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天光已亮,金色的阳光斜斜地扫过来,将独孤湘的面庞镀上了一圈金边,她虽然用泥土抹了脸,但俏丽的五官却无法遮掩,那吐蕃人一愣,他竟然还没发现拓跋乞梅不是他朋友,一搡乞梅,以吐蕃语道小子不够朋友,私藏营妓竟然不和兄弟分享。
说着也不管拓跋乞梅,在马上探出身子,伸手就来楼独孤湘。
拓跋乞梅忽然高喊:“败露啦!快跑。”
说着一挥手中精钢药锄,正铲在那人脑后,从铁盔和铁甲的缝隙见插入,那吐蕃骑士哼也没哼一声,便栽下马死了。
周围的骑士听不懂汉语,一愣神的功夫,江朔和独孤湘却已经随着拓跋乞梅一起催马,斜着冲出队列,拓跋乞梅向西南一指道:“进山,快进山!”
第485章 吐蕃环甲
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的吐蕃骑士开始追逐,三人原本在队伍的中后部,冲出队列之后,不但身后的骑兵开始追逐,身前的骑手也回过头来追逐。
故而不用拓跋乞梅喊叫,江朔和独孤湘也知道要向南边山里跑,但此处地势开阔,远看山跑死马,南边的大非岭还在十里之外。
龙骧马虽是千里马,但桃花马和大青马不过是军马中的上品,较之其他吐蕃战马没有太大的速度优势,好在他们冲出队列这一举动十分突然,得了先机,才和追兵稍稍甩开了三五十步的距离。
但眼看着身后数百骑的追兵,三人也不禁头皮发麻。
独孤湘骑着干草玉顶黄一马当先,已冲到几十步外,急的她连连勒马,龙骧马从来都是只怕不快,哪里碰上过主人让它减速的?甚是不快地嘶鸣起来。
江朔和拓跋乞梅在马上连连摆手,喊道:“湘儿,你不要停,你先往山里跑,我们随后就到。”
独孤湘这才醒悟,此刻能走一个是一个,吐蕃人真追上来,十个八个的也不是江朔的对手,她在身边反而碍事,于是一拍干草玉顶黄的脖颈,龙骧宝马不需鞭策,立刻知道湘儿的心意,欢嘶一声,撒开蹄子飞奔,瞬间就拉开了差距。
看着龙骧马驮着独孤湘越跑越快,拓跋乞梅忽然一拍脑袋,对江朔喊道:“快!快脱铠甲!”
江朔也立刻醒悟,他们这人身上、马身上披挂了上百斤的铁甲,如何跑得快?先前穿成这副模样,不过是为了隐藏身份,现在要逃跑要紧,还去穿这些牢什子做什么。
江朔先把压在脑袋上的兜鍪铁盔摘下来扔了,少了这铁帽子,江朔立觉风清气爽,整个人都似乎轻了一大截。
他继续除下身上的铠甲,他和拓跋乞梅都不会穿甲,若是给他们大唐札甲,他们便是连袢甲绦的绳结也不会打,但这吐蕃骑兵铠甲乃鏁子甲,以铁锁连环打造而成,如同一件铁衣,只需从头顶套下,甚是方便。
但是铁衣没有开襟,脱下也只能从头上退出,二人在马上颠簸,急切间哪里脱得下来?江朔被甲上的铁环勾住了头发,鏁子甲卡在脑袋上进退不得,他忙从腰间抽出七星宝剑,向上一剖,“哗啦”一声,鏁子甲前襟上一整条铁环被齐齐切断,鏁子甲立刻分崩离析,江朔这才从这副盔甲的桎梏中逃脱出来。
他转头再看拓跋乞梅,也早是脱不下身上的鏁子甲,将朔手提七星宝剑,对拓跋乞梅喊道:“拓跋大哥且住!”
拓跋乞梅陡然见到将朔手提宝剑,不知他要赶忙,心中大是惊骇,道:“江小友,你要做什么?”
江朔不及解释,趁着他一愣神的功夫,挥剑直削,“叮当”之声不绝于耳,将拓跋乞梅铁甲的前襟也尽数斩开了。拓跋乞梅这才知道江朔的目的,不禁大喜,口中赞道:“好剑!好剑法!”
二人脱下铁甲随手扔了,再要脱马甲可就难了,马披甲是先披上鏁子甲,再盖上马鞍,此刻人在鞍上,鞍在甲上,要卸甲必须取下马鞍,否则就算能切断前后的鏁子甲,也无法脱下铠甲。
拓跋乞梅的骑术也都真的了得,他双手不必控制缰绳,依然不会坠马,只见拓跋乞梅伏在马鞍上,伸手探到马腹下解开肚带,肚带一松,沉重的马鞍立时头重脚轻,向下滑落。
拓跋乞梅发一声喊,忽然从马背上跃起,顺手抓住飞扬起来的马肚带,将整个马鞍向江朔抛去,喊道:“将小友接住!”
这边江朔伸手接鞍,自是没什么难度,那边拓跋乞梅却已经骣骑在了大青马背上,他再次忽然跃起,这次却非常之低,仿佛只是在马背微微欠了欠身而已,双手向后一扯一撸,马身上的鏁子甲从屁股后面“稀里哗啦”地滑落在地。
拓跋乞梅对江朔喊道:“江小友,把鞍还我!”
江朔闻言向着拓跋乞梅扔出马鞍,他这一下手法极是巧妙,拓跋乞梅跃在空中之际,马鞍恰好滑到他身下,拓跋乞梅忙坐回马鞍之上,附身系好腹带,将马鞍牢牢固定住。
拓跋乞梅这一下脱马甲的方法,兔起鹘落,甚是干净利落,惹得江朔高声叫好。
拓跋乞梅双手平举,对江朔道:“江小友,轮到你了,把马鞍抛给我。”
江朔依照拓跋乞梅的法子,顺利取下马鞍,却未交到乞梅的手上,只见江朔也是先伏在马背上,解开肚带,再提着马鞍跃起,向着前方草海远远地投掷了出去。
拓跋乞梅惊呼道:“江小友,你马鞍也不要了吗?”
江朔胯下桃花马却还在奔驰,江朔不及答复,手上暗运神功,三两下扯碎鏁子甲,环扣落了一地,马蹄下的草地长草萋萋,这些铁环一旦落入长草丛中,那可就再难找回了。
这时桃花马跑出了二十几步,正到了江朔抛出马鞍的位置,江朔俯身一抓,重新拾起马鞍,同时跃起,将马鞍放到身下,再依法施为固定好马鞍。
二马身上陡然轻了这么许多,自然欢嘶不已,四蹄腾空,加速跑起来。
鏁子甲铁甲难得,需要先将铁锭熔铸拉坯成铁丝,再做成铁环,再将铁环串成一片,编织成甲,铁匠将铁环连缀成片,被称为“织铁布”,一名制甲师,每日只能织一寸见方的铁布,要制成可供一人穿着的铁甲所费功夫可见一斑。
吐蕃国力不比盛唐,就是倾全国之力,估摸着也拿不出三千副以上的骑甲。江朔他们这样穿脱,便是毁了两副鏁子甲,身后的吐蕃追兵见状叫骂声一片,却止不住双方的距离越拉越开。
眼看双方已相距一百步之远了,江朔索性转身倒坐在马上,翘起脚来,将残留在马身上的鏁子甲铁环抄手中。
这套鏁子甲的铁环呈山纹排列,互相锁扣在一起,比之唐军札甲更轻,因此适合给骑兵穿着使用。江朔拿起一条数个铁环扣在一起的链条,在手中掂了掂,感觉甚是趁手,随手如飞蝗石般打出。
江朔内力了得,链条的重量正适合飞行,竟然被他掷了近百步远,然而终究是太远了些,甲环在堪堪打中吐蕃排头兵之前坠落在地,饶是如此,也将众吐蕃骑士惊得勒马。
拓跋乞梅没想道江朔的武功竟然如此神俊,不禁和江朔对视哈哈大笑起来,然而他们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许是江朔这一掷提醒了吐蕃人,吐蕃武士竟然纷纷摘下角弓,扣上雁翎羽箭,吐蕃角弓的威力极强,江朔曾见识过南霁云使用尹子奇所赠吐蕃角弓,知道这种弓的厉害,射两三百步远不在话下,自己和拓跋乞梅还完全在对方射程之内。
吐蕃军队开始追逐时,并没有用弓箭,因为他们知道自家的鏁子甲的防护力,所谓“铠如环锁,射不可入”,这么远距离上射了也是白白浪费箭矢。
当然鏁子甲也只能防远距离的弓箭不能防近距离的弩箭,不然吐蕃具装骑兵就不会在湟源被唐军劲弩射得全军尽没了。此刻吐蕃军见江朔和拓跋乞梅身上没了铠甲,立刻改变策略,向他们射起箭来。
只听“嘣”“嘣”弓弦声响连绵不绝,数百支羽箭一齐射来,场面蔚为壮观,江朔功夫再好,也难以尽数击落,拓跋乞梅喊道:“往左!快往左跑!”
二人一边用各自的武器拨打羽箭,一边策马向左飞奔,这才避开了这一轮飞箭的攒射。
不想吐蕃人的射箭方式先当诡诈,此前射箭的只是追兵的十之二三,待江朔和拓跋乞梅向左驰出之后,领军将领立刻高声呼喊,让上一轮未射箭的骑士朝着二人躲避的方向再次开弓射击。
这次二人更加慌乱,拓跋乞梅的兵刃本就是长柄药锄,江朔则将七星宝剑的剑与鞘首尾相连在一起,组成一把斩马刀样子的兵器。二人将手中长柄武器轮转如飞,拼命磕打,才将羽箭尽数打落。
二人脱了铠甲虽然马跑得更快了,但也畏惧箭矢,别说人,就是马,被射中一箭也是凶多吉少,因此二人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拼命转动武器,才能将将自保。
就在二人手忙脚乱再度变相之际,吐蕃人的第三轮弓矢又到了。
然而这还不算完,三轮射罢,第一轮射箭的吐蕃武士已重新扣箭,再次向二人射出箭矢。
吐蕃兵制有“五如六十一东岱”,“东岱”既管军又管民,一个东岱约有军一万,民十万,其指挥官称为“东本”,因此“五如六十一东岱”就是吐蕃全国有大军约六十万。
“五如”代表是一方,其中伍如、约如、叶如、如拉四如均在吐蕃腹地,只有苏毗如在吐蕃之北,所领军卒最少,却极是强悍,这支千人弓骑队便来自苏毗如的一个“东岱”。
此军堪称吐蕃最强一军,他们的领军将领也十分有智谋,他见江朔等二人不但马快手上功夫更好,便命令众骑士以弓箭三段射之,就算射不死他二人,也要先将他们累个半死,再短兵相接时就不怕他们反抗了。
江朔和拓跋乞梅如何不知道吐蕃将领的心思,但他们也无可奈何,只能策马曲折前进,就在此时,忽听一声龙吟般的马嘶,吐蕃人胯下的战马忽然焦躁不安起来。
只见远处一个黄点闪现向吐蕃军直冲过来,不断发出悠长的嘶鸣之声,江朔看出原来是独孤湘坐在干草玉顶黄之上,龙骧宝马则不断嘶鸣,似在催促。
吐蕃军中东本还想喝令骑兵继续射箭,却忽听得群马一起嘶鸣,撩起蹶子来,这一下队形大乱,速度大降,吐蕃人射出的箭矢都没了准头,江朔和拓跋乞梅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吐蕃骑兵不断催促、弹压战马,战马却忽然失心疯了一般,不理主人,调转马头,与江朔等人背道而驰,折回原来行进的路线上去了。
第486章 初涉西海
这时太阳已经跃上高原,将干草玉顶黄的全身照得一片金光灿烂,不禁把江朔和拓跋乞梅都看呆了,江朔赞叹道:“龙骧天马此之谓也!”
干草玉顶黄的毛色在中原看来,有些干枯暗弱,但高原上的日光更为猛烈,可以将人皮肤晒得通红,在吐蕃高原阳光的照射之下,黄马的毛色焕发出完全不同的神采,江朔想起独孤问曾说干草玉顶黄是来自西海龙驹岛的天马,此地距离西海已经不远,难道此地真的是龙骧马的出生地?
二人愣神的功夫,独孤湘骑着黄马已到了近前,她嬉笑道:“朔哥,今天可是黄马救了你们一命。”
拓跋乞梅道:“我自小就听此间牧民说有龙骧天马为天上真龙所化,可以号令群马,一直以为只是传说,没想到是真有其事。”
独孤湘向后一指道:“啊呀,不好!快跑……”
原来吐蕃骑士终于控制住了战马,又兜了回来。阳光下吐蕃骑士也是盔甲鲜明,耀人二目,搭在弯弓上的几百枚箭头也在阳光下烁烁放光,令人不寒而栗。
拓跋乞梅道:“龙骧马的嘶鸣虽然能一时扰乱马群,但对方终究是训练有素的战马,一旦适应了,可就不灵了,我们快趁乱逃脱!”
三人调转马头,继续向山里跑去,此刻三人轻装,吐蕃骑兵具装,相互间又拉开了两三百步的距离,纵使个别吐蕃骑手能在全力奔跑的战马上射出这么远的距离,也是强弩之末,被三人轻易地磕飞了。
如此又跑了里许,双方距离越拉越大,吐蕃骑士眼看追不上,只能骂骂咧咧地调转马头回去了,三人胯下的马儿除了干草玉顶黄,桃花马和大青马也都已经气喘吁吁,几乎脱力了,这才敢让三马减速歇力,但也不敢停下来,仍是向着西南面的大山小步急趋。
高原上林木疏落,视野没有遮挡,可以远远看到几里外吐蕃骑兵的行动,他们似乎放弃了对江朔等人的追逐,继续整队向西进发了。
又行了数里,太阳完全升起之时,终于进入了山岭地带,三人策马登上一座小丘,放眼北眺,却见这一支吐蕃弓骑兵的队伍正在急速向西北移动。
独孤湘不禁又生出了好奇心,问道:“朔哥,你说他们这么火急火燎的是要去哪里?”
江朔摇摇头道:“我对吐蕃山川地理一无所知,连他们去哪里都不知道,怎能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拓跋乞梅道:“这个方向是往着西海去的,但西海之北是祁连山,并无通往大唐的道路,唐蕃交战都在鄯、廓二州,从没听说在西海以北开战的。”
江朔道:“我倒有个主意……”
独孤湘笑道:“嘿嘿,朔哥,我知道你的主意是什么,是不是想要跟踪吐蕃大军,看看他们的动向?”
江朔点头道:“不错,吐蕃人一定想不到我们会去而复返,我们尾随在他们身后,看看他们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
拓跋乞梅道:“可是,江小友,你不找那队先几日进入吐蕃的怪客了么?”
江朔道:“爷爷他们落在我们后面,此刻应该也到了湟源唐军驻地了,我已拜托张守瑜、高秀岩二位,告诉他们我们进入吐蕃寻找谢大哥等人下落,爷爷他们不知我们的际遇,应该会继续往大非川行进。但其实也难保谢大哥他们穿过石堡城后到底会去哪里,因此我们向西海寻找也未必无功。”
独孤湘道:“对啊,听说鬼臼就是产于西海,他们去西海直接寻药也不是没有可能。”
拓跋乞梅沉吟道:“唔……鬼臼虽然珍贵却不罕有,吐蕃人称为‘奥莫色’,以其果入药,我党项羌人称之为‘羊蒿爪’,以其叶入药,至于汉人称之为‘鬼臼’乃是以其根入药,无论何地所产鬼臼花、叶均可入药,只有这根入药么,必须得是西海蛋岛所产方可。”
独孤湘奇道:“这是为何?”
拓跋乞梅本是药农之首,说起药来头头是道,捻须道:“鬼臼喜湿、喜阴,生于高山疏叶林下,因其喜湿,其根须粗壮且极长极密,这就显出西海鬼臼与别处不同了。”
独孤湘听了个一头雾水,道:“没明白,西海有什么不同?”
拓跋乞梅道:“西海既然是海,那便是咸的,寻常草木遇咸水则死,西海鬼臼吸饱了咸水却生长得更加壮旺,这可不是大大的异事了么?”
江朔和独孤湘都瞪大了眼,他们只知道西海是一个大湖,没想到西海居然和真的海一样,是咸的。
拓跋乞梅道:“寻常鬼臼不过能祛风除湿,活血止痛罢了,要治疗你所说的‘失魄’之症,只有西海鬼臼才行。”
江朔道:“如此说来,我们这就去西海,只怕全大贤也不知道这鬼臼的名堂,我们先找到草药也是一样的。”
独孤湘也催促道:“那就快走,吐蕃人都跑没影啦。”
拓跋乞梅笑道:“小湘儿不用急,他们一千人的队伍,走不快的。我们远远跟着就好,太近了反到容易被发现。”
三人打定主意,一溜烟又下了山,跟着吐蕃骑兵的蹄印迤逦而行,此刻天高云淡,虽然烈日当空,全没有夏季的暑气,三人放马驰骋,甚觉舒爽。拓跋乞梅却劝独孤湘遮住头脸,免得被烈日晒伤。
回到路上只行了数十里,独孤湘忽然惊呼一声:“真的有海!”
江朔见远方地平线上银光跳跃,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广漠水域,三人一齐催马,三匹马也十分兴奋,奋蹄而前,不消片刻就到了“西海”岸边。
桃花马跑了一路早已渴了,见到了水边,也不等主人号令,低头便饮,才饮了几口却立刻吐了出来,不断地甩着马唇,蹄子直刨地,原来西海之水和海水一样,是咸水,饮不得的。
三人见了桃花马这副模样,都捧腹大笑起来,黄马和青马却都没有饮水,青马本就是吐蕃军马,自然知道西海之水饮不得,而龙骧马居然也知道西海之水不能饮,江朔不禁更加怀疑,龙骧马真的来自西海上的龙驹岛。
他策马上到一处海边的高坡,放眼望去,只见碧波万顷,水色湛蓝,果然是海水的模样,与寻常江湖水色迥异,然而却哪里看得到海中有岛屿?
拓跋乞梅知他在寻找岛屿,笑道:“西海广有二百里,龙驹岛在海心,距此有百里之遥,如何看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