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何时何地,孩儿都不会弃您。”
姬长月泣不成声,伏在儿子宽阔的肩中,“是我错了。”
“阿母没有错。”嬴政为母亲擦泪,“只是,我需要母亲‘错’一回。”
“什么?”姬长月不解其意。
嬴政将桌案上的秦王印玺取来,递给姬长月。
这秦王印玺是这次姬长月从雍地回来之后,就交给嬴政的,她已经做好了儿子亲政的准备,自然没打算继续持着秦王印玺。
“不出所料,嫪毐会入宫见您。”
姬长月大惊,“你要把秦王印给他?这不行!”
“您不是也还对他抱有希冀,我愿以此印帮阿母证他的心,不是给他,只消给他留下可偷窃的余地足以。”
姬长月彻底愣住,如何想不通儿子能直接把印玺给她,便是做足了后手,分毫不畏惧嫪毐呢……帮她试探嫪毐,恐怕也只是顺带的。
姬长月慢慢接过秦王印玺,“若他有异心,不需我儿亲自动手。”
她是个典型的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女人,或者说,她必须要亲眼看见。正如当年所有人都说嬴异人不会接她了、不要她了,她同样如此。
第71章 5000营养液加更 “那他一定是太爱……
秦宫风平浪静。
太原郡,嫪国。
舍人来报:“不出长信侯您的所料,传闻已经传进秦王的耳目中,听闻他震怒,已派长史仔细探查。”
“长史?”嫪毐嗤笑出声,事已至此,他不得不早作打算,眼神发了狠的阴沉,“李斯就是个一心想要往上爬的小人,他不足为惧,若是我能事成,他也只会跪倒在我的脚边磕头,甚至会与我里应外合,求我能让他继续当个长史,呵呵。”
“长信侯说的不错,”舍人道,“秦王心仪韩非许久,只此一事便让李斯心怀忌惮,可惜公子非不肯到秦国来,不然咱们还能欣赏到狗咬狗呢。”
“说的是极。”嫪毐哈哈大笑。
“那接下来,咱们要如何做?”舍人求问。
“不急。”嫪毐看向门外,“等一个人。”
一屋子的人枯坐到后半夜,小厮漏夜驾马归来,带回来的还有三封不同的书信。
嫪毐绷着心弦忙接来打开,这三封书信的字体并非秦字,他从前随军国,专门学过列国的文字有何不同,因此此刻读起来并不吃力,能轻松辨认。
“这,不是我秦国的文字?”县卒看不懂信上写的什么。
“看不懂吧。”嫪毐眼眸划过一丝鄙夷与轻视,他控制得很好,很快收起,语气轻快,“看不懂也正常,你们不需要学这个,这是三晋的文字。”
韩国、赵国、魏国从前是从晋国分裂来的,因此世人将它们三国笼统的称为三晋。
“三晋?”舍人脸色微微凝滞,靠近看书信内容,“莫非长信侯想与他们里应外合?可他们到底是别国的人,恐怕到时候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秦国都要发生内乱了,三晋难道就不想一举灭秦?
“怕什么。”嫪毐瞥了他一眼,颇为自得,“嬴政会让王翦等人带兵抵御,别的不说,王翦那死老头带兵打仗很有一手,别说三国集兵,便是五国来犯,他也不会打败仗!秦国百万雄师,难不成还怕区区一个三晋?”
“我佯装答应他们事成后割地,都是骗他们的,我割个屁,他们异想天开!”
“只要三晋攻秦,大秦的兵马必定会被调离咸阳,到时候咸阳城还不是任由我们处置?”
“我,”嫪毐双臂撑桌,勾起一抹阴骘的笑,“必定要给嬴政一个难忘的加冠礼!”
舍人发牢骚,“若是长信侯哄骗王太后生下一儿半女的,何愁没有正大光明的夺政理由,我们能以正秦国血脉为由,推翻嬴政啊,那王太后看起来也不像是个聪明的,难不成她上了年纪不能生?”
嫪毐一听这个,脸色猛地阴沉下来。
是啊,孩子,他原本是有孩子的。
此刻他并未上妆,脸庞上的刀疤从眼角到下颚,宛若阴森的修罗。
“长信侯这才亲近女人几年,他哪懂女人那些弯弯绕绕,王太后可是伺候过相邦、又嫁给先王的,听说在赵国为了保护嬴政,还委身与赵国士兵,她的不聪明都是流于表面骗男人的,你们懂什么?长信侯根本玩不过那种淫荡的女人。”
此言一出,满屋哄笑声。
“别说了!”嫪毐猛地拍桌起身。
周遭顿时静默了。
“都散了吧,明日本侯还要进宫一趟。”
众人当长信侯不乐意听这些闲话,一个个悻悻然走了。
嫪毐在思考,他暂时还不清楚姬长月不愿意见他是为什么,明日又到底能不能见得到她……
嬴政是个做了万全的准备才会发难的,看他这些年怎么忍吕不韦的就知道了。
次日一早,嫪毐特意打扮过,重新上了妆,弄了一套姬长月喜欢的行头、收拾好坐马车到了秦宫外。
到了宫门口,他小腿后知后觉的有几分发软。
他的身体里、骨骼里残留着士兵对王者的与生俱来的畏惧,从第一次见他,他就很怕嬴政,那是一种又怕又妒忌的扭曲心态。
他猜不透嬴政此刻是什么心思,又或者说,他现下的恐惧都是源于未知?
镇定的调整状态,半晌后,他从马车上下来。
一路进入秦宫,周遭遇到的宫奴、内监等等,一切如常,这让嫪毐稍稍放下心,果然嬴政没有查清楚前不会表露。
从咸阳宫西侧门进入,便来到了昭信宫的主干路上,这里是历代秦王的秦宫,不过现在已经荒废,变成了待客的地方,再往左边走,是王后的秦宫昭阳宫。
嫪毐已经许久不曾见过王后,算算日子她已经五个月了。
他又看了一眼昭阳宫的方向,想起王后那张沁着甜的小脸,他便蠢蠢欲动。
一直向内,这一次江内监没拦着他,只是用充满怨恨的目光瞪了他一眼。
哦?他知道自己的徒弟是死于谁的手了啊?
还不算笨。
嫪毐呵呵以对,用眼神还击‘这便是不尊重我的下场’。
畅通至甘泉宫,还没进门他便大声喊太后,进门一看,姬长月正在用早膳,看见他后稍显怔愣,“…你怎么来了。”
“小人自然是有要事禀报。”嫪毐看了看周遭,示意了一下。
姬长月沉默两秒,道,“镜心,你们先退下吧。”
另一边,般般听说嫪毐进宫了,也睡不下,早早起身用膳,朝议早已结束,嬴政也在昭阳宫内看书,边看边写着些什么。
般般凑近一瞧,没发现这些字有什么关联。
“你在做什么啊?”
嬴政曲起手指,以指背轻刮了一下她的肚子,“自然是给我们的孩儿取名字。”
般般新奇,依偎在他身边,“这些都是男孩的名字,就没有女孩的吗?”
“你忘了,前几日请侍医来诊脉,说他是个男孩儿。”
“那也有可能是诊错的。”般般嘀咕,她也不知道自己在不服气什么,摸摸肚子仔细读这些字,“子愈,怀瑾、南仲、既昭……怎么全是一股子扶苏的味道!”
她当即不爽,“我不要!我不要!”
给自己儿子取名也一股的文艺范儿是吧!
“……”表妹没说,嬴政压根就没往那边想。
“我取错了,我取错了,莫哭。”眼看表妹眼眶包满了泪珠,他又是懊恼又是后悔,干脆将这张纸团成球丢掉,“不要这些。”
受了委屈的人,一贯包不住泪,她一股脑的推搡他,尽说些讨厌他、不要他碰自己的气话。
这突如其来的醋意,几乎要将整个昭阳宫淹没。
嬴政哄了妻子半刻钟才将人哄好,说与她一同取。
般般瞪了他一眼,翻开秦简看了起来。
嬴政念了几个字:“《卫风·伯兮》有一句‘邦之桀兮’甚好,木高为桀,如松立危崖,英武超群,正合了大秦武士的凛然气度。”
般般托腮思考:“嗯……待定吧。”
嬴政赶紧写下来记住,她探着脑袋看,原来这个桀字,脑子里顿时冒出来反派嚣张的笑声‘桀桀桀桀~’
“……”有点难崩。
“倬字也不错,取自《大雅》,寓意心胸广博,具王族恢弘气象。”
般般这回干脆:“不好听。”
随后嬴政提一个,般般否决一个,两人拉扯了足足有一整个上午。
最终,她在嬴政写下来的数百个字中,圈出了一个‘肇’字。
她默念表兄说这个字时的释义:开创社稷,祀天授命,藏革故鼎新之志,极尽天命与权利气势,颇有锐利之姿。
宛若军令战斧亲自劈开格挡,诵之如闻战阵号令。
“嬴肇,读起来好像鹰爪啊。”般般开心了,捧着嬴政的手蹭蹭,“表兄果然会取名字,这名字与嬴政一般好听。”
嬴政取个名字,取累了,想不到他攒了三个多月的名字,一个上午全被否了!
不过被选定的这一瞬间,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溢的期许,他调侃,“没有王后的首肯,太子的名讳如何能定?”
“我们肇儿刚出生便是太子吗?”般般装傻,喜滋滋的矜持。
嬴政如何看不懂妻子的小表情,故意道,“若王后想等两年也可以。”
她顿止嘴巴撅得老高,可以挂油瓶了,狠狠掐他腰。
肚子里的宝宝有了名字,般般老是念肇儿,一会儿又变成了鹰爪、鹰爪,念多了她发了会儿呆。
忽然,她‘啊!’了一声。
嬴政正在自己收拾毛笔,听到动静赶紧过来,“怎么了?”
般般茫然半晌,摸着肚子,不大确定道,“刚刚,他好像动了。”
“现在吗?”现在就会动了??
嬴政微愣,整个人紧张了起来,“还有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