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咔嚓一声脆响,窗户玻璃左下角被敲出个洞来,伸出根指头轻轻就把插销挑了上去。
推窗撩开窗帘……
身体还没靠近窗户,就闻到屋里飘来的一股子浓烈酒臭气。
屋里醉倒着好几个男人,哪怕玻璃碎裂声都没有人清醒过来瞧上眼。
“喝醉了。”高明转头,眉目间黑压压的透着阴沉:“砸门还是跳窗。”
“砸门!”
一道冰冷的低沉嗓音从楼梯转角处传来,陈蕴这才发现来的队伍里还有赵峰。
门上油漆像是刚刷不久,高明带头踹了一脚后瞬间多了个清晰的黑色脚印。
三脚……木门只承受住三脚。
门跟门框瞬间分离,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只听到一声惨叫,应该是砸到某个醉倒在门边的人。
“你在门口等吧。”
陈蕴点头。
哪怕只是透过窗帘缝隙陈蕴也窥见屋里有人没穿裤子,而饭桌上摆着的几个酒瓶中就有那瓶双凤牌白酒。
“谁啊……”
“站长喝酒……再喝一杯,反正这么大的雨又不上班,咱们喝个够。”
醉得人事不省的赵继东直接被赵峰一手抓着脚拖到了走廊上,眼底情绪晦暗不明,却是冷得渗人。
赵继东长得和赵峰一点都不像,普通人刚能吃饱的年代竟然能把自己吃得肥头大耳,油肚哪怕躺着都比怀孕五六月的孕妇还大。
赵峰低头看着他。
呼噜声回荡在走廊,许是感觉到有点冷,胡乱地挥手喊“冷”
喊了一阵没人应,干脆大喊大叫起来。
“杨丽英还不给老子拿被子过来,杨丽英……杨丽英……老子打死你!”
怒气冲冲地吼叫后猛地睁开眼睛,暴躁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暴起挥出拳头。
陈蕴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醒了就给我滚起来。”
赵峰见状,立即狠狠地踢了赵继东一脚,面上看不出怒气脚下却用上了十分的力道。
赵继东捂着胳膊“嗷”一嗓子跳了起来。
“你想死是不是……爸!你怎么来了?”
“现在穿好衣服跟我去广播站,要是敢再废话一句信不信我用皮带抽死你。”
赵峰语气平静,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陈蕴看不出他此刻是愤怒还是想平息事端,说完后只是抬头看眼屋里后转身又看向丝毫没有减小的暴雨。
“杨丽英快给我找衣服。”
“杨丽英……杨丽英死哪去了……”
高明检查完屋里醉倒的几人都是谁后跟暴跳如雷的杨继东打了个照面。
杨继东一扭脸就立刻变了个人,笑盈盈地还打起招呼。
“高队长怎么也来了。”
高明没理他,来到走廊跟赵峰汇报:“改委会的赵强以及两个改委会工作人员,剩下两个是广播站的。”
“把人交给保卫科带回去,我们和赵继东一起去广播站。”
陈蕴这时已经走到门边看向屋里。
赵继东一直在找杨丽英,陈蕴也好奇想看看这个只听过名字的可怜女人究竟长什么样。
环顾一圈就二十来平的屋子,陈蕴不由挑了挑眉。
屋里乱糟糟的像是被翻过,挂着的包都是打开的,锁头还挂在抽屉上。
“还不滚出来。”
赵继东在屋里随便找了件衣服套上,刚注意到大开的抽屉就被赵峰一嗓子吓得没空细看。
保卫科的几人留下来处理后续,剩下的又继续走进雨中往广播站走去。
哗啦啦啦——
“杨丽英已经跑了。”
高明压低的声音混着雨声飘进耳中。
陈蕴在他背上点了点头:“我看到屋里被翻过,应该是昨晚就跑了。”
“天刚亮的时候。”高明忽然说。
陈蕴凑近高明脸颊,等他继续说。
“是我开的大门。”
陈蕴忘记了厂子晚上要锁门的规定,杨丽英要离开只能白天走,而且没到上班时间出厂都要登记信息。
恰巧今早高明在大门口安排车队运输机械,瞧见门口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徘徊。
高明认出杨丽英同时对方也认出了她。
“她说要去投奔以前的对象。”高明伸出舌尖舔了舔上嘴唇:“我就悄悄开门让她走了。”
陈蕴伸手抹去高明脸上的雨水:“希望她这次的选择没有错。”
“希望吧。”
广播站位于厂部办公楼顶楼。
原本应该成为全厂喉舌的地方此刻大门紧闭,三楼楼梯口一道大铁门被锁链隔绝成了里外。
赵继东下楼后总算意识到了问题严重性,爬上楼来不敢再多一句废话,赶紧打开铁门。
推开办公室门,一股混杂这陈年纸油墨和什么食物坏了所散发出的酸臭味。
占据一侧墙面的庞大机器没那么引人注意,倒是办公桌上几个铝饭盒和满地酒瓶更令人作呕。
酸臭味就来自那些不知道放了多久的饭菜。
赵峰只是冷冷地瞟了眼,随即指着机器开口:“马上通知全厂男职工到三号车间集合,还有陈蕴通知带的这份撤离文件,你照着念。”
“好……好……”
赵继东接过文件袋走到桌前,挥手把饭盒往边上一推,拿起蒙了层红布的话筒拍拍上面灰尘。
推下扩音机的预热开关……机器毫无动静。
“唉……”
伴随着叹息声,高明走到角落捡起插头插进了插板。
滋啦声响,可是那个象征着可以使用的暗红色指示灯却并没有亮起来,赵继东感觉背后都快要被赵峰冰冷的目光盯穿,慌乱地拍了拍话筒。
“喂喂喂——”
机器还是没有任何反应,而只会推那个按钮的赵继东只是慌乱地旋转着按钮。
“厂长。”蹲在插线板前的高明带着怒气的声音响起:“线好像被老鼠咬断了。”
说完把扩音机往又转了个圈,几只肥硕老鼠忽然从底部窜了出来。
陈蕴吓得连往边上躲。
赵继东平时肯定没少在广播室吃喝,连老鼠都养得和他一样肥头大耳。
“不止是线,底下的线板也被咬坏了。”
原先的线板箱成了老鼠窝,里边塞满废旧纸屑和吃剩的食物。
密密麻麻的线路被咬得没几根完整,别说在场几人,放眼看去整个厂子中都没有会修扩音器的工程师。
“怎么办!”
陈蕴问出了接下来最大的问题,并将目光投向了赵峰。
“派人去每栋家属楼通知。”赵峰捏了捏眉心,立刻转身冲高明交代:“你去一趟团委,告诉他们迅速组织人转移。”
“好。”
追责那也得等灾难结束之后,眼下赵峰努力地压下怒气后开始冷静安排起工作来。
“陈大夫你先回医院待命,要是有因为灾情而受伤的患者应该会送往医院安顿。”
陈蕴正色点头。
夫妻俩在楼下分开,互道一声“注意安全”后向着不同方向走去。
雨没停,又多了风。
雨水如注,去医院的上坡路变成了流速极快的河流,不时有树枝被水卷着飞速而过。
稍微避让不时脚上就会被划开条口子,风夹杂着雨吹得陈蕴每一步都迈得艰难。
多了风的助力,原先那些已经被水冲得松散的树根失去最后禁锢,在呜呜风声中倒了下去。
职工医院二楼办公室。
四个大夫只到了两个。
方萍在中午十一点才姗姗来迟,说是昨晚发烧早上烧迷糊了十点多才醒。
叶援军干脆只让妻子来请了个假,具体原因不知。
院长刘保国接到团委通知,组织医院的所有男同志也参与到职工家属转移工作中。
结果叶援军没来……除了刘保国外就剩两个扫地的大爷。
刘保国一边骂着叶援军一边出发,临行前把医院的所有工作决定权都交给了陈蕴。
风将医院大厅的落地玻璃门拍得啪啪作响,不时撞到玻璃上的枯枝听得所有人心惊胆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