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韦是谁?他能是一般人么?若能邀他入赵,便是让出开的丞相之位又有何妨?”
“待我赵国收揽这等猛将,与之接壤的弹丸之地第一个被灭。”郭开虽然在嘻嘻的笑着,眼神却发了狠的、直勾勾盯着魏使。
魏使脸色蓦然一白,“你——你——”
“你在这儿使劲儿吧,开方入蜀地,可要好生歇歇、逛逛,”郭开又笑了,“数日前我们便与吕不韦先生取得了联络,哪像魏使这样可怜,贵为一国臣子,还要当街下跪祈求人家收下相印,啧啧啧。”
他摇着头欣欣然离去。
郭开上了马车,狠狠啐了他一口,“不过一个吕不韦,有什么好稀罕的!”
旁人小心翼翼示下:“相邦,我等真的要奉着相印去见吕不韦?”
“我傻啊?我捧着相印给他看,万一他真来赵国怎么办?赵国还有我的立足之地吗?”郭开想一想便脸色阴沉,“都怪那李牧,还有该死的赵佑,一心举荐吕不韦便是看不起我郭开。”
“那咱们要如何做?”
郭开眼睛滴溜溜一转,一个好主意应运而生,当即坐直了身子,“请不来吕不韦,王上要生气,请得来我又不好过,左右都不行,不如弄死他来的爽快。”
“这……?”这人没懂。
“借刀杀人你会不会?”郭开奸诈一笑,“秦王是什么脾性我最知道,列国使者入秦邀吕不韦,他能好受么?”
“传令出去,买通些人传播谣言,就说吕不韦邀列国使臣畅谈两日,与之相谈甚欢。”
不到半月,这些消息便传到了咸阳。
般般正在给日日春浇花,她也听说了这样的传言。
这话可不就跟戳嬴政肺管子似的么?
尉缭前几天才说大秦当下最危险,要提防列国合纵攻打秦国,吕不韦就跟他们一同畅谈,即便他再信任吕不韦心怀大秦,也要被迫生出猜忌了。
事关国难危机,他身为秦王如何能不提防?
恰李斯进言,建议一杯毒酒赐死吕不韦,以绝后患。
般般为他倒茶,只听见‘砰’的一声,原是嬴政震怒之下,将装毛笔的笔筒砸到了地上发出巨响。
他亦然面色漆黑,神情阴晴不定。
般般从他手中抽走密报,上书六国使臣皆手持丞相宝印请吕不韦主持列国军政大事。
吕不韦能拒绝到几时?
“列国欺人太甚!莫非要寡人将吕不韦一迁再迁?还能迁到何处去?”
吕不韦活着就是一颗定时炸弹。
般般迟疑,“李斯所言还是有理的,吕不韦不死,如何安秦人之心。”
这些天被焕然一新过的朝野内外听说了蜀地的事,各个人人自危,畏惧六国将因为吕不韦联合起来针对秦国。
“我不会杀他。”嬴政向后靠去,闭上眼眸,“这些日子的谣言是被人夸大后刻意传入的咸阳,有人想要我亲手杀了他。”他嘲弄烦闷的侧目看向表妹,“可我不会做任何人手里的刀!”
般般稍一动脑子便想通了这里面的关窍,“是郭开。”
似乎陷入了困局,她轻轻搂住他的脖颈,安慰他总有办法的。
嬴政摩挲着她的手腕内侧,侧眸望向窗外。
又过了半月,秦驹奉命走了一趟蜀地。
吕不韦听说秦驹来访,亲自出来开门,他下意识看向外面的街道,并未看到王驾。
秦驹被接引着入内,与吕不韦寒暄两句,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来,“此为王上亲手所书,要仆务必交由先生手中。”
吕不韦微微一顿,径直接过要拆信封,秦驹的一句话打断了他的动作,“王上已翻阅过先生所著的《吕氏春秋》。”
“是王后劝谏的吧。”吕不韦坦然笑着问。
“的确与王后娘娘有些关联。”秦驹笑笑,“王上爱重王后,只听得进她的话。”
“先生,您一心想要王上吸收杂家学术,亦是在为难王上,秦国国情如何,您清楚的很。”
吕不韦叹了口气,“起码能看得进去,看来我要好好谢谢王后了。”倒是他小瞧了当年那小丫头。
秦驹:“仆会将先生的话带去给王后。”
“你要走了吗?”吕不韦惊讶,忙起身。
秦驹稍稍俯身,“宫中事务繁忙,恕仆无法久留,王上的话尽在这封书信里了,还望先生仔细研读。”
“不知您还有什么话要仆带给王上?”
吕不韦迟缓半瞬,微笑道,“请王上保重身体。”
目送秦驹离去,吕不韦迅速往回走,到了书房气息已然不稳,他止住脚步略略抬起手臂,将宽袖褪去,正经的漫步坐下,拆开书信。
信纸并不厚,但也算不上薄,这大约是秦王第一次与他说这么多话,应当是真心话吧?
入目第一行字,便叫吕不韦怔住了。
[见字如见君,仲父可一切安好?]
[自商君变法,秦国确立了以耕战为主的法家治国体系,刑法纵然严峻,旨在最大限度的调动民众的战争潜力……]
“何为耕战呢?”般般表示表兄牌课堂开课啦,睁圆眼睛听得认真,不愿错过分毫。
“秦孝公时期商军变法,他曾说过,国之所以兴者,农战也。”嬴政放下一颗棋子,“若想让国家富强,人们只用做两件事情。”
“要么耕,要么战,经商没办法使国家富足,重农抑商的真正目的便是为了耕战,无论是普通百姓亦或权贵贵族,只按照斩杀人头数来结算军功、按照开垦荒地来增添占地,那么想要过的富足就去开荒种田,想要升官,那就去战场杀人去。”
“以最朴实的人头升官制,能调动民众的战斗积极性,在这样的情况下,大秦将士战无不胜,潜力被空前的激发。”般般若有所思,她以前一直以为大秦人能打是因为长得壮。
嬴政点头,继而道,“如此便引出了另外一个严重的问题。”
“既好斗,举国上下民众的戾气便也重了,这就是弊端,百姓之间互相发生争执动手杀人是常有的,要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般般稍愣,脑子里不自觉想到了秦国如今几乎苛刻到变态的律法,如果一排街里有一个人杀了人,那整排的百姓都会被连坐砍头:
“立法加以约束,检举有奖励,包庇则连坐?”
嬴政道,“让民众每天自己盯着与自己有关的人,不许他们触犯秦律,这是最简单省事的做法。”
“可如此一来,所有民众每天都处于紧张高压的状态下,早晨睡醒就开始担心受怕,怕邻居不听话犯了错,连累自己全家都被砍头。”这些般般屡见不鲜。
她刚到秦国来的时候,就没见过咸阳的民众过的有多开心,虽然秦人凝聚力空前的旺盛,但他们也没有多幸福。
“所以,紧张高压状态下的人可以到战场上杀人发泄,还能赢得军功;想过的富足的,去开垦荒地,开垦得来的土地都是他们自己的。”嬴政慢慢道。
好家伙,这不就是完美的循环吗。
这就是农战!
至于百姓们的幸福度,这些与秦国统治者没有关系,他们都只是秦国这个战争机器中万千齿轮里的一个,损坏了换个新的就好了。
暴秦之名由此而来。
谁来当这个秦王,能不被称为暴君?
“自立国以来,我们都是这样做的。”嬴政道,“大秦能东出征伐诸国,凭借的正是农战,这非我一家之言,为何要改变它?至少在统一之前,农战之术绝不能更改。”
“所有人都指责秦法严苛,丧失人性,若用儒家仁政、道家无为、墨家非攻,哪一样能制止的住秦国民众对内的戾气和内战?”
“学儒家讲究仁爱,礼制,如何快速凝聚国力?只怕在与诸国的竞争中落后而被灭国,落后便要挨打!”
嬴政之口的最后一句话,让般般猛地起了一个激灵。
“道家的无为而至更是无法生存,墨家能制止列国的进攻欲望么?只要有人在的地方,就会有战争,这是自古以来亘古不变的,端看谁打得过谁。”
“何况秦赵世仇如此,倘若不能以最快的速度统一列国,便是给其他诸侯国休养生息变强的时间,给他们时间就是消灭自己的活路。”嬴政说到这里,脸上已经没有了笑意,而是笃定的无情,“因此,以农战为核心的法家路线,是最快、最有效率、安全性最高的政策。”
“吕不韦太过宽容,致力于给予民众休养生息,又推举文化融合,反对秦王专制,甚至说出天下非一人之天下,而是天下人之天下的话,这是多么的不合时宜!”
“倘若有机会统一,那些六国余孽也都能归顺我大秦,那些不合理的地方都有改进的余地。休养生息,可以;施以仁政凝聚民众、也可以,这些统统不是问题。”
“可现在是么?在战乱年代讲究仁政,可笑。”
“吕不韦的《吕氏春秋》很好,未来我或许会采用,却不适用目下的秦国,我能懂这个道理,他却不懂么?莫非真以为我只是凭借偏见便轻视他的一切?”
嬴政是孤独、寂寞的,很多时候心里的话没有地方说、也不能说。好在他身边有表妹,可以让他肆无忌惮的发泄心中的不满、被误解的愤恨。
第84章 11000营养液加更 “选几个最不靠……
这些,的确是般般无论为旁观者还是局内人都不曾听说过的,事实证明,大一统之后他也没机会休养生息施行仁政。
六国余孽蠢蠢欲动,都想复国,民间起义不断,表面上统一了,实则没人觉得自己是秦国人。
外面草原的游牧民族又来去如风,他们打了就跑、无固定据点,秦国虽不是打不过他们,但打得过的成本太高,时不时被骚扰一阵……
当时属于是内忧外患了,只能修长城,一来可以疲累六国臣民,让他们没工夫想复国的事情,二来也可以防游牧外敌。
然而越压他们越想反抗,最终他一死大秦差不多也完了。
想到这里,般般迟疑一阵,想起了玄曦和玄皎平日里吃的竹子,去年过年时,她曾与表兄一起烧来,竹子遇火燃烧,有的居然会噼里啪啦的‘砰砰砰’响,就像是里面塞了火药的炮仗。
她抱着表兄,轻轻宽慰似的拍打他的后肩,“我理解表兄,你是对的。”
他回抱她纤细的腰,将其扣入怀里。
一同用了午膳,下午时分般般没有午休,而是来到了踏雪轩探望玄曦玄皎兄妹俩,它们吃了竹子、啃了竹笋已经团着小憩。
让宫奴们找了些鲜嫩的竹子,按照竹节完好的剁开。
烧起火炉,待火烧的旺盛,般般捡起两根竹节丢了进去。
从云和牵银静候身侧,“王后这是在做什么?”
周身围着一群宫奴,他们也不知晓王后究竟要做什么。
“试试,也不知道能不能行,只要爆了就都好说。”般般自言自语,蹲在不远处目不转睛的盯着火炉。
不知等了多久,牵银腿都酸了,她正要说话。
“砰——”
砰的一声,火炉猛地被小小的炸了一下,声音不大,但周遭安静,仍是吓到不少人。
“啊!”牵银被吓了一跳,侧步躲开,才发现什么也没发生。
烧锅炉的忙解释,“大家勿要害怕,竹子烧透了便是这样,从前俺们在家中烧火做饭,有些湿木头没干透,也会有这种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