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也不是,只是想着他是姬昊先生的孩儿,约莫也有些才华,蹉跎在大秦也有些可惜了。”
嬴政沉默片刻,宽慰道,“我早已派人观察他了,若是个得用的,不会埋没了他。”
察觉到表兄言辞里那奇怪的停顿,般般生出些细微的疑惑来,“怎地了?”
嬴政叹了口气,握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吕不韦被罢免后,姬无石的抗议声最高,吕不韦于他与薛氏有恩,早年认他为义父……”
简短的几句话,般般参透了他的意思,也跟着沉默了。
“可是,当年是先王与表兄让吕不韦厚待他们的,否则吕不韦怎么会管这档子闲事?他好赖不分么?”
吕不韦是有些才华的,姬无石未必没有被他折服的原因在。
“不杀他,已是看在已故的姬昊先生的面子上,蜀地有些风声,说吕不韦并非是真的服毒自尽,而是我赐酒毒死的他,姬无石大抵是信了。”
再加上姬昊的死,本就是为保护王后的母家,无论怎么讲,都是嬴政与般般对不起姬昊一家。
亲爹为了秦王与王后死了,认得义父更是如此。
般般听这些话就不舒坦,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半晌后,她难过道,“是赵国的错。”
第98章 若死了 “死了也会留在你身边。”……
姬无石之事最终也没有说出个准确的解决办法。
秋日过去,入了冬。
般般今年的生辰得以大办,相较于去年还略显生涩的舞台剧,今年的花样便多了,伶人们唱故事的本领趋近于娴熟,剧目一连唱了四折。
土豆的收成不错,冬日里严寒,每家每户都可到六疾馆领一包烤土豆。冬雪飘零,街边有许多的庶民颠着掌心的烤土豆,连皮也不剥咬着便吃。
民众们才知晓这些土豆是秦王命人栽种的,王后亲自吩咐分给他们食用。
如何不能算作是与民同乐呢?
大家也都肯真心的祝愿王后生辰长岁。
过了生辰,到了年下阖宫上下忙碌起来,般般没什么空闲时间搭理肇儿,他跟韩非的感情肉眼可见的好了许多。
正是在喜庆的时候,外头传来消息,赵王薨世,太子迁即位,立‘娼后’赵后为王太后,用郭开为相。
“赵偃就这样死了。”般般轻轻搓着烤栗子,剥开后丢进嘴巴里咬着吃。
在她的意识里,想这些历史有留名的大人物要么死的轰轰烈烈,要么活的鲜花着锦,然而在这里活了这么多年,她才发觉他们也只是普通人而已。
“先太子赵佑在赵偃即位后,到秦国为质,回到赵国后虽被册为春平君却不得重用,赵偃一直忌惮提防他。”嬴政将剥好的软栗子放在碟中,推到表妹的跟前,“赵迁即位后,将赵佑再次提爵,册其为春平侯,赵太后与赵佑无仇,想必是打算重用他了。”
“春平君与春平侯其实没有什么差别吧?”般般疑惑,起码在秦国,君与侯其实是平级的,它们一个是周天子还在时用的,一个是周天子灭亡之后新兴的称呼。
“微妙便微妙在这里。”嬴政取了帕子轻轻擦手,“还吃么?”他问。
“我不吃了,你再剥些待会儿给肇儿吃。”
嬴政依言继续剥烤栗子,耐心的为她解释这份微妙的不同,“侯乃周朝的五等爵位中的第二等,例如,公、侯、伯、子、男。”
“周天子初期分封诸侯,齐国、晋国、鲁国等多位君主都是侯爵。”
“大秦的前代君王亦是从侯与公做起的。”
般般说我知道了,“噢,侯爵是拥有独立自主权和统治权的诸侯国国君,他们有自己的领土、军队和官僚体系。”
“君位不过是拥有封地的一种荣耀称呼而已。”说着她惊奇无比,“莫不是赵迁打算给春平侯实权?!”
嬴政轻轻颔首,“或许吧,侯在这些年早已不被启用,君位取代侯位,列国也是从侯位发家的,自然不会希望自己的兄弟们走上自己曾经走过的路。”
般般故意冲他那边小声吐槽,“早已?大秦也有过文信侯和长信侯。”难怪嫪毐谋反时,表兄会特意下诏令吕不韦带兵平反,他还真有自己的兵。
“……啧。”嬴政干脆捏住她的嘴唇,示意她闭上嘴巴。
她左右挣扎脱,抱住他的手,“那赵迁如此行事,可会妨碍到尉缭与表兄的大事?”
“能不能做成此事是他该操心的,不是我。”嬴政拍干净手,喟叹一声起身,扭头看向窗外:“下雪了。”
话音刚落,外头传来了肇儿的叫声,天色不早了正是他回来的时间。
一同用了晚膳,一家三口在院里堆雪人。
肇儿还小,不曾见过雪人,被穿的厚墩墩的走路都费劲,那雪人比他高一倍不止,腰上插着两柄木剑,眼睛用黑黢黢的炭块镶嵌,他抬头看,雪人仿佛也正俯盯着他。
——“肇儿!”
般般忽的从雪人后面探头出来大喊。
肇儿小身子吓得一哆嗦,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当即哇哇大哭。
罪魁祸首无良哈哈大笑,扶着雪人直不起腰。
嬴政蹲在儿子身边,“哭什么?胆子太小。”
“你还说他呢。”般般侧头欣赏自己堆得雪人,扭过头去得意洋洋的,“表兄八岁那年我也为你堆过一个雪人,你与肇儿一样没见过雪人,盯着左看右看,我从后面忽然跳出来叫你,你吓得当场拔剑高喊何人。”
“……”嬴政道,“我已经不记得了,没有这回事。”
般般说他嘴硬,扶起肇儿道,“你阿父与你一般呢,莫要哭了,你瞧,这是用地上的雪团起来堆成的,只是比你高一些,不会动亦不会说话。”
肇儿狐疑,小手揉揉眼睛擦干眼泪,戳了一下嬴政的下巴。
“你与阿父一同再堆一个雪人,阿母还有宫务账子没算完,待会儿再来寻你们哦。”般般起身,揉揉儿子的脑袋,又摸了摸夫君的头冠。
“唔。”肇儿言语不详。
任务:堆一个雪人。
执行者:嬴政,嬴肇。
一父一子目光追随命令者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回头对视了一眼。
嬴政盘腿坐在雪地里,“开始吧。”
肇儿稚声催促:“阿父,雪人。”
嬴政:“你自己堆。”
肇儿:“?”
“若你自己堆好,我偷偷给你一颗酥糖。”
肇儿眼睛一亮,顿时不吱声了,默默学着阿父一块儿坐在雪里,尽管带着厚实的皮手套不方便,还是努力的搓起了雪团。
母亲方才堆雪人的步骤他学到了,知晓先团一个大的当身体,再团一个稍小的当作头。
他哼哧哼哧的撅起屁股用力推雪团,将它越滚越大,小猪似的憋红了脸。推一会儿,会停下来拍拍打打,将雪团拍圆一些。
嬴政也在捏雪团,肇儿觉得他捏的不是雪人,还要拿树枝对着雕磨呢。
不知过了多久,儿子推搡嬴政的手臂,他抬眼一瞧,一大一小两颗雪球竟被推好了,虽然肇儿手脚不利索,雪球却已经尽可能的圆。
他说:“拿不动,阿父,帮我。”
嬴政单手捏起小的雪球放在大雪球上。
他堆的雪人还没有自己一半儿高,小小的一只,歪歪斜斜,平白可爱。
内殿,般般算完账,对比往年的支出碎碎念着,“也没怎么花啊,怎地比去年还多出一倍?”
从云再身侧念叨,“王后您光是赏出去的都不少呢,牵银成婚了、永宁公主出降、王绾大人的长子大婚、吕先生的葬仪您也备了礼、杨端和将军续弦、蒙毅大人成婚、就连羹儿公子与李家小姐定亲您也赏了呢。”
般般头都大了,搁下毛笔捂着脑袋:我的钱!我的钱啊!!
从云都不忍心了:“永宁公主临产,也不知晓要添个儿子还是女儿。”
又是一笔钱!!!
她与表兄今年也只是给肇儿过了个生辰宴,除此之外还有她的生辰,仅此而已,赶不上趟了!
算完账,心情都抑郁了不少。
要抓紧时间挣钱呐!
算了,明日再想吧,今天已经晚上了,就别自寻烦恼了。
揣着暖炉立在廊下,漫天飘雪,夫君与儿子各自堆着雪,般般静下了心又觉美妙,让人去温了热牛乳,待会儿睡前一人喝上一碗,热乎乎的好睡眠。
肇儿有鼻子有眼的堆雪人,将炭块塞到雪人的头上,虽说这雪人有些眼斜,但整体还怪可爱的,他起身拽了拽嬴政,伸出手来,“书堂。”
什么书堂?上学的书堂?
般般偏头疑惑。
秦驹干咳两声,沉默寡言,没跟王后对视。
嬴政:“没有。”
肇儿抿唇,抬头看了看黑下来的夜色,眨眨眼睛狐疑,“明日?”
嬴政:“明日也没有。”
肇儿顿时急了,抓紧阿父的衣裳不丢手,“阿父,骗我!”
“我何时骗你?”
“堆,雪人,有书堂。”
“我说何时给你了?”嬴政轻轻拍拍儿子的脑袋,对上他募然睁大的眼瞳,敷衍的瞅了一眼那个小雪人,“很丑,不过鉴于你也算刻苦努力,我会兑现的…十年后吧。”
肇儿气成一团,已是抽抽噎噎的了,愣是憋着不肯示弱哭出来。
般般:“……”
好家伙,你拿当初骗姬丹那套去整亲儿子啊?
“表兄!!”她无语吼他。
嬴政身子一僵,扭过头飞速看了一眼妻子,提起儿子的后衣领一同回到了屋檐下。
一见到阿母,肇儿搂住她的脖子果断告状,关键他说话也说不全乎,有的字发音含糊,般般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倒是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
“书堂是什么?”
“书堂。”肇儿小手灵活的摆在胸前翻来翻去,做了个剥糖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