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秦驹领着夏无且进来了,这是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并没有般般预想中的文弱。
他打扮的一丝不苟,衣袍规整,走路步伐平稳,腰间挎背着一只玄色药囊,许是不知秦王召见他所为何事,药囊装的鼓鼓囊囊,能用的全拿来了。
迎面瞧见秦王身侧的男人,夏无且愣住,脚步瞬时顿住,迟疑片刻,加快步速赶过来,“父亲!”
人父子俩抱住一通哭。
嬴肇盯着看了会儿,忽然跳下小板凳跑过去抱了抱嬴政。
嬴政:“你这是在学什么。”话虽如此,他仍是摸了摸儿子的脑袋。
嬴肇小手煞有其事的拍了拍阿父的手臂,“孩儿退下啦。”他还记着夏无且跟阿父说的话他不能听呢。
旋即趴到般般的肚子上听了听,又亲了一下她的脸庞,“阿母拜拜。”
“能听出来什么?”还没影儿呢。
般般哭笑不得,也冲他摆了摆手,叮嘱宫奴们照看好太子。
问起来,夏行善道:“臣父子两人经年累月的在不同处漂流,也是两年前才有了稳定的通信,得知我儿在宫中侍奉王上,臣心想来日通信也方便了,不成想臣也有此等机遇,竟在栎阳遇到王上与王后。”
般般道:“若你无真才实学,我与大王是不会带你回宫的。”
言外之意,要感谢便感谢自己。
四人畅谈到深夜,般般要歇息了,嬴政便打发他们二人走。
夫妻俩回到昭阳宫,偏殿的灯早早熄灭,嬴肇已经睡下,他的贴身寺人名叫高阳,正靠在朱色柱子上歪着脑袋打瞌睡,听到动静惊醒,连忙过来跪下请安。
嬴政随口道,“肇儿已经长大,待到六岁便叫他搬去东宫吧。”
这事无论在哪个方面来讲都是好事,般般自然不会拒绝,“我走不动了,表兄抱我。”
秦宫中,东宫西宫其实都只是宫殿的方位,并非名字就叫做‘西宫’、‘东宫’,西宫以及东宫都是一整个宫殿群落的统称。
类如西宫,在般般的理解里可以称为‘西六宫’,那些宫殿基本都是空置的,原本是秦王的后妃们居住的地方,嬴政不纳后妃,西宫慢慢就成了公主们的居所。
东宫群落则都是太子的居所,东宫群落一共分布着许多宫殿。
太子的寝宫是宣稷宫,高台榭、美宫室,般般曾经也去过,这寝宫的名字大有来头,寓意宣化德政以及传承宗庙社稷。
左侧前方则是呈坤宫,是太子平日里进课以及接见内臣的地方,嬴政做太子时,每日进课都在呈坤宫。
“在想什么?”看她好似在发呆。
般般回神,圈着嬴政的脖子道,“我想起表兄曾在东宫住时,我去寻你玩耍,累了便在宣稷宫歇晌,王翦是表兄的玩伴,也是表兄的太傅,他教你射兔子,我醒来看到你弄死了好多只兔子,与你闹起了别扭。”
“……还说呢,夜里将那些兔子剥皮烤来,撒了些佐料与茱萸粉,你吃的比谁都要香。”
哭着哭着,眼泪从嘴角流了出来。
般般无言以对,心道他一惯知晓如何才能让她不哭。
争辩不出来,索性一脑袋扎进他的颈窝处。
腻腻歪歪了会儿,她摸摸他的腰,“表兄…”
他无情的揪住她作乱的手,“想也不行,再过两月。”
哎,越不能就越想。
般般催眠自己,让自己尽快入睡。
入了冬,般般想要研究的羊毛没弄出什么名堂,她原本想的是将羊毛缝在衣服中间,做成像羽绒服的那种,细想草原上也有人直接将羊剥皮做成衣裳披在外面,更能防寒,只不过美观性差了一些,太过于野性。
还不如将羊毛搓成毛线,虽然她不会织毛衣,但用毛线绣成布匹做衣裳也是一样的,不过是要将这毛线弄得极为纤细罢了。
这样的衣裳不仅保暖、弹性极佳,还能吸湿,摸起来柔软细腻,岂不是更好。
宫里头的绣工技艺超群,听说王后想要将羊毛也制成可以绣的线,她们便开始想办法,这并不难。
般般听她们细致的说了会儿,约莫是梳理、牵伸、加捻以及卷绕,好像很麻烦,不过绣工以及那些工奴们以此为营生,做得很是娴熟。
两人的生辰过去,第一件羊毛质地的衣袍诞生了。
许是下面的人知晓嬴政就爱穿玄色的,这衣袍被染成了玄色。嬴政抚摸,“入手极佳,柔软绵密,只是不知晓扎不扎了。”
“表兄穿上试试便知。”
穿妥后,她迫不及待问,“如何?”
嬴政感知了一下,“轻便许多。”
秦的许多衣裳质地不仅冷硬,还沉重,“羊毛当然轻了!有没有感觉更暖和?”
般般抚摸过,也觉得柔软舒坦,即便绣工已经将羊毛线压得紧实不易变形,它到底也是软的。
“现下还感觉不出来。”
于是两人等了一晌午,外头落雪,嬴政之穿着一件羊毛衣袍,竟不一会儿就起了汗,他惊为天人,“确实好。”
素日里,纵然屋里烧的地龙有多旺盛,两人都是只穿一两件单薄的温度恰恰好,这羊毛的竟然让他出汗了。
般般伸手进去摸他的后脊,果不其然一层薄薄的热汗湿哒哒,她赶紧拿帕子擦了擦手,灵机一动,“开设官家的纺织坊,咱们便宜售卖,这也是一笔新的入账,至于羊毛让义渠那边按时上贡,羊每年脱毛的数量是很庞大的,那边的人才有多少,即便人人都穿羊皮袄,也穿不完那么多呢。”
“赚了钱,我们可以每年都给秦军免费发放一件,这样冬日里行军打仗也不怕严寒了!”
“偏你主意多,我也觉得甚好。”
般般立马叫人给嬴肇做了一件小小的羊毛衣穿上,他精力旺盛,整日整日的坐不住,有些闲暇时间都要跟姬承竑到演武场打打拼拼的,冬日里严寒,怕他出了汗生病。
嬴肇穿了新衣,新奇道:“好轻的衣裳,我觉得我没有穿,光秃秃的呢。”
什么烂比喻。
般般翻他一个白眼,让他带上新制成的衣袍出宫去找姬长月,“出去了可勿要摆太子的架子,咱们悄悄的,也不要叫大母为大母,要叫——”
“姑妹!”
嬴肇捂着小嘴,“阿母,阿父不许我这么喊,说不成体统。”
“他又不知道。”般般撇嘴,“你大母还这样年轻,在外头隐姓埋名,做些生意打发时间玩乐罢了,也不是真的就是你姑妹了。”
“她近来想你了,你好生留下陪她用膳,知晓吗?”
嬴肇乖乖点头,又问她,“阿母想吃什么吗?我回来带!”
般般微讪,心想你阿母什么产业没有,还要你去买?
不过她也不好打击儿子的积极性,让他出宫去,就好似给他交代了几个任务,他摩拳擦掌,一心要完成得完美。
“听说宫外兴起煎制而成的酱肉饼,你买几个回来。”
他严肃道:“儿臣领命!”
太子要离宫,虽说就在咸阳城内,他到底还小、不到四岁呢。般般让从云跟着,又派了江玉井一同。
稀稀拉拉走了一堆人,般般可清净了,舒坦的歇了个晌,叫炀姜一同观雪品茶。
炀姜:“什么观雪品茶……说的好雅兴。”
她翻了个白眼,催促韩非快些收拾妥当,“今日太子休沐,难不成不在昭阳宫缠着她?”
韩非一直没吭声,自己穿妥当衣裳,又替她挽发,将领口整理好,嘱咐她多穿些,外头冷。
炀姜说:“你答应我的事可要做到。”
“嗯。”韩非面上划过一丝不自在,板着一张脸,“且慢,我先走,避开人好些。”说着自己先走了。
炀姜:“……装得一本正经的,有本事你一直正经啊。”她在后面骂骂咧咧的。
待到了昭阳宫 ,炀姜刚一落座,先给她一个白眼。
般般厚着脸皮只当没瞧见,亲自为她斟茶,“你快尝尝,这是用新雪融化煮就的,别有一番滋味。”
“雪?雪水能饮用?不脏吗?”炀姜嫌弃,盯着茶盏看来看去。
这答案,跟嬴政给的差不多。
果然老嬴家的人,没几个喜爱吟风弄月,个个讲究实用。
“雪水更冷些,热茶入口,冷雪入心,你品不出来吗?”
“品不出,有奶茶吗,我想喝那个。”
“……”般般无语的叫人炒制奶茶。
雪落无声,新鲜的冷意在廊下流窜,般般说起了韩非和李斯的事情,“你知不知晓韩非与李斯近日在朝中互相针对了起来。”
韩非教养太子有功,这将近两年的功夫,嬴政已经准许他入朝听政。
“互相说坏话也算的话,我确实知晓。”说起这个,炀姜无言,“他们两个身为同门师兄弟,如此行径,倒是令人啼笑皆非。”
韩非抨击秦王重用李斯和尉缭,他们都是外臣,不会真心侍奉,又说起姚贾,说他曾经是强盗专门偷盗人东西的,如今让他去列国游说、离间他国忠臣,这是小人行径,秦王就不该用他们几个。
李斯二话不谈,立马告状,说韩非记恨秦王灭国之仇,才是不肯真心侍奉,赶紧把他罢免的好。
“这两人三天两头互相使坏,大王夹在中间恨不得罚他二人一同下朝。”般般昨日还听嬴政说,李斯使坏,故意急韩非,韩非口吃又骂不过他,他便挤眉弄眼朝他吐舌头。
“且说呢,那日下朝后,他们就在殿外打了起来。”炀姜一阵的额角直跳,“我听说王兄很生气。”
“啊?打起来了?谁赢了啊?”般般说到兴致高昂的地方,恨不得嗑瓜子,可恨根本没有瓜子,只好叫人烤了一把栗子。
“当然是我表兄。”炀姜得意洋洋,“他只是嘴巴不利索,拳头可是利索的很。”
不过,她很快又气愤起来,“李斯那贼子,嘴巴能说会道,一拳抬起来,他便吓跑,连声高喊说师弟要打师兄了。”
般般笑的前仰后合,能脑补出来李斯贱兮兮的模样,“他最喜欢装儒雅能臣了,溜须拍马很在行,又擅出谋划策,大王很喜爱他。”
炀姜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冲般般道,“我给他出主意,让他明日朝议前,给李斯的茶盏里下巴豆粉。”
般般问:“他会喝吗?”
“会,王兄所赐之物他都很稀罕,那茶他定然会一饮而尽的。”
般般迫不及待,“那我明日要去看看!”
炀姜来了劲,“我也去,我也去,王嫂带上我吧。”
连王嫂都搬了出来,可见是真的想去了。
俩人想看戏的心碰到了一起,说定了明日早早起身,万万不能错过朝议。
是夜,嬴肇回来,果然带了新鲜煎制的酱肉饼,般般用了一个,抱着人一同亲亲抱抱,将人哄去温习课业。
嬴政晚间见妻子嘴上笑意不断,听从云说她午后与炀姜畅谈一个午后,嘴角微微抽搐,猜测她们两个女子恐怕是说了些见不得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