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龍体当真好转?”
“既能亲往天牢,想必是无恙了吧……”
祁璟宴朝穆雲递去一个眼神,穆云当即会意,带着四名羽林卫转身入殿。
不多时,便用软榻抬着身裹明黄锦被的康文帝走了出来,被角还是先前屹儿扯下去的幅度,康文帝的脖子胸口都露在外头,但却无人在意。
祁璟宴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儿臣参见陛下。”
众大臣见状,连忙再次跪伏在地,齐声高呼:“臣等恭请陛下圣安,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祁璟宴趋步至软榻前,俯身作倾听状,随后郑重拱手:“儿臣谨遵圣意。”
他直起身,朗声道:“众卿平身,陛下说有劳各位大人一同去往天牢。”
百官應是,谢恩起身,目光却都忍不住偷偷望向数月未见的皇帝。
只见康文帝面色青白,不知是因天寒,还是病重,脖颈竭力转向群臣,面部肌肉僵硬扭曲,神情看起来有些诡异。
祁璟宴抬手示意,穆云便命羽林卫抬着软榻先行。
内侍适时抬来两顶软轿,祁璟宴与屹儿各乘一顶,紧随其后。
穆风率护卫簇拥在侧,文武百官默然随行。
成安侯父子二人则一左一右,带领羽林卫护持在队伍两侧,名为扈从,实为戒备。
一行人顶着凛冽寒风,浩浩蕩蕩向着天牢方向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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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牢内空间有限,容不下所有文武百官,无关人員只得留在牢外等候。
关押三皇子的牢房前,祁璟宴端坐于太师椅上,屹儿静静立在他身侧。康文帝的软榻,则被安置在祁璟宴座椅的另一边。
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的相关官员均已奉命到场,准备进行三司会审。
以吏部尚书孟怀甫为首的三皇子党羽,虽尚未被收押,也被点名站在一旁,静观审讯。
见一切准备就绪,祁璟宴起身,向康文帝行礼:“陛下,人已到齐,儿臣这便下令开审了,若哪里觉得不妥,您随时知会儿臣。”
康文帝咬紧牙关,强忍着不发出那令他倍感屈辱,颜面尽失的“呜呜”声,只死死瞪着祁璟宴,眼中尽是愤恨。
祁璟宴却恍若未见那不善的目光,俯身凑近,压低声音道:“陛下且仔细听,慢慢看,看看您的好儿子,好妃嫔,是如何一步步谋害于您的。”
说罢直起身,朝康文帝郑重一揖:“儿臣谨遵圣意,定当严查此案,绝不姑息!”
随即转身,坐回椅中,看向一旁的刑部尚书:“曲大人,请吧。”
时值寒冬腊月,天牢内阴冷潮湿,刑部尚书曲大人却已是冷汗涔涔,额角汗珠直落。闻令忙躬身应道:“是,微臣遵旨。”
穆风端着盛满罪证的木托盘上前,刑部尚书取过最上面一份卷宗,双手微颤地展开,带着颤音宣读起来。
“三皇子祁璟澈,勾结章氏外戚,与地方官员串通一气,于各地私设赌坊、青楼逾百处。”
“其党羽巧立名目,横征暴敛,更强掳民女,荼毒百姓,致使无数人家破人亡、冤魂难息。”
“昌安县状师宋为义,因察觉昌安县令,县丞等人甘为章家爪牙,与其赌坊青楼沆瀣一气,鱼肉乡里,遂书写状纸,欲上呈京城。不料行迹败露,竟被活活殴打致死,脚缚巨石,沉尸江底,恰被南下的慎王船只捞起……”
“又有苍海郡,南浦郡百余名百姓落入圈套,被迫输得倾家荡产,妻离子散……”
“章家更以这些不义之财,贿赂地方及京中官员,并将强掳而来的无辜女子送入各府,为三皇子笼络党羽,结党营私。”
“除此之外,三皇子更暗中对陛下投以慢性奇毒,待太医院束手无策之际,又假意引荐苗疆巫医入宫,为陛下诊治,欺君罔上取得信任后,竟以人血人心混合剧毒之物炼制所谓‘金丹’,伙同章贵妃等人终日蛊惑圣听,终致陛下龙体沉疴、卧榻不起……”
“及至代理朝政期间,更排除异己,构陷忠良,致使朝纲紊乱、社稷动荡……”
“三皇子更于府中书房暗设密室,私制龙袍,僭造龙椅,其谋逆篡位之心,昭然若揭。”
“三年前,三皇子为夺储位,罔顾国本,罗织罪名,欺瞒圣听,构陷前太子蒙冤入獄……”
“……”
“……桩桩件件,恶行累累,三皇子之罪,实乃罄竹难书,天地不容!”
起初,三皇子时而在牢内高声叫骂,时而向康文帝哭喊申冤,气焰极为嚣张。
“祁璟宴!你这篡权逆贼,竟敢私自返京,还构陷本王!”
“父皇!父皇!儿臣是冤枉的,您要为儿臣做主啊!”
然而,随着刑部尚书将一条条罪状,一份份铁证逐一宣读,三皇子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叫骂声也渐渐低了下去。
待所有罪证宣读完毕,三皇子心知大势已去,頓时换了一副面孔,哀声乞求起来:
“皇兄,臣弟知错了,求您饶过我这一回吧!”
“你可还记得我们小时候,我贪玩爬到树上,不敢下来,是皇兄亲自爬到树上将我接下来。”
“还有那年,我养的狸奴不慎抓伤了母妃,母妃命人将它勒死,说皇子不可玩物丧志。我抱着它痛哭,也是皇兄安慰我,陪我葬了它。”
“还有那回,我功课没背下来,父皇打我手板,罚我抄书,也是大哥你陪着我一起挨罚,一同抄写……”
“皇兄,这些往事,你难道都忘了吗?”
祁璟宴面如寒冰:“三年前你罗织罪名构陷于我时,可曾念及这些旧情?”
三皇子话语一滞,泪水夺眶而出:“皇兄明鉴,当年之事,臣弟实是情非得已啊!”
祁璟宴冷笑一声:“情非得已?”
三皇子连连点头:“是,都是我母妃,是她想做皇后,盼着当太后,这才逼着我争夺太子之位。”
“我并不想害皇兄的,我真的不想害你的,希望皇兄给我个机会改过自新的机会,从今往后,我一定做牛做马报答皇兄。”
祁璟宴缓缓摇头:“祁璟澈,你已不是几岁孩童。事到如今,竟还将罪责全都推给你的生母,毫无担当。”
说着抬手,一指隔壁牢房:“章贵妃就在此处,你可想听听她是如何说的吗?”
三皇子猛地转头,只见章贵妃正跪在相邻牢房中,双手死死抓着木栅,眼中满是痛心与失望。他神情一僵,下意识避开了章贵妃的视线。
祁璟宴声音冰冷:“巧的是,贵妃供词与你如出一辙,她说一切皆是她指使,你不过是被她逼迫。”
三皇子倏然看向章贵妃,脸上血色尽褪,眼中情绪翻涌,复杂难言。
祁璟宴:“不过呢,你也不必急于将罪责推给她,她本也是死罪难逃。”
说着转头看向康文帝,就见康文帝已经被三皇子那一系列罪行气得有出气没进气,他唇角微不可见地一弯:“陛下,章贵妃祸乱宫闱,毒害龙体,罪证确凿,当赐白绫。”
稍作停顿,假装倾听后,他垂首恭声道:“儿臣遵旨。”
随即转过头来,神色一沉:“来人哪。”
穆云抱拳应命:“属下在。”
祁璟宴:“奉陛下口谕,赐章贵妃白绫。”
无法言语的康文帝猛地抬手指向祁璟宴侧影,双目圆睁,喉间发出嗬嗬声响,却说不出一字。
众大臣皆垂首敛目,屏息静气,恍若未见。
章贵妃闻言骇然失色,戴着镣铐的双手拼命拍打牢栏:“慎王,本宫是贵妃,你区区亲王无权处置我。”
见祁璟宴神色不动,她转而扑向康文帝方向,声嘶力竭:“陛下!陛下您说句话啊,您快救救臣妾!”
祁璟宴不再多言,抬手示意。穆云领命,向候在一旁的两名护卫点了点头。
护卫手持白绫,步入牢房,将雪白的绢帛绕上章贵妃脖颈,让他面对着朝着康文帝的方向,缓缓收紧手上力道。
章贵妃面色涨红,双目凸出,双脚踢腾,戴着镣铐的双手拼命抓挠颈间白绫,却只是徒劳。
她一手伸向康文帝,却见皇帝紧闭双眼,她又奋力转向三皇子,喉间发出破碎的气音:“澈儿……救……救我……”
而三皇子早已别过脸去,铁链中的拳头紧握,始终不曾回头。
在丈夫与儿子的双重沉默中,章贵妃眼中最后一点光亮彻底熄灭,渐渐停止挣扎,终是气绝身亡。
天牢内死寂无声,唯闻火把噼啪作响,夹杂着众人压抑的呼吸。
两名行刑的护卫生怕章贵妃再缓过来,用力勒着她的脖子直到她的尸首慢慢变凉,这才依令行事,将尸身悬上房梁。
素白囚衣的身影在昏暗中微微晃动,让本就阴暗的天牢更添几分阴森。
三皇子闻声转头,正对上悬在半空的尸身。他脸色骤变,踉跄着连退两步,重重跌坐在冰冷地面上,手脚镣铐相互碰撞,哐啷作响。
康文帝闻声睁眼,瞥见梁下晃动的白影,当即两眼翻白,昏死过去。
隔壁牢房关押着章贵妃的父兄子侄,原本瑟缩在角落不敢作声,此刻见那尸首不知为何,竟悠悠转向他们,顿时惊叫四起,更有数人□□浸湿,瘫软如一滩烂泥,再不见平日里那副仗势欺人,嚣张跋扈的嘴脸。
孟怀甫更是浑身剧颤,若非身旁羽林卫架住臂膀,早已瘫倒在地。
祁璟宴看了看失魂落魄的三皇子,又看了一眼没了声息的康文帝,摇了下头,起身往外走:“陛下龙体欠安,起驾回宫。”
刑部尚书踉跄追上前:“殿下,三皇子该如何处置?”
今日的罪状是他念的,如果三皇子不死,他日翻身之时,那他项上人头必然保不住了。
祁璟宴回头,冷冷看着他:“陛下圣体违和,改日再判。”
稍作停顿,语气轻缓,却令人胆寒,“对了,当年看守本王的獄卒颇为尽忠职守,便调他们过来,伺候三殿下吧。”
说罢转身,带着屹儿,大步离去。
刑部尚书一听这话,当即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他岂会不知,当年那几个趋炎附势的狱卒,为讨好三皇子,可没少折磨太子殿下。
当年虽然他摄于三皇子的权威,寻了个借口躲避开了,可身为刑部尚书,天牢的主管官员,他怕是也逃脱不了追责。
三皇子也瞬间反应过来祁璟宴的用意,想到当年他命那几个狱卒在祁璟宴身上用的刑,寒意瞬间窜遍四肢百骸,整个人不可抑制的发抖来。
他发疯般扑向牢门,镣铐哗啦作响,撕心裂肺吼道:“祁璟宴,你不能公报私仇!”
可祁璟宴早已出了天牢,数名羽林卫也抬起康文帝的软榻走了出去。
三皇子跪着爬起来,拖着铁链叮叮当当去追,哭喊着求饶:“父皇!父皇!儿臣知错了!求您救救儿臣啊!”
天牢深处,三皇子的哭嚎在空荡的牢狱中回荡,却无一人回应。
祁璟宴一行人早已离去,大理寺,都察院,刑部的官员们也如惊弓之鸟,争先恐后地快步离开了这阴森之地。
不多时,当年看守祁璟宴的那几个狱卒面如死灰地走了进来,行至三皇子的牢门前,跪地重重磕了几个头:“三殿下,得罪了。”
不多时,牢房里发出凄厉的惨叫:“祁璟宴,你杀了我,你杀了我……”
章家众人蜷缩在角落,抖如筛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