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陪同我一起出宫探望一番吧。”
般般吃惊,“蒙骜大将军也病了!”她要去。
蒙骜为大秦立下赫赫战功,这一生攻伐无数,无疑是秦国的最强战力。
两人漏夜出行,咸阳街道空无一人,宵禁过后连盏烛火也没有,掀开马车帘子,阴森的恐怖侵袭而来。
般般赶紧放下帘子,掏出一张巴掌大的手持铜镜,检查自己的装扮。
她出来不曾上浓妆,淡淡的一层,发略微挽起,简单簪戴了一只凤钗,穿着一件浅紫色的深衣,于夜色之中,如一捧绽放的幽兰紫瞳花。
嬴政于穿着上随意,仍旧是一席玄色的常服,不戴头冠,轻装上阵,露出白皙的额头,眉骨不加遮掩,多了两分平易近人的温和。
“人老了,身子骨便如此。”这两年,频频有朝中老去的臣子亡故,般般还记得当年华阳宫变,是蒙骜带兵镇压。
蒙骜是不设不扣的保王党。
“赢月心仪蒙恬的事情,仿佛很久没听过动静了。”
这算不算是华阳太后拉拢蒙家的手段呢?
“蒙恬不是傻子。”嬴政看了般般一眼,悠悠然道。
“其实赢月貌美,蒙恬岂会不动容呢。”但他还是拒绝了,足以证明他不是傻的,不愿意被利用。
果然当年他痴傻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
般般都被他骗了。
“哎。”般般叹了口气,心说就不乐意跟你们有八百个心眼子的人玩,玩不到一起去啊,“是不是只有女子才会心系情爱,男子胸怀远大抱负,情爱是身后事,才不会放在第一位呢。”
“人与人相遇的时机很重要。”不过嬴政倒也没否认表妹说的话,“男子与女子看到的天地不同,思维自然也不同,这并非性别导致,而是环境造就。”
“若是女子也可以想念书便念书,想看更开阔的世界便看更开阔的世界就好了。”
“那王后要辛苦了,表妹身为秦国国母,你想如何造福秦国女子,我都不会阻拦。”
般般当真展开了认认真真的沉浸式思考。
她还记着表兄曾说过,就算造纸出来,穷人依旧读不起书,这并非是纸与秦简的问题,而在于知识不往平民中流通。
若她能帮表兄教化民众,是不是也能让六国人反抗的不那么激烈?
害,可是她不会教人读书,捐钱……她又舍不得。
抬起头,表兄正笑吟吟的看着她,眼瞳中倒映着欣慰与欣赏。
“表兄为何如此看我?”般般被看的害羞,将他的脸推开。
嬴政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自然是心悦表妹了,如何看都看不够。”
这人,忽然会说情话,还怪让人不习惯的。
般般倏然红透了面颊,“哦。”
她应得干巴巴,明明成婚一年了,少有从前未婚时的生涩与别扭。
瑟缩了一下手腕,她顺从心意挪动屁股,更加挨近表兄,伸手环住他的腰。
他像托起小狗幼崽的脑袋那样,掌心攥住她的下巴,清浅的笑着,故作疑惑,“脸红什么?”
第50章 捉弄(二合一) “最早的霸道嬴总。”……
喜欢问问题的人,多半总是明知故问,看别人羞窘很有趣?这不是调戏又是什么。
般般不肯示弱,抬手抚向他的大腿,“因为热呀。”
调戏多简单,她也会。
嬴政脸庞微微僵,握住她的手要推开。
她立刻躲避开,敞开声音不满,“别碰我。”拉长了尾音,黏黏腻腻的勾出一份别样的味道。
“???”他立即捂住她的嘴,“你在乱说什么?”
这话太有误导性了,传出去当朝君王与王后在马车上这样那样,多尴尬。
“我没乱说。”她被捂着嘴,探去的小臂收紧用力,身子依偎在他身侧,手指时而挑逗时而揉捏,无辜可爱的欣赏他精彩的脸色,“哎呀,表兄你也热吗?”
嬴政:“……”
妻子不像小时候那样好戏弄了,稍微捉弄,不服输的与炸毛的两脚吞金兽如出一辙。
他这一辈子,也只对她认输过。
前两年,他问她脸红什么。
她尚且还会不知所措,软软糯糯的,现下都会反问你脸红什么了呢。
终归是大事要紧,等到达蒙府,两人整理妥当下车。
蒙恬带着弟弟蒙毅出来迎接,他迎面瞧见秦王后不知低语些什么,抬起手掌给秦王看,秦王手执住,轻轻揉了揉。
蒙恬脸上犹然挂着一分悲怆,恭敬拱手跪下,“不知王上前来,下臣有失远迎,父亲他正在大父床前,没能来迎接王上。”
蒙毅虽说比他小上几岁,却已经很稳重,一同跪下请安。
般般扶起蒙毅,示意他不要多礼,“好孩子,快带我们进去瞧瞧吧。”
嬴政与蒙恬年岁相当,自少年起便玩在一处,感情亲厚一些,叫了其身后一同往里头走,他不住询问蒙骜的状况。
蒙恬听见秦王亲近关切的语气,悲从中来,“王上,大父他身子不好了,上回自魏归来,伤到了肝肺,如今酷热,他躺着起不来身,但凡起身便呼吸艰难、胸闷气短,形容更是一日比一日憔悴。”
嬴政闻言心脏狠狠沉下,“侍医如何说?寡人命宫中的侍医尽数离宫诊治也无济于事么?”
蒙恬染上了哭腔,使劲儿的摇头,宽袖不知沾了他多少的泪水,“侍医说大父油尽灯枯,是到了岁数。”
般般在一旁听着,轻轻抚摸着蒙毅的脑袋,心里忧愁,“去岁回秦述职时,蒙骜大将军还好好儿的,我瞧着精神抖擞的很。”
一时之间,众人都沉默缄言。
待踏入屋内,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面而来,呛得人呼吸不过来。
蒙武久跪在床榻前,亲自喂蒙骜喝药。
一只手忽的伸过来,欲接过药碗。
蒙武侧过头,年轻的秦王映现在眼前,他狠狠怔住,手腕颤抖两下,将碗交到他的手里。
蒙骜苍老的脸皮不断坠动,艰难颤动声线,“王上万…不可,老臣还没死呢。”
嬴政轻轻抚抚他年迈的手背,“如何就不可了,蒙骜将军为我大秦鞠躬尽瘁,寡人便是日日来侍奉你用药,也是使得的。”
蒙骜嘴角轻轻颤动着,不愿错过看着秦王的任何一眼,一口一口的药入肚,却丝毫没有得到缓解,反而愈发气短,急促的喘息企图得以平息。
“阿父。”蒙武泪如雨下,悲痛难当。
“王上。”蒙骜颤颤巍巍举起手来。
嬴政搁下药碗,握住他的手,似有动容,“上将军。”
蒙骜语气艰难,话中多次停顿,“臣不能护王上加冠亲政了,您一定要提防…提防相邦,他一定会阻拦王上加冠,他效忠于大秦,却并非忠臣。”
简短的几句话,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王上要派公子成蛟出兵,成蛟心性软弱,一旦兵败非死即叛秦。”
“寡人都知道,上将军与寡人心心相通。”
蒙骜听见这话,全身松软下来。
他的视线模糊了片刻,眼前的秦王轮廓如同浸了水的油纸,墨色氤氲扩散,却让他生出一分阔别已久、无比亲近的思念,“臣思念王上久矣。”
嬴政微微怔神。
“……便让臣的儿子、孙子侍奉公子政。”
蒙骜的瞳孔已然慢慢扩散,说的这些话,仿若穿透了时空,在与另外一位秦王对话。
嬴政低垂下目光,良久后,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大善。”
“寡人收用了,蒙武、蒙恬都是好苗子,定能帮公子政开疆扩土,你的小孙儿蒙毅,亦颇有能臣之姿,寡人很看好他。”
蒙武无声的眼角泛酸,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心里效忠的一直都是昭襄王嬴稷,这只怕是最后的时候了,他糊涂了,分不清眼前的秦王到底是嬴政还是嬴稷。
“好,好……好啊……”蒙骜一连说了几个好。
卸去强撑着的力道,他眼皮逐渐沉重,手臂自秦王的掌中滑落。
“阿父!!!”
“大父!!”
般般立在门边抹眼泪,不曾想今日来瞧蒙骜,他恰好就逝去。
离去蒙府,嬴政语气沉重,“上将军只怕是一直吊着一口气,若非今日我来看他,他还能坚持些时日。”
“蒙骜将军想见表兄?”
“想见的并非是我。”他轻轻地捏着妻子的手指,“他年事已高,等不到我加冠亲政,不敢死去,总也吊着一口气。我想,昭襄王亡故时想必交代过他什么。”
“昭襄王,”般般想起方才榻前蒙骜说的那两句奇怪的话,“莫非他方才将表兄当做昭襄王了?”
嬴政点点头,说起蒙骜这个大秦的传奇名将,他亦有许多的感慨,“白起当道的时代,蒙骜籍籍无名,一心想侍奉君王,苦于无出头之日。”
“白起后来功高震主,被昭襄王赐剑自刎,蒙骜取代他成为了新的武神,可不同于白起,蒙骜完完全全的忠心于秦王,而非秦国。”
“就连当时丞相范睢的封地被韩夺,蒙骜自觉此事伤了秦王的脸面,感同身受,对范睢说秦王受辱,他无脸苟活。”
“他对秦王、对大秦死心塌地,绝无二心。”
“表妹,我现下确信,当年正是昭襄王下诏令先王接我回秦。”
幼年在邯郸的那场梦,只怕也绝非简单的梦而已,或许是他与昭襄王远隔千里的一场对话。
般般轻轻拍拍表兄的肩膀以示安慰,难怪她那时偶尔对昭襄王的事迹撇嘴,表兄会不悦的让她不许这般。
昭襄王是他的偶像呀。
“王翦的爹去世了,蒙武的爹也去世了,镳大夫更是死在回乡的路上。”般般说起来,也觉沉重,“接下来表兄要用谁呢?王翦将军也年事已高呢。”
“总有武将可用。”嬴政向后靠去,阖上眼睛,“蒙家的确不错,王翦与蒙恬俱是天资聪颖之辈,比蒙武更突出些。”
说着,他莫名的叹了口气,“近来我读到一本书,著者是韩人,求贤若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