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强烈的叛逆和赌气心理涌了上来。
他趁着陆珩正背对着他,专注地采摘更高处梨子的时候,咬咬牙,心一横,竟悄无声息地转过身,沿着来时的小路,头也不回地溜走了。脚下的落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却很快被山间的风声掩盖。
他走得很快,仿佛身后有什么在追赶,又像是要急切地逃离那个让他浑身不自在的地方和那个人。他甚至带着一种幼稚的报复快感,让你摘!让你显摆!你自己一个人摘个够吧!
时间悄然流逝,日头渐渐升高,接近晌午。
陆珩终于将最后一棵树上成熟的梨子摘完,他小心地从木梯上下来,活动了一下有些酸麻的手臂。看着背篓里满满当当金黄饱满的果实,他轻轻舒了口气,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满足的浅笑。
他下意识地转头,想看向果园另一头,然而,目光所及之处,空无一人。
只有苏秋池那个孤零零的背篓还歪倒在地上,里面可怜巴巴地躺着寥寥几个品相不佳的梨子,旁边还有被他扯掉的叶子和踩乱的痕迹。
陆珩脸上的那丝浅笑瞬间凝固了。
他快步走到苏秋池刚才待过的地方,四周寂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他喊了一声,“苏秋池?”
声音在山谷里荡开,没有任何回应。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蛇,倏地缠上了陆珩的心脏。
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
一想到苏秋池可能受伤或遇险,独自倒在某个角落无人知晓,陆珩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之前所有的沉稳冷静顷刻间荡然无存。
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让他心惊胆战。
他再也顾不上一旁的梨子和背篓,猛地转身,沿着小路向下疾走,一边走一边提高音量呼喊,“苏秋池!苏秋池!你在哪儿?!”
他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和慌乱,在山林间回荡。他仔细查看着路边的草丛、斜坡,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的痕迹,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
果园没有。 小路沿途也没有。
陆珩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各种不好的念头疯狂涌入脑海。
他加快脚步,几乎是跑了起来,朝着老宅的方向,希望能找到一点线索,或许苏秋池已经回去了。
然而,当他气喘吁吁脸色发白地冲回老宅庭院时,迎接他的只有正在修剪花枝的老管家疑惑的目光。
“陆少爷?您怎么……梨子摘完了?小九少爷没和您一起回来吗?”
老管家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陆珩最后一丝侥幸。
苏秋池没有回来。
他真的不见了。
陆珩的脸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一种冰冷的恐惧感沿着脊椎急速攀升。他甚至连回答管家的话都顾不上,猛地转身,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就要再次冲回后山,进行更彻底的搜寻。
果园里,两个背篓还静静地放在原地,一个满盈,一个空荡。
陆珩的目光扫过空荡的背篓,心又沉了几分。他丝毫没有犹豫,以果园为中心,开始向四周更茂密的林子和更偏僻的小径展开搜寻。他拨开齐腰的草丛,检查每一个可能滑倒的陡坡,声音因为持续的呼喊而变得沙哑,“苏秋池——!你在哪儿?!”
山林寂静,只有他的回声和越来越急促的风声作答。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大片大片的乌云从天际翻涌而来,迅速吞噬了原本明亮的阳光,山雨欲来的沉闷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
陆珩抬头看了一眼迅速变暗的天空,心头的不安感如同这乌云般层层叠加。要下雨了!如果苏秋池真的在山里迷路或者受伤,下雨将使情况变得无比糟糕!
他不敢有丝毫耽搁,加快了搜寻的步伐。果园所在的山头已经被他来回找了几遍,没有任何踪迹。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中形成,苏秋池会不会因为赌气,或者不熟悉路,走到了更远相连的另一座山里?
那条连接两座山的小路更加狭窄崎岖,平时很少有人走。
顾不了那么多了!
陆珩咬紧牙关,毫不犹豫地踏上了那条通往邻山的小径。山路越发难行,荆棘不时勾住他的裤脚,但他全然不顾,目光如炬地扫视着周围,不放过任何一丝线索。
豆大的雨点开始毫无征兆地砸落下来,先是稀疏的几颗,打在树叶上噼啪作响,随即迅速变得密集,顷刻间便成了倾盆大雨。
雨水冰冷,瞬间浇透了他的头发和衣服,山路变得泥泞湿滑,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
他简直不敢想象,苏秋池那样单薄的身子,如果此刻正暴露在这荒山野岭的暴雨中,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苏秋池——!听到吗?!苏秋池——!”
他的呼喊声在雨幕和雷声中显得微弱而绝望,却依旧执着地一遍遍响起,穿透雨帘,在山谷间回荡。
而此刻,老宅阁楼里。
苏秋池在软垫上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咂了咂嘴。窗外隐约传来哗啦啦的雨声,他皱了皱眉,将怀里的旧靠枕搂得更紧了些,再次沉入了温暖的梦乡。
浑然不知,山雨之中,正有人为他心急如焚,跋涉寻觅。
第107章 如果
苏秋池的这一觉睡得格外沉,直到窗外哗啦啦的雨声将他从深眠中渐渐唤醒。他在柔软的旧垫子上舒服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关节发出细微的脆响,多日积压的疲惫和心头的郁结仿佛都在这场酣睡中消散了不少。
他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听着窗外急促的雨声,心情莫名地有些舒畅,下雨了,看来摘梨的事是彻底泡汤了,也就不用再面对那个讨厌的家伙。
他慢悠悠地爬下阁楼,拍了拍身上沾到的细微灰尘,趿拉着拖鞋,心情还算不错地走下楼梯,准备去找点吃的。
刚走到一楼,就碰见了正指挥佣人打扫卫生的老管家。
管家听到脚步声,回过头,看到是他,脸上立刻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但随即又被更大的疑惑取代,“少爷!您……您没跟陆少爷一起去果园吗?”
苏秋池心情正好,随口应道,“去了啊,后来没意思,我就先回来了。”他说得理直气壮,甚至还带着点小得意。
管家脸上的疑惑更深了,眉头紧紧皱起,“您早就回来了?那……那陆少爷呢?他怎么没跟您一起回来?而且他刚才急匆匆地跑回来,说您不见了,脸色吓得煞白,又冒着大雨冲回山里找您去了啊!这都去了快两个时辰了!”
“什么?!”
苏秋池脸上的那点轻松和得意瞬间凝固,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陆珩……去找他了? 冒着这么大的雨? 去了……快两个时辰了?
管家后面的话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的耳膜上, “陆少爷以为您还在山里,就……”
苏秋池的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几乎停止了跳动。
他猛地转头望向窗外,暴雨如注,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远处的山峦在雨幕中模糊不清。
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他再也顾不上一旁的管家,也顾不上外面倾盆的大雨,像是突然惊醒一般,猛地朝着大门方向冲去!
“少爷!伞!您拿把伞啊!”管家在后面焦急地喊道。
但苏秋池仿佛根本没听见,他一把拉开沉重的大门,冰冷的雨水和狂风瞬间扑面而来,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衫。他却毫无所觉,像一支离弦的箭,毫不犹豫地冲进了茫茫雨幕之中,朝着后山的方向,发疯似的跑去。
此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如同魔咒般反复回响,找到他! 必须找到陆珩!
山路在暴雨的冲刷下变得泥泞不堪,湿滑难行。他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拖鞋早已不知陷落在哪个泥坑里,赤脚被碎石和树枝划破,留下点点殷红,旋即又被雨水冲淡。
“陆珩——!”
“陆珩——!你在哪儿?!”
他声嘶力竭地喊着,声音在空旷的山林和哗哗的雨声中显得如此微弱,刚一出口就被风雨撕碎。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只能不停地用手抹去脸上的水渍,拼命睁大眼睛搜寻任何可能的身影。
脚下猛地一滑,他整个人重重地摔进泥水里,泥浆溅了满身满脸。手肘和膝盖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但他只是闷哼一声,立刻挣扎着爬起,继续向前。
一次又一次摔倒,又一次次爬起,他像个不知疼痛的泥人,只知道朝着梨园的方向拼命追赶。
内心的恐慌如同这漫天大雨,将他彻底淹没。
两个时辰……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陆珩那个笨蛋,为什么要回头去找他?为什么……
“陆珩!你回答我!”声音已经嘶哑,带着哭腔和绝望。
前方一片异样的景象让他猛地刹住了脚步,如同被钉在原地。
山体滑坡了。
原本熟悉的山路被大量的泥土,碎石和断木彻底掩埋,形成一片触目惊心的狼藉斜坡,新鲜的创面在灰蒙蒙的雨幕中显得格外狰狞。
泥石流的痕迹如同一道丑陋的伤疤,截断了前行的路,也几乎截断了苏秋池最后的希望。
他愣愣地看着这片废墟,大脑一片空白,心脏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停止了跳动。
陆珩……会不会就在这下面?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瞬间噬咬了他的理智。
“不……不会的……”他喃喃自语,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比刚才被雨水淋透时还要寒冷千百倍。
但下一秒,强烈的情绪压倒了一切,他必须确认!活要见人,死要……不!不可能!
“陆珩!”苏秋池像是疯了一样,不顾一切地扑向那片泥石堆。
他徒手开始挖掘,指甲陷入冰冷的泥浆里,很快便翻卷脱落,渗出鲜血。泥土和石块沉重无比,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机械拼命地挖着,嘴里反复念叨着那个名字,声音破碎不堪。
“你出来……陆珩……你出来啊!”
“你那么聪明....肯定能躲开...”
“我不讨厌你了……我真的不讨厌你了……你回答我……”
“求你……别死……”
雨水混合着泪水,泥泞,从他脸上不断滑落。绝望像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溺毙。
就在他力气即将耗尽,意识也开始模糊的时候。
“苏……秋池?”
一个极其微弱,却如同天籁般的声音,夹杂在雨声中,隐约从斜后方传来。
苏秋池的动作猛地僵住,他难以置信地缓缓转过头。
只见一个浑身湿透,沾满泥污的身影,正虚弱地倚靠在松树粗壮的树干上。那人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冻得发紫,额角有一道已经凝血的伤口,但那双深邃的眼睛,正定定地望着他。
不是陆珩,又是谁?
他显然也经历了惊险,或许是在滑坡发生前侥幸躲到了安全地带,但看起来已是强弩之末。
四目相对,世界仿佛静止,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
苏秋池看着那双眼睛,看着那个虽然狼狈却完好活着的人,一直紧绷的弦骤然断裂。所有的恐惧、后悔、自责、以及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在这一刻彻底冲垮了他的防线。
最终,他只是踉跄着扑了过去,因为双腿发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直直地跌倒在陆珩身前。
他伸出手,死死抓住陆珩同样冰冷湿透的衣角,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肩膀剧烈地耸动,哭声终于冲破喉咙,变成了嚎啕大哭,在这暴雨倾盆的山间,显得无比凄惶,又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悲恸。
陆珩看着他沾满泥泞和血迹的双手,看着他哭得像个迷路孩子般的模样,苍白的脸上掠过极其复杂的神色。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缓缓抬起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极其轻柔地,落在了苏秋池不断颤抖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