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嫂的表情似乎在得知陈蕴身份后才忽然变得热络起来。
刚才……总有种要找麻烦的感觉?
“我记得胡师傅。”陈蕴笑,轻轻比划了下胡师傅的个头:“胡师傅还让我告诉你家里的钱都放在哪,怕自己就这么烧过去了!”
“就是我家老胡。”杨菊花闷笑出声,说着把门口的姑娘往前拉:“这是我姑娘胡月娥,今年中专毕业我也打算让她考医学院,出来就跟陈大夫一样进厂职工医院上班我就心满意足了。”
胡月娥军绿色的列宁装领口被杨菊花扯得歪到一边,让性格内向的姑娘还没开口就先尴尬得红了脸。
“妈,你放开我。”
“哎哟……没收住力。”杨菊花连忙给女儿整理衣服,就是拍在肩膀上发出的闷响声听着着实肉疼。
胡月娥仿佛早习以为常,冲陈蕴和高明腼腆地笑了笑。
“陈大夫你好。”
“以后你就多跟陈大夫好好学学,要是学习上有什么不懂就厚着脸皮去麻烦陈阿姨教一教,别怕丢人……”
胡月娥抿了抿唇,没接话。
杨菊花又絮絮叨叨地念了好久才朝屋里大吼一嗓子:“胡向阳还不滚出来,在家孵蛋呢!”
“……”
“妈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哪有说一个大男人在家孵蛋的。”
胡向阳满脸不悦,顶着头乱糟糟的头发跨过门槛,白色衬衣皱巴巴全塞在裤腰里。
“叫人。”杨菊花抬腿踢了脚胡向阳屁股。
胡向阳揉着屁股,一脸委屈地转头朝杨菊花吼:“你不说我哪知道怎么叫!”
“眼睛长屁股上啦,叫叔叔和阿姨!”
“人家看着跟我姐差不大,咋叫阿姨!”
陈蕴微笑,哪有人不喜欢说自己年轻的小朋友们……
“人陈大夫叫我大嫂和我平辈,你不叫阿姨叫什么,难道还想叫婶子。”
母子俩声音一个比一个大,说到后来就跟吼似的。
陈蕴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被高明拉着胳膊悄悄地往后退了两步。
“陈阿姨。”胡向阳率先败下阵来,不情不愿地开口叫人。
“旁边的高叔叔你没看见啊!”
“高叔叔好。”
刚叫完人胡向阳就被杨菊花嫌弃地拍开……转身大掌毫不留情地一推。
胡向阳在屋里气得跳脚怪叫。
“杨大嫂刚才想问我什么事?”
“刚才我就瞧见一个年轻女同志进屋,以为是罗建国他刚娶的媳妇儿,都怪我家胡向阳眼瞎没瞧清楚就乱喊。”
陈蕴只记得好像在哪听说过罗建国这个名字,但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到底在哪听过。
还没想出个头绪来,就听身后高明诧异地问道:“嫂子是说罗副厂长的弟弟罗建国?”
“可不就是他!”杨菊花满脸嫌弃。
“嫂子怎么知道罗建国两口子分到了这间屋子?”高明刚才也发现了杨菊花表情的变化,有些奇怪地问起:“嫂子不愿意他两口子住隔壁?”
“他们两口子私底下来瞧了不止一次,明眼人还能看不出来!”杨菊花撇嘴。
上个月就有房务科的人带两口子来看房,听几人在外边聊天好像说等分房申请通过就直接把这间屋子分给他们。
陈蕴跟高明对视一眼。
“申请都没通过房务科就带他们来看房了?”陈蕴看似不经意地随口问道。
“这还用我说明白?”杨菊花冲陈蕴挑挑眉,双手叉腰:“谁都想分到间好房子,怎么能先分到好房子的大家伙儿都心知肚明。”
罗建国给房务科职工送礼,只要房子申请一通过,这人就利用职务之便先把房子分给他们。
只是没想到……被陈蕴他们捷足先登了。
“我家老胡和罗建国不对付,肯定不希望他们住我隔壁……”
两人在同个车间上班,老胡作为车间主任看不惯罗建国仗着副厂长弟弟的身份偷奸耍滑,没少当众点名批评。
去年车床检修就他们车间没过关,后来检查才发现是有人在车床上动了手脚。
胡钢铁怀疑是罗建国下的黑手,两人在车间大打出手,双双都挨了处分。
杨菊花觉得丈夫老胡受了大冤枉,逢人就要说一遭,此时当然也不会落下。
“这周围的都晓得我们和他家闹得僵,你们说我咋会愿意当他邻居。”
杨菊花最后以笑容做收尾,当然也不会老实说她都做好要去举报房务科的准备,还好搬来的人不是罗建国两口子。
空气中忽然飘来阵阵浓郁的糊味,陈蕴仔细闻了闻,应该就是杨菊花家。
“嫂子家的饭煮糊了?”
“什么!”杨菊花惊得一跺脚,转身急急忙忙地冲进家里,嘴巴也没闲着。
“老娘生出你这个龟儿子真是倒了十八辈子霉,连饭糊了都不知道。”
“一天天的就知道睡,老娘看你能不能睡一辈子。”
“中午你就吃锅底的饭!”
陈蕴哭笑不得地往屋里瞅了一眼,胡月娥立刻挪到门边躲避身影,表情无奈:“阿姨,我妈骂人可厉害了。”
胡家的屋子没有搭二层,父母和姐弟的床中间用条布帘子隔开,屋里柜子桌子堆得满满当当。
饭桌旁边就是蜂窝煤炉,铁皮烟囱从灶口一直延伸出后窗。
很典型的北方炉子,泮水县这边很少有人用。
毕竟夏天本来就热,再在屋里烧火做饭……这油烟和温度都让人受不了。
高明显然也想到了这点,突然提出要去房子靠近河边的方向瞧瞧。
两人沿着屋子转到后边。
屋后距离河边大概有两米多宽泥地,高明到处敲击墙壁,一直到隔壁杨菊花家的窗边才停了下来。
“承重墙应该不能敲。”
“赵科长说了不能加盖房子,就算不是承重墙咱们也不能动。”陈蕴说。
要不分分钟就被其他人给举报到改委会去了。
“我没打算加盖屋子,我是想在这开道门,到时候炒菜就把蜂窝炉提到外头来炒,放外边屋里也不容易煤气中毒……”
每年冬天厂子里都有蜂窝炉烤火中毒的事发生,炉子放家里实在不安全。
陈蕴往墙壁上看过去,指着窗子问:“要不把窗子往下扩大一点点不就成了道门?”
其实就算不扩大,陈蕴的身形也足以轻松从里边走出来。
“好主意。”高明眼睛一亮,马上琢磨起该怎么弄。
而此刻陈蕴想的则是……这么大的窗子得废多少窗帘布啊!
房子看完,两人商量过几天去县城照结婚照要顺道带些什么东西回来。
聊着聊着又经过了杨菊花家前的小菜地。
“杨大嫂,我和我对象就先回去了。”
杨菊花正蹲在菜地里拔杂草,闻言赶忙站起来热情招呼:“中午在我家吃饭。”
“就不麻烦杨大嫂,我对象下午就得出车。”
“高队长这回又要往哪里送?”杨菊花也就是随便客气两句,顺势就转了话题:“要是去省城我有东西想要带。”
“去县城。”高明笑了笑回。
“县城国营商店有的咱们厂子商店都有,有时候还没咱们全乎。”杨菊花摆摆手。
她看不上县城商店里的东西有人看得上,斜对面门前种满鲜花那家突然打开了屋门。
“运输队!高队长!”
“老郑!”
青年拥有让许多女同志都羡慕的白皙皮肤,却一点都不失阳刚之气,笑起来眼角微微上扬,看着就是个脾气很温和的人。
高明见到这人有些激动。
两人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好半天才分开,男青年激动得眼眶泛红,显得皮肤更是白皙。
“你怎么会在红日机械厂!”高明伸手捶了男青年一拳,笑出口大白牙来:“要不是这张战场上都晒不黑的脸,我还真没认出你来。”
“以前上班的报社整合调整,我被调到机械厂宣传部来工作了。”
“高明?”陈蕴出声。
“陈蕴快来,我给你介绍个人。”
能让高明发自内心高兴带着笑意介绍给陈蕴的人不多,郑文就是其中一人。
两人以前一个连长,一个连部指导员。
是战友更是搭档。
“以前在连队我训人,老郑就给人做思想工作,我和他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
后来整个连队都被整合优化,两人相继转业。
工作分配的一南一北,郑文辗转好几家单位,就这么断了联系。
谁能想到……竟然会在厂里碰见。
“去年去泰城公干偶然遇到肖木那小子,他说你在一个山沟沟里上班,谁能想到就是红日机械厂……那小子就该挨训!”郑文豪笑着摇摇头。
“臭小子。”高明将大手轻轻地搭上陈蕴肩膀,难得地大大方方介绍:“这是我对象陈蕴。”
“嫂子好。”郑文豪立正收腹,还是用部队的问好方式端端正正地敬了个礼,接着才放松下来朝屋里喊:“小宋,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