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着那人道:“这龙泉寺地处荒僻,现在又已近午夜,怎会有人来访?须得问个清楚。”
阿波道:“哎……胡剌老弟,你可过分的小心了。”
江朔听了浑身一震,独孤湘也望着他道:“这人就是契丹叛徒胡剌?”
江朔拢目光观看,坐着那人身穿皮袍,足蹬皮靴,髡发没戴帽子,腰间大带上系着弯刀,确实是契丹人的打扮。
胡剌叉手道:“大慕阇,我等身怀要务,不得不多加小心,今日方到了此地,就有人深夜来访,可太巧了点吧?”
阿波摆手道:“哎……”
胡剌不等他说话,叉手固请道:“还是小心为上,请大慕阇招那位堂主来问个清楚。”
阿波摇摇头笑道:“好,好,不妨事,田左使,去召妙风堂主来问话。”
田乾真叉手唱喏,转身去了。
阿波道:“安神主也真是的,甚事不能在平卢办,非得到这荒僻之地?”
独孤湘道:“安神是谁?安禄山么?他什么时候得道成仙的?”
江朔摇头道:“这我可也不知道,要是珠儿姊姊在就好了,她一定晓得。”
独孤湘瞟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却终究忍住了,两只眼睛贼兮兮地又瞟了他两眼。
胡剌笑道:“此事在燕地、松漠可都不合适,只此三不管的辽东最为合适,况且此地与营州只隔了一条辽水,大慕阇尽可安心。”
阿波“哼”了一声道:“我却怕什么?明尊法力广大,不似你胡剌老弟,还要大军压阵给你壮胆。”
胡剌“嘿嘿”笑道:“那个自然,只要有‘光明盐’在,大慕阇便是天下无敌咯。”他这番话中满含嘲谑之意,阿波如何不知,但他二人今日在此密谋,不宜撕破脸皮,因此只能各自以言语相讥讽。
阿波冷笑两声,道:“光明盐者,明尊所赐秘宝也,盖我教徒之灵药,奈何成了不奉明尊之人的毒药?”
胡剌心想:还不是你有解药的缘故?却装神弄鬼扯什么信不信奉明尊,他也得阿波给了解药,这才敢坐在焚烧光明盐的屋子中端坐。
这时田乾真带着那妙风堂主到了阁外,朗声道:“启禀大慕阇,妙风堂主请见。”
那堂主跪拜于地道:“属下妙风堂默奚德,怀瑾拜见大慕阇。”
阿波道:“进来吧。”
怀瑾道:“明尊光耀万丈,属下何德何能,不敢亲近圣火。”
阿波道:“小子僻居北地,倒懂规矩,崔右使,便赐些福气给他。”
崔乾佑解下随身携带的大葫芦,走出阁楼,拔了塞子倒出一粒交给怀瑾,道:“含在舌下,不要吞下。”
江朔前番见过光明盐的解药,当时漕帮三把头都是吞服的,见效虽慢,却也都解毒了,原来正确的用法是顶在舌下。
怀瑾再拜道谢,这才起身进入阁内,叉手向阿波和胡剌请安,阿波不耐烦地道:“这位契丹胡剌可汗有话要问你。”
独孤湘“呸”了一声,道:“这胡剌这贼厮算哪门子‘可汗’?”
江朔道:“想来是安贼以契丹主之位为饵,才让胡剌叛变的。”
其实胡剌也是遥辇八部中一部的首领,契丹八部之主皆可称“可汗”,八部之主称“大汗”或“盟汗”,倒不是胡剌成心僭越了。
怀瑾向胡剌叉手道:“不知可汗有何疑问?”
胡剌也不客套,问道:“堂主,今日来的药商共是几人啊?”
怀瑾道:“属下没仔细查点,但五十人总是有的。”
阿波道:“倒是不少人……不过么,白地蛮荒,听说白头山中更多蛇虫虎豹,药商参客结伴而行也不算奇怪。”
胡剌叉手道:“大慕阇说得是。”却继续追问怀瑾道:“这些人骑的什么坐骑?”
怀瑾肯定的说道:“皆骑马。”
胡剌道:“你这么肯定?没有马车或者驴卫?”
怀瑾道:“启禀可汗,我关门后那群人在外面叫骂了一番就走了,我伏在门上听的真切,都是马蹄声,马快驴慢,我倒还分辨得出来,车轮轱辘之声更是没有。”其实李腾空师徒所骑的就是驴,但二卫神骏不下良驹,因此怀瑾没有分辨出来。
胡剌道:“五十人的商队皆骑马,这奇怪吗?”
阿波道:“骑马不行么?马也可以做驮马啊。”
胡剌道:“马不善负重,商人逐利,长距离驮负沉重的货品,要么用用马车,要么用健驴。”
阿波道:“这也未必……”
胡剌又打断他道:“况且此庙地处襄平东面山中,什么商队会途经此地?若是营州来的河北客商,当在怀远镇直接北上扶余府,不会来襄平,更不会来此地。若是河南道齐地渡海而来的客商,当走东面白崖城,也不会来此地。”
阿波道:“东也不可能,西也不可能,说了半天,胡剌老弟你倒说说他们是哪里来的?”
胡剌道:“按说,孙都尉那边早就该来人了,直到此刻还没消息,我看只怕这群人不是新罗花郎,就是大唐的医师!”
怀瑾道:“我听他们叫骂时说的都是汉语,应当不是新罗人。”
阿波道:“呀……糟糕,放走了大唐医师!安神知道了可大大地不妙。”
崔乾佑上前道:“大慕阇,医师不会武功,又人数众多,定然走不远,属下带人去追,定然将彼等截回。”
阿波道:“好!崔右使,你速点妙风、妙水、妙火三堂弟兄去追击。”
江朔道:“呀……不好,越人大贤等人就在左近山林之中,可不能让魔教索了去!”当即在山崖上直起身朗声喝道:“大慕阇,不用追了,故人江朔在此!”
第227章 阁崖之战
江朔一声喝出,人已如大鸟般飞在半空,阁内众人听到这声断喝,都不面露惊慌之色,魔教乙亥阿波、崔乾佑、田乾真都与江朔交过手,胡剌在太行山中落石谷中也见识过江朔的神功,都知道江朔的厉害。
胡剌一拉腰刀就想跳出阁楼迎战,阿波却拉住他道:“不可出楼。”
胡剌见阿波手指着屋中燃着蓝色火焰的大鼎,顿时醒悟,只要有光明盐,任你再厉害的高手,也不过是俎上鱼肉。他们却不知道江朔早已不惧光明盐的药力了。
这时江朔已落在阁楼的屋脊之上,他凌空落下,直踏得屋脊震颤欲断,阁内众人只见房梁上白灰扑簌簌地落下,落在鼎内直激得鼎内蓝色的火星飞溅,耳听得屋梁吱吖乱响,众人却都不敢出屋。崔乾佑、田乾真二人一边关闭门户,一边口打呼哨召唤教徒前来。
只听山下呼哨连连,看来这龙泉寺内藏了不少摩尼教徒,阁外负责守卫的十来个摩尼教教徒率先跃上房檐,从四面向江朔一齐攻来,摩尼教并非一个武林门派,其底层教徒称为“阿罗缓”,乃“善人”之意,“阿罗缓”来自五湖四海,并非一家一派,功夫来路驳杂,什么门派的都有,跃上屋顶的教徒有拿刀的、有持剑的、有舞鞭锏的,有刷流星的,什武器都有,看来倒也热闹非凡。
江朔哪里把这些人放在眼里,眼见一人当面挥刀砍来,正是先前应门的假和尚怀瑾,江朔见他砍来非但不避,反而猱身上前,轻轻一推他腕子,怀瑾手中钢刀把持不住,脱手飞出,险些刺中对面一人,他自己更是停不住身子,原地转了一圈打了旋。
这时独孤湘也从崖上下来落到阁前平台之上了,她轻功虽好,却不敢似江朔这般凌空跃下足踏房脊,而是施展壁虎游墙之术,从绝壁上溜下,独孤湘下得崖来恰见屋上怀瑾打旋儿,不禁好笑,打趣道:“魔教教主好大的派头,出门还带着跳胡璇舞的伎人呢?朔哥,你问问他会跳胡腾舞不会?”
这怀瑾也是个蒙楞之辈,被江朔推得打了个旋,还不知深浅,只道江朔会什么妖法,怒道:“小贼使得什么妖法夺我兵刃?爷爷有明尊护佑却不怕你,看拳!”说着踏步上前,醋钵也似的拳头向江朔头顶击落,他这一步踏碎了数片屋瓦,出拳呼呼作响,倒也颇有几分声势。
只是怀瑾找错了对手,这样的寻常手段哪里入得了江朔的眼?江朔也是少年心性,听独孤湘这么一说玩性大发,道一声“好”,一矮身避开来拳从怀瑾胁下钻过,一托他的臀部,怀瑾登时如腾云驾雾一般飞起六七尺高,又复落下,他飞在空中,口中却骂个不停:“小畜生使得什么妖法,爷爷怎地飞起来了?”
江朔早在他落下的位置等着了,抬脚向上一记“魁星踢斗”,正踢在怀瑾足底,将他踢得再度飞起,这一下可飞的更高,离地足有一丈高。
江朔对独孤湘道:“飞的倒是挺高,就是舞的不美!”说话间怀瑾又复落下,江朔便如踢毽子般将他踢得飞起。
独孤湘道:“何止是不美,看他手刨脚蹬的样子,连个跳大神的都不如。”
怀瑾脚不能沾地,却仍在空中怒骂道:“放屁,甚跳大神,快放爷爷下来,凭真功夫见个高低。”他始终认为江朔一个小小少年,能有什么真实本领,定是会施什么妖法。
江朔又道一声“好”,这次怀瑾落下之际,他却不去接,径向侧边让了一步,怀瑾全没想到江朔真的会让开不接,双足直接重重地踏在了屋瓦之上,他先前飞起一丈来高,落下之际下坠之力也是非同小可,只听“咔啦”一声,双腿胫骨齐折,同时“轰”地一声压断了房椽,屋顶上破了个大洞,怀瑾径直落到屋内,他双腿已断,自然无法起身再战,只是躺在地上叫骂不止。
这下连崔乾佑都看不下去了,怒斥道:“住嘴!没用的东西。”怀瑾这才讪讪住口,改为疼痛的呻吟了。
屋顶上众教徒怒道:“这小鬼会妖法!大家一起上,让他没法念咒拘人。”唐人多信巫觋施法时需要掐诀念咒,只要让江朔来不及开口念咒,便不能施法。
江朔却哪里需要念什么咒,他脚踏星位,在摩尼教众教徒中穿行,这里一踢那里一托,将这些教徒都打得飞到空中,此起彼伏好不热闹,江朔问独孤湘道:“湘儿,你看他们这群舞可还看得么?”
独孤湘拍手道:“好玩,好玩!舞姿是丑了点,但胜在热闹。”
那些飞在半空中的人骂骂咧咧,“小贼”、“小畜生”的骂声不绝于口,独孤湘道:“朔哥,好玩是好玩,就是太聒噪了,你让他们也都坠到屋子里去吧。”
那些刚才还在破口大骂的教徒立刻改口道:“不可,不可……”、“别别别……”
江朔却那管他们叫嚷,正好有一人落了下来,江朔侧身一闪,没去接他,不想那人早有准备,足尖在屋瓦上一点,复又纵起,竟而没有踏破屋瓦,他还洋洋得意道:“嘿嘿,没摔下去……哎……”,“咔啦”,“啊哟……”
原来是江朔随手在他肩头压了一下,那人只觉肩头似有千钧重担压下来,立刻踏断房椽,落了下去。
有了这人的经验,江朔待其他人落下之时,都出手“帮”了他们一把,或按肩,或拉腿,或踹腰,将那些人通通打下屋顶。顿时惨叫之声不绝于耳,脚向下落下去摔断了腿的已经算运气好的了,更有头下脚上坠下去的,摔得头破血流小命十成倒去了九成。
不一会儿,跃上屋顶的教徒都被打了下去,屋面上却多了十几个大洞,非但断了数十条椽子,亦有梁檩受损,这阁楼摇摇晃晃,越加不稳了。
更多的泥灰落下来,几乎要将鼎内火焰压灭,阿波忙一挥衣袖将鼎内白灰吹出,又向鼎内扔了一把光明盐,才保住鼎内光明盐燃起的火焰不灭。
这时独孤湘也跃上屋脊,透过屋面上的大洞,向下面的阿波喊道:“阿波教主,这屋顶都漏了,你们还窝在里面做什么?快出来呗,小心屋子塌了,把你们压在里面。”
其实摩尼教并无教主一说,阿波是十二慕阇之一,以汉语译之,乃使徒之意。阿波也不反驳独孤湘,在鼎边端坐不动,笑道:“江少主,独孤家的小女子,好久不见,却站在屋脊上作甚?何不进屋一叙?”
江朔对独孤湘轻声道:“湘儿,你可离那鼎远着点。”
独孤湘自然晓得,怎会上当入屋,就在此时,只听上崖的石径之上脚步声纷乱,却是山下寺中的教徒上来了,独孤湘道:“朔哥,你在这里与大慕阇叙叙旧,我么,去打发山下那帮猴子找找乐子。”
江朔此前与摩尼教教徒交手,知道他们功夫多是稀松平常,全凭着毒药害人。对独孤湘道:“湘儿,务要谨慎,小心他们使毒。”
独孤湘应了一声早跃下房脊,向着石径而去,这阁楼在龙泉寺后绝壁之上,上面是白虎峭壁,脚下是曲水巉岩,只有一条石径可供通行。独孤湘守在石径尽头,见一人挥舞长刀上来,一扬手,手中长索飞出,银球不偏不倚正砸在那人额头,那人一声惨叫,摔下岩壁。
第二人紧接着赶到,那人手中使得却是一把长剑,不待独孤湘的银球收回,向上一撩去割白索,岂知独孤湘的“月影素寒流”的功夫神妙无比,长索如灵蛇一般在半空中翻卷过来,直向他手腕缠去,那人功夫倒也不弱,手腕向回一缩,长剑抖动画圈,去削长索。
独孤湘道:“哟,还有点门道。”手腕一颤,长索蓦地盘成螺旋,银球跟着收回,身子随着向回飞去。
那剑客喝道:“休走,吃我一剑。”
却不料这下上了当,独孤湘的长索是两头,一头银球,另一头是飞爪,她长索旋转着收回,银球舞作一团烂银,将那剑客的注意力完全吸引住,趁他上前抢攻之际,另一头飞爪倏地飞出,直抓他肩头,那人大吃一惊,但山径狭窄,不能左右闪避,只能向后退,然而不想独孤湘的目标本就不是他的肩头,飞爪往回一缩,借着那人后跃之势,咔啦一下锁住了长剑的剑身。
这飞爪乃精钢所铸,内有机关,一俟抓住剑身便自行抓紧,独孤湘向侧一挥长索,那人回跃之际人在空中无从借力,被独孤湘像钓鱼似的往半空中一扬,他却还兀自抓着长剑不放手,“啊”的一声惨叫也跌到山下去了。
这时后面第三、第四、第五人早已涌了上来,独孤湘手腕翻处,将长索翻回,飞爪正抓在最末一人脚踝上,她使劲颇,巧飞爪抓上之后并不往自己这边拉回,反而向前急送,那人只觉脚踝被一支枯爪抓住往回拉,他身后都是摩尼教徒,并无敌人,却忽觉又人往回拉自己脚踝,如何不惊?
那人心中慌乱,向前扑倒,身前二人一心盯着独孤湘这个当面之敌,毫不防备背后被人一推,脚下不稳皆跌落山崖去。那教徒愣在原地道:“啊呀……我没有……我不是……”还没来得及说完,独孤湘长索往回一拉一送,那人向后仰倒,亦翻滚着坠了下去。
第228章 技压魔教
前面几人折在独孤湘手上,后面的教徒见这么个娇滴滴的少女出手竟然如此狠辣,手中长索更是如活物一般变化奇诡,竟一时都不敢上前了。
独孤湘站在石径尽端,笑着招手道:“你们魔教这么多人,怎么如此胆小,这就不敢再上了么?”
月光森然,照在她笑靥如花脸上,众人竟觉这灿然的笑容中蕴含着说不出的恐怖,摩尼教徒多迷信,登时和先前与江朔交手的教徒起了一样的心思——这少女会妖术!
独孤湘对江朔道:“朔哥,这些人不肯上来,你说怎么办?”
江朔站在屋脊上道:“我这边大慕阇也不肯上来呢。”
独孤湘道:“嘿,我看魔教以后也不要叫什么魔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