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是蓬莱仙果。”
前头的那些话无所谓,仙果二字蹦出,嬴政立即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要亲自来开箱。
箱子打开,里头被罗列规整的一颗颗金黄色的果子映入眼帘,般般屏住了呼吸,这些苹果与她自小见到的泛红的苹果果然不一样,取出一颗放在手心,有巴掌这么大,各个长的端正。
箱子刚打开,属于苹果的香甜气息扑面而来。
“仙果。”嬴政复念着,盯着这些果子打量,“吃了能延续寿数?”
“……”般般回神,“不能啊表兄!”封建迷信要不得!
“上面写了?”他微微皱眉,扯开奏疏查看。
“没有,但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东西可以长生不老。”快别想歪门邪术了!
他怎么还是个反派呢?若是有人传言说吃唐僧肉可以长生不老,该不会他第一个派人去找吧……还真有可能,徐福干的不就差不多是这种事情?
合着山大王与大王夫人是他俩。
嬴政倍感失望,秦驹洗了两颗苹果,他吃了品尝,“的确要比寻常萘果甜许多,味甘松爽,香气怡人,味道独特。”
不过他心里不爽,有气:“谁准许给它取名字叫仙果?华而不实,没这个能力就别乱编。”
眼见他要罚人了,般般忙举手,“我爱吃,我爱吃,让他们每年都送来些。”
嬴政剩下的话愣是吞回了嗓子眼,憋着一口气,他斜睨秦驹,“没听见王后的话么?”
秦驹摸不着头脑,听命出去了。
若是秦王如今年迈,没几年活头了,追求延续寿命、长生之说并不惹眼,可秦王这才二十二岁,他这就——?
般般哼了一声,抚着他的胸膛,戳戳点点,“表兄养好身子比什么都强,能活到一百岁呢,何必追求什么延续寿数,那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嬴政却有自己的理由,握住她的手道,“若真的都是虚无缥缈的,你的早慧从何而来,必定不是个例。”
这话噎住了般般,她也确实还嘴不了,以他的角度来说,确实世界上若是没点神迹,她怎么会穿越重生?
“我不过随口一问,你别多想,我不会乱吃乱七八糟的东西。”就连这萘果,被冠上仙果之名他都想让人验毒了。
“我说不过你,”无论怎么说,他脑子都转得很快,般般凶巴巴的指指自己的眼睛,滑向他,“但我会看着你的。”
嬴政甚是欣赏她的这幅模样,以手背支脸,高挺眉骨落下小片浅淡的影儿,“有劳王后费心。”
接下来,看完了奏疏和贡礼,两人去寻了姬长月。
赢月正在甘泉宫陪伴,她手持书本读着些什么,偶尔有姬长月听不懂的她便详细解释过。
——“读的什么?”
骤然听见王上的声音,赢月惊愣,匆忙起身行礼。
姬长月的状态仿若比前几天好些,脸上有了些笑意,前后招呼着人服侍王后坐下。
赢月扶了一下般般的手肘,压低嗓音问她如何了。
般般点头说没什么不舒坦的,干脆拉着她的手摸自己的肚子。
她看出赢月好奇,想摸。
赢月微惊,耳廓倏然通红,另一只手握紧了书本,罢了忍不住又轻轻摸了一下。
般般的目光无意落下,看清了书的封皮,“吕氏春秋?”
嬴政顿时侧目,看向那本书。
赢月道,“的确是吕氏春秋,有赖于王后的刻字印刷技术,吕氏春秋这些日子被复出许多供买卖流传,听说被部分人推崇,母后便说想看看相邦能做出何等书。”
能脑补姬长月那副不屑的语气了。
“吕氏春秋不是相邦书写的,阿母,这些都是他招揽的众多门客集结编撰而成,相邦顶多算是个收订者。”般般想说是主编或者总策划,又觉得她们听不懂。
“我就说。”姬长月毫无顾忌的翻了个白眼,“里头有些故事趣味横生,也不是他能作得出来的。”
“方才永宁说起一个人丢失了自己的斧子,便怀疑是邻家的儿子偷盗所为,于是日日夜夜观察那人走路的样子、说话的习惯、看人的表情,揣度他像极了盗贼,没想到不久后,他在自家里找到了丢失的斧子,次日再次看见邻家的儿子,重新观察他的一言一行,又觉得他不像盗贼了。”
“你说这是什么人呐?”姬长月俨然有了追读小说的架势,听完还要评价两句,“定是赵人写的故事。”
哈哈,史上最早的地域黑。
般般忍着笑,“我知晓,这是说人若带着主观偏见去看待一个人、一件事,就会扭曲事实。”
赢月跟着颔首,翻看了一眼,“此节选出自《去宥》篇,宥指的便是局限与蒙蔽,讲的正是人的偏见会影响判断。”
姬长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小小故事也能蕴含这样的道理。”
般般与两人说笑罢,才留心到表兄盯着那本《吕氏春秋》面无表情,他的神态说不上愤怒,但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她立即噤声,忙让赢月合起书,拉着她们说起了别的事情。
尴尬了,怎么会这么凑巧,赢月读的正好是疑邻盗斧的故事,戳中了嬴政蕴含偏见的心。
赢月微微茫然,不好当众问,顺着合起书移开了话题。
入了夜,几人一同在甘泉宫用膳,出来时,赢月主动道,“母后这些日子喜爱听我为她念书、读故事。”
“这是好事。”姬长月自身见识不足,虽然总是被骗她也是受害者,她有这个心想要开阔视野,百利而无一害。
赢月其实也不知晓这些日子姬长月身上到底发生了何事,只是如今她是她的女儿,日日尽孝心服侍着也便罢了。
“方才,是为何?”
这问的便是合起《吕氏春秋》的事情了。
般般不好说的太明白,含糊其辞,“也没什么,大王今日心情不好,不想闲暇时候还要听这些书。”
她不细说,赢月也不追问,说了句知道了。
随后两人谈论了些出嫁事宜,姬长月为她准备了嫁妆,般般作为嫂嫂,理应添妆。
“你与李由见过了。”她敏锐的从赢月的态度中品出了些微妙的不同。
赢月面露一抹不自然,“母后亦想让我早早与他相处,他…的确是个好人。”
这倒是稀奇了,从前她对待蒙恬,可谓是热情直白、骄阳似火,这会儿提到李由,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盯着她多看会儿她还会恼羞成怒。
假意演起来毫无顾忌,真情却不容作假、也作假不得。
嬴政乘肩舆静候,不知多久,妻子姗姗来迟,“总有这样多的话要说,不是一同在这宫里住着?”
“你等烦了啊?可以先走嘛。”般般道。
嬴政没有言语,过了会儿道,“没有烦等你。”
“我晓得,你是在烦这个对不对?”般般扬起笑脸,从宽袖中取出一本卷起来的书,书封四个字:吕氏春秋
“我们方才可没有故意戳你心窝子,虽然我也很讨厌吕不韦,不过…你要不要摒弃偏见看一看呢?”
第75章 7000营养液加更 “忽然想去见他。……
那本被卷起来的《吕氏春秋》,嬴政没有接。
他越过她的身体,长臂收揽入怀,这个姿势是两人熟知的、也熟悉的,两人相处的大多数亲密时光,她总这样横着坐在他的怀中,他身形高大,能将她完全笼入影内。
如同巨石缝隙生出的一朵微末白花,被牢牢嵌在它愿意留给太阳入侵的地方。
次日,般般到书房取医书,经过书案发觉自己昨日让从云放在这里的《吕氏春秋》不见了。
她忽然就笑了,边笑边吐槽他面子比天大。
又或许是经过一夜的辗转与思索,他也像姬长月那般,凭着要挑刺的吝啬想法,想要翻一翻、批判一番那本书呢。
可能一本书不能改变一位秦王根深蒂固的思想,但也算撬开了微小的一角。
既来了,她打算在书房待会儿。
两人大婚后,般般在踏雪轩书房的物件就都被搬了过来。
朝阳宫宽敞,她的乐器、舞衣都有专门的库房,这些书、砚台、涂涂抹抹画画的摆件一件都没少。
这个古玩架几乎能遮蔽一整面墙壁,上面错落有致的摆放着各种新奇的摆件,后面落着好几只大箱子,箱中是她入宫后看过的布帛画本。
这些画本用薄薄的木片固定好,两面包着一层特制的布帛,在上面涂抹作画不成问题,有能人绘了些妙趣横生的小故事。
当年还没有纸,画本的制作成本高,也昂贵,能淘来一本都不是简单的事情,她在邯郸也只有过年过节攒些零用,可以多买几本。
入了秦宫之后便不一样了。
虽然表兄总说她看画本玩物丧志,但她爱看,他还是默默的搜罗来赠给她,这些画本被成箱成箱的往踏雪轩送,她也有了挑选的余地,不好看的故事看到一半便收起来丢到一边去。
如今能留在书房的,都是她能翻看两三遍以上的精品。
从云在旁边忙碌,般般说要看什么,她便跪在箱子边翻找。
找出了几本翻开来看,从云低低地‘咦?’了一声,“这些是王上的批注。”
牵银不识字,从云却有些文化素养。
幼时她服侍在般般身侧,当时般般跟着嬴政念书习字,从云便也识些字。
翻到一位女子随一位落魄的穷酸书生外逃,抛母弃父,旁边四个大字:狗屁不通。
是十几岁时嬴政的笔迹,彼时他的落笔稍显稚嫩,不过也足够的青翠如松,以字喻人,般般还能回忆起当年表兄的笑脸。
在邯郸时他话虽然不多,但本质并非是个冰块儿似的冷酷之人。
相反有时候他的表情很多,会恶作剧,会不屑旁人,会鄙夷的辱骂旁人,开怀的时候也会哈哈大笑,做了什么好事则得意炫耀。
回到秦宫之后,他内敛了许多,很多情绪都不外露,唯有字能看出一些他当时的本真。
成年之后,那便更夸张了,除去在她面前是真正的自己之外,其余时候他心思沉重、防范心也强。
她不清楚是否有她提前告知他‘他的丞相伙同赵高矫诏篡位’的原因在,即便面对他目下最为心仪的臣子李斯,他的防范心仍旧,甚至没有一时一刻是放松警惕的。
想到这里,她莫名有些小小的忧愁。
从云的竭力忍笑声打断了般般的思绪。
她嘻嘻哈哈地,“奴婢也觉得狗屁不通,这位女娘能有什么好下场?若是跟着个小将兴许还有些前途。”只念书的男人若是不念到极致是没什么好前途的,得做武将才行,“而且,能哄骗人抛弃家人,可见这男人品行不端,实非良人。”
般般夸她,“点评辛辣!”
“王后是夸赞奴婢像茱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