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栋家属楼。
厨房六十平左右,沿着墙壁一溜凹字形水泥台子,中间凹进去的摆蜂窝炉和锅,左边台子上挂着个两层木碗柜,右边则属于别人家的操作台。
八户人家全挤在这么大点的厨房里,一到做饭时间油烟有多大可想而知。
好在陈蕴和软秋搬进来的早,五楼除了他们两家还没有其他邻居,两人有大把时间慢慢选位置。
“一会儿我和李护国去拉蜂窝煤,顺道帮你拉车回来?”
高明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海魂衫,脸上满是热汗地从厨房门外走了进来。
“我去吧!老麻烦你们多不好。”
软秋一把拉住要走的陈蕴,笑着眨眨眼:“让他们男同志去拉,都是革命同志,互帮互助都是应该的!”
“陈大夫你别客气,就是顺手的事。”高明笑了笑,很快移开目光:“换成别人我也同样会帮忙。”
“就是。”软秋帮腔。
陈蕴明白高明说完话就慌乱移开目光的意思,笑意不由从心里蔓延到了眼底,化作指尖在裤缝上划拉出的圆圈。
“那我就不客气了。”
高明脑袋左右摆动了下,看似是想转过头又猛然想起什么,耳根后迅速爬上抹嫣红,几乎是脚步凌乱地转身离开。
“不用……不用谢。”
声音远远传来,完全没了几分钟前故意装出的坦荡。
陈蕴别过脸去看向窗外,微微翘起的唇角却出卖了此刻未成形的笑。
软秋眼珠子左转右转,忍着笑意没有拆穿。
这两人……有戏。
“我选这个灶。”
北窗对着的灶台旁边是墙壁,两掌宽的窗台上还能放不少东西。
“那我挨着你。”
“我看李护国买了不少菜,一会儿我先帮你摘菜做饭,明天再捣鼓我家锅灶。”
两人在商店前排队浪费不少时间,眼看太阳已经摇摇欲坠的挂在天边,再不做饭不知道多久才能吃上饭。
陈蕴把自家锅碗先放到橱柜里,寻思着明天还要买把锁,一回头发现好半天没出声的软秋看着灶台正出神。
“怎么了?”陈蕴问。
“煮饭是先放水还是放米?”
陈蕴:“……”
大部分人日子是很苦,但其中绝对不包括软秋。
光听名字陈蕴就觉得软秋绝对出生在一个高级知识分子且文艺的家庭中,受尽疼爱十指不占阳春水其实也算正常。
“我从小就没进过厨房,我们家都是奶奶做饭。”软秋抬起下巴,说得非常认真。
“先摘菜吧!一会儿等蜂窝煤到了咱们就开锅。”
陈蕴扫视一圈,发现台子上放了块带皮肥肉,应该是李护国专为开锅买的。
“你竟然会做饭!”软秋惊讶。
“比不上国营饭馆大厨,但比咱们厂食堂大厨强。”
“哈哈,你还会吹牛!”
软秋笑得前仰后合,笑声清脆宛如风铃,影响得陈蕴也不由心情愉悦起来。
“是不是吹牛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软秋笑着点头:“我什么都能吃,再怎么都比我强。”
“要是有现成饭吃,那我也什么都能吃!”
陈蕴一个人在外求学八年。
从宿舍小锅煮泡面开始,到最后能过年掌勺,这其中经历过不知多少次失败。
比不上大厨,能满足生存需求就足以。
第13章 闲聊
“缺什么调料我们去买,也帮陈同志带一份?”
“我昨天回来的路上捡了几块木板,要不给你们钉个架子扔门口放点杂物。”
“我看你屋里一个多余的板凳都没有……”
“趁天还没黑,要不我顺道帮你把门锁给换了吧!”
无数次进出厨房的高明终于再没有借口搭话,软秋忍了半天的笑意立刻化作噗嗤一声,表情生动地学舌起来。
陈蕴掀开锅盖,在一片雾气中也悄悄弯了眼眸。
用筷子戳一戳五花肉,差不多已经煮熟就夹起来放到一边的搪瓷盆里。
“肥肉炒回锅肉,瘦的就炒缸豆怎么样?”
今天李护国着实下了不少血本,光是前腿肉就买了两斤,其中一斤还是找高明借的票。
高明则提了半篮子枞树菌和泥鳅来。
“刚才我就是说笑,哪还能真让客人炒菜,一会儿让李护国来。”
软秋见陈蕴边说边挽袖子,赶忙笑着把人往后拉。
“他们忙活着钉柜子,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干看着。”
软秋探头看出来,两人确实在乒乒乓乓地钉着柜子,看进度还得有一会儿才能干完。
于是也不阻止陈蕴,在旁边转来转去半天看帮不上什么忙,颇为不好意思。
“我刚才就想问你。”陈蕴把洗干净的枞树菌用手撕成两半,很是善解人意的给软秋找了事干:“你跟我说说咱们厂的情况呗?”
连党委书记都不认识,原身对红日机械厂的记忆就是张白纸,陈蕴可不想再犯刚才在商店里的那种错。
“这你可就问对人了,我家务不行,在人情世故方面绝对比你强。”
“甘拜下风。”陈蕴笑着眨眨眼。
“不过通过你我也发现了一个问题……传言不能全信,你就跟传言里的完全不同。”
“传言里我什么样?”
“话少,从不跟人来往。”软秋笑眯眯地上下打量陈蕴,嘴里吐出一连串形容词:“走路勾肩驼背,谁跟你说话都不搭理……没有真才实干。”
“反正没一句好话就是了。”陈蕴无奈总结。
“所以我才说传言也不能完全信,肯定是哪个心眼小的嫉妒你故意散播些谣言。”
软秋随口一说,没想到还真无意间说到了事情真相。
厂子里关于陈蕴的谣言其实就是小范围传播,其中大部分在单身宿舍和卫生院里流传。
罪魁祸首是谁只用脚趾想就基本能确定。
卫生院里的谣言大多来自杨海萍,宿舍里的应该是曹琴。
“他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我才不在乎。”
“说得也是!还是跟你说说厂子的情况吧!”
厂子生产经营情况不包含在要说的内容里,软秋要说的是厂子内部关系。
厂长赵峰和副厂长罗有茂不对付,领导班子内部一直分成两派各有支持。
党支部和赵峰关系好,改委会则偏向罗有茂,两边人在厂务决策上经常打擂台。
“咱们就一普通职工,不管谁赢都跟咱们没多大关系。”说完陈蕴一顿,接着老实又补充了句:“我肯定支持厂长,毕竟人家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总不能当白眼狼吧。”
单位不管大小,只要涉及利益就会有权力之争,上一世陈蕴就领教过多次白大褂下的肮脏斗争。
这一世穿过来就欠下大人情,从进厂那天起就肯定被划分到赵峰阵营了。
“卫生院院长刘保国本来就支持厂长,要不有事了为啥第一个找厂长而不是副厂长,按道理卫生院工作该归罗有茂管才是。”
陈蕴点头。
“哎呀!”软秋一拍大腿,端了板凳坐到灶台边:“其实跟咱们都没多大关系,我说这些就是让你心里有个数……”
接下来招待所所长是谁的小舅子,厂区商店谁谁谁又是谁大姐……厂子里错综复杂的关系比历史课本背诵朝代名字还难以让人记住。
总的听下来陈蕴就记住了两条线。
卫生院左玲玲的丈夫是保卫科副科长,是副厂长罗有茂的小姨子。
难怪卫生院每次出纰漏刘保国总是先拿叶援军第一个开刀,感情就他“背后”无依无靠。
原身是院里唯一能治病救人的真医生……再怎么都得哄着供着。
左玲玲这个竞争阵营的家属最好对待方式就是当成透明人,既不得罪也不拍马屁。
“高明呢?”陈蕴忽然想起好像厂里谁都认识的高明:“年纪轻轻就当上队长可不容易。”
产品送出去,材料拉进来,生活区物资输送,全都是运输队的工作。
运输队算是厂子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听说油水也相当令人羡慕。
陈蕴记得高明管理的车队得有五十多人,在运输队里应当算非常有话语权了吧。
“高明可没有,人家全靠自己。”软秋笑,说着往走廊方向努了努嘴:“要不我家李护国还能被调去保卫科看大门?”
至于高明家庭情况,李护国偶尔提前也只是只言片语,具体的软秋并不清楚。
不清楚归不清楚,但并不妨碍她只透过这些零星信息乱猜一通。
于是陈蕴听到的内容就变成了高明爹不疼娘不爱,十六岁就送进部队当兵差点丢了半条命。
转业毫不犹豫选了个离家上千公里的山沟沟贡献余生,没想到竟然在厂里混得如鱼得水前途无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