亲生儿子长大后不会有出息, 所以再怎么不待见萧铭承,多少也会把公司事物交给他打理。
当然, 这只是暂时的,等萧熔长大后,萧舟寒还是会把那些本就不属于萧铭承的东西收回来。
可当时年幼的萧熔, 在父亲愿意正视哥哥之后,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萧熔那时还不知道自己家里扭曲的家庭状况,他只是用年幼时观察学习到的东西, 去小心翼翼维护着家里所有人的平衡。
渐渐地, 萧熔发现, 自己越是表现得像个什么都学不好的草包、混账、纨绔子弟,越是犯错,他的父亲对他越失望,转而去关心他的哥哥。
似乎是因为自己母亲的缘故,萧熔能感受到父亲即使不喜欢他,也会下意识的偏袒他。
可他的哥哥不同, 他的哥哥永远被父亲打压。
在萧家,萧铭承是唯一对萧熔好的人,萧铭承聪明温柔有担当, 可萧舟寒每次都当着萧熔的面狠狠羞辱萧铭承。
最严重的一次,萧舟寒甚至想把萧铭承赶出家门。
萧铭承要被父亲送走的那天,年幼的萧熔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紧紧抱着哥哥试图用这种方法挽留他,挽留在这个家里唯一对他好的人。
可当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萧熔靠近萧铭承的那一秒,他想做的明明是拉住哥哥,可在场所有的佣人们纷纷尖叫起来。
“落水了!小少爷把萧铭承推下了水!救命!快救救萧铭承!”
总在家庭里担惊受怕的孩子,思维似乎总是迟钝的,总在故意犯错的萧熔,似乎终于把自己弄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连靠近自己的哥哥时脚底都能打滑,硬生生将萧铭承在冬天时,推进了冰凉刺骨的观赏湖中。
可真的是萧熔脚底打滑吗,萧熔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他只知道在自己把哥哥推进水里之后,他的哥哥生了一场大病,萧舟寒碍于事发当天众多亲戚朋友在场的缘故,为了保全面子,痛骂了萧熔一顿,并最终同意把萧铭承留了下来。
哥哥留下来了,对于萧熔来说这就够了。
至少在这个世界上,年幼的萧熔还有愿意关心他的哥哥。
只是萧铭承在那个冬天过后,便落下了严重的肺炎,身体越来越差,每隔几天就要往医院跑。
所有人都说这是萧熔的错,年幼的萧熔也觉得是自己的错。
他的出生本来就是一场错误,一场在强迫和屈辱中诞生的错误。
没有人期待萧熔的出生,萧熔是一颗山体塌陷时被强行剥落的、孤单的小石头,为了让自己扭曲的家庭保持一种表面的和平,还没学会长大的他早已学会察言观色。
他会把自己滚成一颗无用的、灰扑扑的、暗淡无光的傻石头,衬托哥哥的光亮,也弥补自己心中那股奇怪的空落感。
好像在向自己证明,看,出生在这个世界的他,被亲生母亲厌恶嫌弃的他,好像还是有点用处的。
不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在之后的日子中生活下去了。
只有八岁的萧熔,看着每天从天边升起的太阳,忽然很想回到妈妈温暖的身体中,母亲的子宫在孕育他时,至少愿意把身体的养分输送给他。
可出生后的他,再想汲取别人的温暖和养分,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年幼的萧熔像一个小病人,奇形怪状的脑袋瓜每天都在闷闷不乐,压抑着,纠结着,既不学好,也不变坏,在父亲面前永远扮演着一个废物的角色。
也不知怎么了。
“又怎么了我的小少爷?不就是吼了你两句吗,又撇着个小嘴给谁看?”
一望无际的茉莉花田中,许穆宁背着竹篮和农人们一起采摘茉莉。
萧熔则被许穆宁骂了两句之后,直接委屈成一坨黑布隆冬的石头,缩在大树底下一声不吭自闭去了。
树叶投下来的阴影打在他的身上,许穆宁不耐烦的话语也冷冰冰落在他的心里,像一团黑压压的乌云,压得萧熔幼小的心灵拔凉拔凉的。
许穆宁不耐烦的话语,把萧熔活了小八年以来,家里那些爹不疼妈不爱、保姆告状哥哥陷害的往事全都给难受地翻了出来,在心里把那些事翻旧账似的翻了一遍又一遍。
太悲惨了,实在给孩子委屈坏了。
许穆宁要是知道这闷闷乐乐的小孩心里到底一天天都在捣鼓些什么玩意,他肯定会说:
关我P事!
我许穆宁才和你认识几天,你小子倒好,穿着小背带裤,吃饱穿暖大庄园里舒舒服服度假着,他许穆宁都十八岁了还得白天干农活,晚上回家挨酒鬼父亲的打骂。
他吃饱上顿没下顿,连读书都得靠慈善项目的资助,你姓萧的小少爷委屈到天上、委屈成一个球都不关他许穆宁一毛钱的事!
况且,自从几天前被萧熔这么个小呆瓜缠上之后,许穆宁一直被小呆瓜叫妈妈。
妈了个鸟蛋,他一个大男人被叫妈妈,听听这像话吗?
叫也就算了,你私底下悄悄叫不行吗,方才农田里那么多大爷大妈在场,这小子扯着嗓子大喊一声“妈妈!”就朝他奔了过来。
许穆宁是不要脸吗?
被大爷大妈们用诧异的眼神看过来时,许穆宁向来冷白的皮肤唰一下就烧红了。
待这小子从富人庄园的地方向他跑来,靠近之后,许穆宁一把捂住萧熔的嘴,朝这臭孩子的屁股上打了两下。
许穆宁咬牙切齿:“让你别在外面乱叫,你不会真是个傻的吧。”
许穆宁一整个中午都在顶着大太阳采摘茉莉花,好几个小时没喝水,一开口嗓音便有些沙哑,没有了平常温声细语的调调。
就这么个嗓音前后的小小的差距,萧熔就受不了了,两天前还抱他哄他、帮他包扎伤腿温柔的许穆宁,今天就变脸吼了他。
不仅吼他,还打他屁股!
八岁的萧熔天塌了。
脑袋里轰隆轰隆响了两声,原生家庭凄凉的雨水又打了下来。
他的眼眶立马变得红彤彤的,脑袋瓜垂下去,小脸阴阴暗暗的,小心脏也酸溜吧唧的拧起来,像只伤心的小狗默默垂着头缩去了茉莉花田旁边的大树底下。
许穆宁无言了,要是真知道萧熔悲惨又狗血的家庭生活,他真想拧着这小子的耳朵,好好问他:
“是我造成的吗就跟我闹脾气!我们很熟吗,你把我当什么人啊这么跟我较劲。”
一个才认识了三四天的人,不管是不是小孩儿,老在你面前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换谁来都会莫名其妙。
许穆宁就莫名奇妙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