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和独孤湘听了都不禁咋舌,当年他们横跨乌湖海,也不过二百里,这高原之上的巨湖居然也有二百里宽,果然真的是海而不是湖了。
大路到了西海之滨,分作了两条路,一条沿着西海东隅北上,一条沿着西海南岸迤逦西行。
而两条路上居然都有吐蕃骑兵的马蹄印,难道他们兵分两路了?拓跋乞梅仔细看了一番,登时醒悟,道:“我们先往北行,一看便知。”
三人策马向北行了十里,见到草原上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横在面前,吐蕃人的马蹄印也就止于小河南岸,原来吐蕃军在此饮马之后,又折向西路去了。
江朔额手称幸道:“还好我们追的不急,不然吐蕃人打一个来回,可就正好撞上了。”
拓跋乞梅见吐蕃人居然走的是向西去的道路,不禁奇道:“怎么往西边伏俟城去了?看来这支吐蕃骑军不是往唐境去作战的。”
三人原以为这支吐蕃军是要绕道北方偷袭唐军,但如是如此,他们没必要再绕西海一大圈,看来他们真的不是与鄯州唐军作战,而是要去别处。
拓跋乞梅道:“这样也好,我们要去找的生长西海鬼臼的蛋岛,正好也在西面,吐蕃人这样走倒是省了我们的麻烦了。”
吐蕃军这一来一回饮马之后,与他们的距离近了许多,三人怕追得太急和吐蕃军队后卫撞上,索性也在河边饮马休息。
此河虽然清浅,却有一项特异之处,天下河流都是自西向东流,此河却是自东向西注入西海。江朔问拓跋乞梅何故。
拓跋乞梅笑道:“此水名‘倒淌河’,吐蕃人称之为‘柔莫涌’,吐蕃语爱慕之地的意思,传说龙王派他最小的女儿造西海时,需用一百单八条河,小女儿却只找到一百单七条,最后一条河怎么也找不到。最后聪明的小龙女从东面日月山倒着牵来了一条河,便是这条倒淌河。”
朔湘二人见河水晶莹透明,也掬起河水来饮,但觉清冽甘甜,二人对视而笑,但觉心中亦纯净、甘美,长途奔袭了一昼夜也不觉乏累了。
拓跋乞梅颇为识趣地走开了,二人坐在河边圆石之上,独孤湘除去鞋袜,在河水中濯足,江朔只是呆呆望着这日渐丰盈的美少女,心中万般柔情,却说不出口。
二人这样呆呆坐了良久,拓跋乞梅却回来了,手中居然还提着两尾鱼,也不知他用什么法子捉来的。
那两条鱼也甚是奇特,呈长梭形而稍扁,头钝似鲤而无须,全身浅黄,只背上略深,最奇的是通体无鳞。
拓跋乞梅道:“这可是西海特产湟鱼,吐蕃人不吃鱼,这湟鱼到处都是,每到鱼泛季节,骑马涉水踩死鱼,十分好捉。”
药农常年在野外谋生,拓跋乞梅不仅会捉鱼,剥洗、烤制都十分熟练,只小半个时辰,三人就吃上了香喷喷的烤鱼,这无磷的湟鱼果然十分美味。
在倒淌河边耽了一个时辰,三人才重新上马,继续追着吐蕃战马的足迹向西而行,一直追到午后未末时分,拓跋乞梅忽然止住朔湘二人,三匹马离开大路,高原上鲜有高大的草木,三人找了一处小丘掩藏。
才刚躲好没多久,就听到马蹄声响,一队吐蕃骑兵倏然而至。
第487章 衔枚夜行
看这队吐蕃骑士的衣甲,应当是先前那支弓骑兵军中的斥候,拓跋乞梅悄声道:“不要轻举妄动,他们箭壶中是鸣镝。”
吐蕃斥候们跑到方才江朔等人离开大路的位置,驻马四下打量了一番。
江朔三人是顺着吐蕃马队的线路行进的,地上马蹄印纷乱,吐蕃斥候自然看不出什么异样,他们驻马片刻,便即转身往回驰骋而去了。
独孤湘奇道:“拓跋大哥,你的耳音这么好,怎么朔哥还没发现,你就先知道吐蕃骑兵要来了。”
拓跋乞梅笑着解释道:“我可不是听到的,这是吐蕃骑兵的惯例,在骑军前后各十里,左右各三里安排斥候巡逻,以防偷袭。”
江朔叹了口气道:“看来吐蕃人也颇通兵法,大唐要彻底打败吐蕃也殊为不易。”
三人又等了一刻,才重新回到路上,继续向前走西走,只是压着马的速度,不敢再快了。
拓跋乞梅抬头望了望天色,道:“白天应该不会再有巡哨了,夜间我们把马藏起来,再去探营。”
三人走在这西海南岸的路上,右侧是一望无垠的海水,左侧是茫茫苍山,山水之间离得极近,窄则数里,宽不过三十里,想要躲藏左侧山里有的是地方,倒是不用担心。
只是前进时又多加了几分小心,毕竟天色转暗,吐蕃军也该扎营了,但又行了多时,看天色已是戌时了,却仍不见前方有营垒的迹象。
拓跋乞梅在马上蹙眉,神色甚是疑惑。
江朔不解地问道:“拓跋大哥,有什么不妥么?”
拓跋乞梅道:“大股骑兵行军不可能每一匹马都是千里马,更有扎营做饭的时间,一日所行不过行百里而已,这支吐蕃骑兵夜半就已出发,到现在仍在不顾一切地奔驰,已跑出二百余里仍不停歇。不知道他们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正说着,江朔忽道:“就在前面!”
这次轮到拓跋一头雾水了,在他看来前面不过是黑魆魆的一片罢了,但见江朔已然下马,他和独孤湘便也随着下马了。
江朔以马语对干草玉顶黄说了几句,黄马喷了一下响鼻,似乎表示知道了,转头对桃花马和青马轻声嘶鸣,三匹马边转头向着左侧的山林里跑去了。
江朔对拓跋乞梅解释道:“我让黄马带二马一起躲到山林里去,这样我们就不必自己绕远了,到时只等我打个呼哨便可唤他们回来。
若在一日前,拓跋乞梅对江朔这种说法只会嗤之以鼻,但有了昨夜今晨的神奇经历,他此刻对江朔的言语深信不疑。江朔再次挈起他的手,带着他向西飞奔过去,独孤湘自己展开身法,随着江朔一起行动,竟也脚下如飞,丝毫不落下风,拓跋乞梅这才知道这个小女子也身怀绝技,轻功更不在江朔之下。
向前行了里许,拓跋乞梅才看清前方有一道山梁横亘在面前,只在海边留出了一个百步宽的缺口可供通行,三人爬上山梁,见是下面是一块小丘合抱的平整河滩,地上都是小粒的黑色砾石,在此河滩歇马倒是个不错的地方。
此刻吐蕃人在“造饭”,奇怪的是他们居然不举火,更没有砌炉灶,架设铁镬,不知他们如何做饭。
想来这些吐蕃弓骑兵出发的匆忙,帐篷食物这些辎重都无法随军运到,也没有帐篷,更没有热乎吃食。只见他们围坐在一起,从腰带上解下一只随身携带的束口皮袋,从中掏出一些粉末,放入一只木碗中抓捏起来。
独孤湘远远地看不真切,问道:“他们在做什么?吃泥巴么?”
拓跋乞梅轻笑道:“这可不是土,此地有一种特殊的麦子,名叫‘青稞’,吐蕃人将青稞麦晒干后炒熟、磨细,便成了‘糌粑’,糌粑可以久存不坏,正可以做军粮。吐蕃军人人人都携带一个名为‘唐古’的皮袋,里面装着糌粑,又带一木碗,倒入少许酥油,将糌粑揉捏成团便可食用。”
江朔点头道:“吐蕃军能够快速移动,这种便捷的军粮也功不可没。”
独孤湘却道:“也不知道好不好吃,等会儿我们抓‘舌头’的时候,夺一些来尝尝。”
此刻天色已经越来越暗,日轮西坠新月东升,上千吐蕃军人在黑暗中默默吃着糌粑,居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情景甚是诡异。
如此过了小半个时辰,忽然听到吐蕃军中窸窸窣窣,似有人在轻声传令,军令传到哪里,哪里的吐蕃武士便霍然站起,整理好衣甲,重新跨上马背。
这一举动让三人都吃了一惊,拓跋乞梅惊道:“他们还要赶夜路?”
吐蕃骑士上下马之际,竟然没有一匹马咴咴鸣叫,江朔眼尖,看到所有的马口中都衔着枚,江朔道:“人皆禁声,马皆衔枚,他们要施展偷袭?”
拓跋乞梅迷惑道:“西海在吐蕃腹地,没有敌人,他们夜袭何人?”
江朔忽然激动起来,道:“王忠嗣公用兵如神,会不会是他找到了从北边进入吐蕃的小道?”
拓跋乞梅摇摇头表示不信,他在西海吐谷浑故地以采药狩猎为生,这里的沟沟坎坎他都到过,却从未听过西海之北祁连山与大唐有道路相通的。
他们尚在不得要领的胡猜之际,吐蕃弓骑却已经开拔,他们在沉默中前行,马蹄踩在黑色的粗砾石上沙沙作响,真像一支鬼军一般。
江朔道:“不管如何,追上去再说!”
三人翻下山梁,江朔清啸一声,这一声如鹰似枭,却不是马语,这是他和龙骧马约定的暗号,却不是马语,高原多猛禽,这样呼唤也不会引来吐蕃人的注意。
不多时,干草玉顶黄便带着两匹马回来了,它还甚是不解,拿头蹭蹭江朔的身子,咴咴询问,江朔以马语咴咴噗噗说了几句,告诉老马还得继续追击。
干草玉顶黄是日行千里的龙马,今日这点脚程对它来说可还没尽兴,听说还要追居然十分雀跃兴奋。另外两匹马虽然已有疲态,但他们大半时间没有披挂马甲,比之吐蕃骑兵的具装战马可要轻松多了,也咴咴表示还能再跑。
拓跋乞梅道:“我去找三条树枝也做成口衔,免得马儿发出声音。”
江朔却道:“只需一条,不必三条,我和马儿们说一声便可。”
他以马语告诉三匹马下面要禁声前进,桃花马和青马本就是军马,懂得衔枚之意,虽然口中不含木棍也能禁声,龙骧马极其聪慧,和江朔有感情笃厚,江朔既叫他不要出声,它便绝对不会声。
拓跋乞梅见江朔一番马语之后,三匹马竟然一齐对着江朔点头,果然不再发出任何声响,不禁心中暗暗称奇,却问:“那为何还需要一条树枝呢?”
江朔斜睨一眼独孤湘道:“湘儿的话可比马儿多多了,怕她管不住嘴,找个木棍儿来给她叼住。”
独孤湘半嗔半笑,那拳头搥了一下江朔,二人嘻嘻哈哈笑做了一团。
拓跋乞梅自然知道江朔是在开玩笑,无奈摇头心想二人武功虽高却毕竟还是孩子,但又想这两个半大孩子,居然有此侠义心肠,千里追踪不觉其苦,心中又是暗暗钦佩,
这时距离吐蕃弓骑开拔也过了不少时间了,三人也重新上路,这次他们知道吐蕃军就在前方不远,不敢放马驰骋,只能频频勒住马缰,让马儿缓行,引得龙骧马十分不满,但它谨记不能发声,只能喷喷响鼻以示不满。
吐蕃军又行了八十里,已经到了西海的西缘。
拓跋乞梅道:“难道他们要去伏俟城过夜?”
独孤湘被江朔说她话多,故意不再说话,在拓跋乞梅面前一摊手,摇摇头,意指:伏俟城又是什么所在?
拓跋乞梅道:“伏俟城在西海之西十三里,务哈曲河之畔,说起来伏俟城原来是吐谷浑的都城,为北朝魏国征西将军,西海郡开国公伏连筹所建,魏兴和二年,伏连筹之子夸吕自立为吐谷浑可汗,定都伏俟城。不过吐谷浑人皆游牧,虽有城廓而不居,如今吐谷浑早已被吐蕃吞并,更是只空有一个城垣而已。”
江朔道:“看来这领军的吐蕃将领十分小心,要将军队带到城中再歇马。”
拓跋乞梅却心道,他如此小心所为何来?难道真有唐军从天而降?然而他再一次猜错了吐蕃人的动向。
务哈曲是西海最大的支流,从祁连山而来直注入西海,马蹄印顺务哈曲河不向西行,却向东进,到了务哈曲河口忽然中断不见了。
夏季高原上的河水并不深,三人策马涉过务哈曲,果然又见到了马蹄痕迹。
拓跋乞梅道:“奇哉,奇哉……”
独孤湘仍不说话,一手指蹄印,一手搔头,那便是询问拓跋乞梅奇哉何处,她的模样甚是滑稽,江朔轻声笑道:“好啦,湘儿,我不说你便是了,你还是说话吧,不然引得我们笑出声,岂不是传的更远?”
独孤湘却一插手不理他。
拓跋乞梅道:“我观吐蕃人是往蛋岛方向去了。”
这下独孤湘再也仍不住,啧啧道:“怎么我们要去蛋岛,他们便也去蛋岛,好像在前面给我们引路似的。”
拓跋乞梅道:“是啊,你说奇也不奇?”
江朔道:“我们只跟上去,看他们到底搞什么古怪,反正我们的马快,见势不对马上就撤。”
拓跋乞梅点点头,道:“不过前面几里地就是蛋岛了,骑马容易被发现,我们还是把三匹马留在此处饮水吃草,步行前往探查。”
第488章 重兵围岛
三人将马儿留在务哈曲河畔,仍是由江朔携着拓跋乞梅一同前行,拓跋乞梅对于这腾云驾雾般的感觉已经见怪不怪了,反而对飞速奔行的感觉颇觉享受。
行不数里,忽见前方火光大盛,照亮了半边天,三人都是一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这支吐蕃弓骑行事十分隐蔽,先前歇马吃饭的时候,偌大的营盘无一星半点的火光,怎么现在忽然大张旗鼓地举火呢?
三人正向前行,忽听马蹄声响,江朔暗夜中的目力远超常人,他远远看见有哨骑驰近,往左右看时,发现西海边不知为何有一个白色石头堆成的小山,堪堪够三人藏身,三人忙躲到石堆后面。
好在哨骑手中的火把能照亮的范围非常有限,夜色中并没有发现三人,自顾跑远了,只是再往前可就没有任何遮挡了。
此处地处西海岸边,地势平缓没有高大的林木,西海是咸水,岸边也没有如蒹葭的长草可供三人藏身,不知如何才能接吐蕃人而不被发现。
独孤湘道:“我看我们还是按之前的法子,依样画葫芦。”
拓跋乞梅奇道:“什么法子?”
独孤湘嘻笑道:“扮作吐蕃骑士啊。”
拓跋乞梅一愣,道:“这……湘儿你也太胆大包天了吧?我们已经被识破过一次了,况且我们前次逃跑的时候把吐蕃人的甲胄都扔了,现在也没有衣甲啊……”
独孤湘道:“衣甲么再抢就是了,前次被发现不是我们没扮好,而是遇到了熟人……”
江朔不解地道:“那还不是一样?再遇到熟人怎么办?”
独孤湘摇头道:“朔哥,你仔细看,这些游哨不是我们追踪的弓骑兵。”
这时那个巡哨小队正好从远处折回来,看来他们的巡哨距离不过一里之内,可见前面的军队已经停止前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