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巫医摊前的人还挺多呢,秦人自古以来就重视占卜,两人排着队终于到跟前。
许多人占卜的都是今年的收成、婚嫁、子嗣,还有一些则是军功、财运之类的。
般般坐下,托起小脸给店家看,“店家能算一算我的命运?”
这店家约莫有五十,蓄髯,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两眼她,“夫人可是怀有身孕?”
此言既出,不只是般般,就连嬴政也对他正眼相看。
般般本是凭着玩闹的心态,现下多了几分迟疑,故意道,“没有啊,店家你算错了吧,我还是待嫁之身,为何平白污人清白?”
这店家笑了笑,“夫人不必紧张,女子有孕与否会展现在举手投足的神韵、走路的姿态以及说话口吻上,这并不是我占卜出来的。”
“……”尴尬了,她哦了一声,“那你看我的面相,能占卜出我的命运?”
店家仔仔细细的瞧着她的面容,问了她的生辰八字、属相,石桌上一字排开许多蓍草的根茎。
他闭眼沉思许久,待缓缓睁眼,道:“夫人命格尊贵…”他迟疑了一瞬,“您是——”
这才注意到这女子身侧立着一个身材健硕高大的男子,只一眼,店家便被震慑到。
这人龙睛凤准,目光犀利深邃,此为极贵之相,绝非寻常王侯。
即便身穿雪白的锦衣,其笔挺的气势、不容置疑的轻淡气场具显现出他颇有气吞山河之势,再观他眉宇间的孤峰走势前陡后缓,除却象征意志极坚,也素有孤家寡人的孤高猜忌。
只是后半段趋向于和缓,仿佛是被什么人给抚平了。
店家的眉心狠狠一跳,心跳如鼓。
这男子低垂下目光,落定在店家身上,两人隔着几寸距离对视上。
这一瞬,店家身子狠颤,喃喃陷入了情绪中,“乾为天,火天大有。”极致的阳刚与权力,最终会统御一切,光照天下。
“你在说什么?怎么还打听上旁人的身份了,如何尊贵了,快说呀。”般般在一旁催促他。
店家猛地回神,避开男人的目光,不敢隐瞒这位夫人,“夫人已孕有一子吧?加之腹中胎儿,在下竟算出三道金光万丈直插云霄的光束,它们与您命运与共,互相供能交织缠绕,不分彼此。”
——“在下看到了凤凰。”
“你是说我是凤凰吗?”般般问。
“正是。”店家还欲说些什么,越过这女子的肩颈,瞧见后面不知何时跪了乌压压一片人,他强装镇定,“贵不可言。”
“可是,三道金光……三道?”般般迟疑,不自觉抬起头看向表兄。
表兄一道,肇儿一道,腹中的孩儿也是吗?这是怎么论的,莫不是第二个孩儿真的也是男胎?
若是女胎,在这种时代会有女性掌权者吗?她犹犹豫豫狐疑极了。
罢了,无论男女,都是她的好宝宝。
刚才还怀疑人家是骗子,这会儿被夸得爽了,又觉得人家是绝世名卜,她一连问从云要了三块金饼全都给了他,“既你说是三道金光,便给你三块。”
“表兄,你要不要也占卜?”虽说宫里的占卜师多不胜数,外头的到底新鲜。
店家受宠若惊的收着金饼不知该说什么,就听见这男人看着他道,“乾为天,火天大有,这批命我在旁人嘴里听过一样的,不知店家姓甚名谁?”
店家老实回答,“在下夏行善。”
“夏?”般般吃惊,马上追问,“你认得夏无且吗?”
夏行善微愣,“我儿名正是夏无且。”
“太好了,夏无且正跟在表兄身边呢,我喜欢他父亲,我们带他走吧!”般般依依的晃动嬴政的手臂。
“谁夸你,你便喜爱谁。”嬴政没好气。
“我要留他在身边当卜师,帮我看人!”
夏行善彻底确认这两人究竟是谁,他的儿先前来信,道明他目下在秦宫侍奉,做了秦王的贴身医侍。
听着秦王与秦后的对话,他心跳急速跳动着,吞咽了一口口水。
“好罢,依你所言便是。”秦王竟然听从了。
夏行善的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激动的立即站起身,“在下拜谢王上,拜谢王后!”
般般微惊,瞪大了眼睛。
夏行善冲她后面使了个眼色。
她顺势扭过头,顿时吓了一跳,“……?”
嬴政扶着妻子的腰身,小心护她安全,目光看向这乌压压跪下的一片,“尔等消息如此灵通。”
为首的男子上了年纪,约莫有六十多岁,“臣竟不知王上远道而来巡访,不曾侍奉在您与王后的身侧,实在罪该万死。”
周遭的商贩一个个出来跪迎,一时间,在场鸦雀无声。
“栎阳大夫,你是秦质吧?”
“秦质正是臣的名。”秦质伏下身形。
“起来吧。”嬴政眉间泛起几丝烦躁,“寡人与王后来此地游玩,并不讲究那些排场。”
秦质并不起身,盖因他还有话要劝谏,“王上怎可拿自己做儿戏?您出行,甚至带着王后,理应车队浩荡,派遣大量精锐为卫士护驾,庶民需回避、跪拜,如此才能杜绝一切危险。”
般般嘀咕,那还有什么可玩的。
嬴政不惜命吗?不尽然。
只不过他是不会主动跟别人说他出来游玩,暗处携带的侍从卫士一大片的,且还有秦兵列侯在栎阳城外,只等城内遇到突发状况燃烟为信,他们便可直接破门而入。
他又不是傻子。
秦质也不是傻子。
听说好像有个像秦王的人来了,便带着人乌压压的跪迎,他是**吗?
他必定是已经验证过了,甚至已经看见了城外的秦兵。
如此一来,他说这些似是而非的劝谏之言的目的就显而易见了。
嬴政不吃这套。
他心仪朴实无华的臣子,不喜欢什么场面话不场面话的,觉得虚假的厉害。
若是李斯在这里,只会钦佩的跪下,奉承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王上到自己的家中散心岂会有危险,可见王上有爱民之心。
他知道秦王不是傻子,不会不顾己身安危,说那些话做什么呢?顺着夸不就完了,装什么忠臣呢。
秦质见秦王脸色不愉,便不敢再卖弄,赶紧起身跟在他的身后。
“天色不早,那我们回咸阳吧。”般般觉得留下也是无趣,还不如回家呢,“夏行善,你也跟上,委屈你暂时跟那些侍从坐一辆马车了。”
夏行善屁颠屁颠跟上,包里装着满满当当的占卜器具,连连点头称是,“不委屈,不委屈。”
“哦对了,秦质,吾与王上方才瞧见有无良商贩售卖狐狸肉,你可要好生管控一番,不许他们随意售卖狐狸肉。”
“臣领命。”秦质忙弓腰应答,又听王后与他细说野味的危害,倘若售卖一定要辨认哪些可以食用哪些不行。
嬴政乐的看妻子指挥那些人忙来忙去,觉得她像勤劳的蜜蜂转来转去,心系黎明民子的模样甚美。
天色微微擦黑,一行人启程回咸阳。
栎阳与咸阳比邻而居,路程并不遥远,去时静悄悄的,回来宫外站满了来迎接的人。
嬴肇拳头捏的梆硬,不见阿父阿母下来便大呼小叫:“阿父阿母将肇儿一人扔在宫里,连说也不说一声!”
那姿态犹如一只炸毛的小老虎。
般般心虚,“那是因为我宝还要习课呢,我与你阿父给你带了好吃的,你瞧瞧?”跟他说了那不得闹着要一起去?二人世界不能带孩子。
从云将包的热腾腾的糗取出来,此物用油纸包裹,放在加热的石块中,过一个午后竟也不曾冷掉。
嬴肇探头瞧了瞧金灿灿的米麦,“这是何物?”
“就猜到你不曾食过,是阿母与阿父幼时吃的,你尝尝?”
从云笑眯眯的亲手喂他。
嬴肇犹犹豫豫,吃了一口,咸香的味道瞬时侵入鼻息,顿时眼睛锃亮:“嗯!好吃!!”
“……”嬴政无语,“什么没吃过,什么便是好吃的。”
母子俩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回到秦宫,嬴政立即召见了夏无且。
夏行善已经在宫人的服侍下梳洗打扮,换上了规整的衣裳,不过这时候男人的胡子比尊严都重要,轻易不能剃,他还是留着胡子。
说起胡子,嬴政也有胡子,但是他都刮掉了,因为般般不喜欢。
秦男子从十几岁便会长胡子、蓄胡子,是为蓄须,般般嫌弃有胡子亲吻时扎嘴巴,是以他每每有出须的迹象,便自己收整妥了。
旁人也不敢问‘王上为何不蓄须?’,毕竟没人见到过他长出来过胡子,万一是天生不长,那问了岂不是冒犯。
再说了,这胡子不光是扎嘴,还扎……别的地方。
第114章 李斯与韩非 “是李斯要倒霉了吗?”……
般般对夏无且很是好奇,回宫后梳洗一番便待在承章殿等他来。
夏行善一生为无数人看相,遇到的稀罕事数不胜数,随便拎几件出来说,都能让般般与嬴政听得津津有味。
嬴肇话密,遇到没明白的总要问,以至于夏行善说两句便要停下来为太子解释某个词亦或者某件事的含义。
般般等不了了:“你让他说完,不懂得阿母为你释意。”
“我不要。”嬴肇道,“待会儿夏无且过来你们定然会赶我走,我要现在听明白,明日说与先生听。”
……行,你跟韩非的关系就这样要好是吧。
听个瓜也惦记着跟他分享。
“你阿父总是赶你走吗?”般般问。
嬴肇:“每次夏无且过来,阿父都不许我听。”
般般狐疑瞟了一眼嬴政。
嬴政:“……”他转头让夏行善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