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瘦的身影顷刻间便被雨水吞没,只剩一个朦胧的轮廓。
姜玉姝望着那道消失的身影,忽然“扑哧“笑出声来。这人瞧着疏离清隽,行事却这般莽撞可爱。
姜玉姝整理着被雨水浸湿的青丝,西侧屋子里却传来一阵妇人难受的呻吟声。
她手中动作微顿,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她此刻眼底的眸色。
姜玉姝停下手中动作,转身朝那昏暗的西屋走去,门帘掀起的刹那,浓烈的艾草气息混着某种腐朽的甜味扑面而来。
像极了深秋时节掉落在泥泞里的冻梨,表皮尚且完好,内里却已沤出酒酿般的糜烂。
逼仄的屋内,一名形销骨立的妇人正蜷缩在靠墙的床榻上。
屋门外透进来的光线,将她凹陷的面颊照得近乎透明,额角冒出的细密汗珠将她鬓角发丝浸湿。
虽病骨支离,但从她模糊的轮廓中依稀可窥出,原先应当生得极为秀美。
“晏清...”妇人青白的手指揪着泛黄的被褥,声音细若游丝,“娘头疼,给娘端碗止疼的药来。“
姜玉姝疾行两步来到床前,衣袖挽起露出半截皓腕,俯身至妇人身前。
手掌覆于颅顶上方,轻拍苏母头顶百会穴二十余下,继而双指精准抵住耳上率谷穴,力道由重入轻打圈揉按。
苏母感觉有人在自己的头顶轻柔拍按,那股仿佛将头颅撑破的胀痛骤然消散,一缕清凉自穴位涌入识海,让她意识渐渐清明。
她缓缓掀开沉重的眼帘,映入眼眸的是一张绝美娇颜,离她约莫不过一臂之距,纤细指尖正按在她头顶要穴处。
屋外昏暗的日光透过门框,为那少女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连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她涣散的目光渐渐聚焦,但见这陌生少女,虽是一身素净衣裙,却掩不住通身灵秀之气。
苏母心下惊疑,这姑娘是晏清请来的医师吗?可这姑娘看着着实太过年轻,约莫不过十几岁的年纪。
姜玉姝见苏母转醒,唇角扬起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她手上力道未减,轻声问道:“苏婶婶,可有感觉好些了?”
苏母有些无力地点点头,张了张干裂的唇,哑着声音问道:“姑娘是?”
“我是村东头姜家的玉姝。”少女指尖在率谷穴处打着旋儿按压,“您家和我家隔得远,您怕是没见过我。”
“玉姝!”苏母浑浊的眼底忽然泛起微光,枯瘦的手指微微蜷起,“都长成...这般大的姑娘了...”
她恍惚忆起多年前那个躲在父亲身后,只敢露出半张小脸的丫头,如今竟出落得这般钟灵毓秀了吗。
姜玉姝指尖力道又放柔三分,在妇人率谷穴处打着小圈轻揉,“苏婶婶,我这样帮你按着,你可感觉好受些?”
少女声音清透甜润,偏生手法却是苏母从未感觉过的舒服。
那时常折磨她的钝痛骤然消散无踪,苏母长长呼出一口浊气,连带着声音都清亮了几分:“嗯,不疼了,麻烦玉姝姑娘了。”
“不疼就好。”姜玉姝语气真诚,“苏婶婶,您不用和我客气,今日多亏了晏清哥带我下山,不然我怕是要被困在山上了。”
“是他该做的,当不得谢。”苏母虚弱地摆摆手。
第7章 种田文女主的炮灰妹妹7
屋外的雨声不见停歇,檐角垂落的水线化作一道道珠帘,坠入青石凹处,激起圈圈涟漪,渐渐汇成一汪明镜,倒映着上方灰蒙蒙的天色。
院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苏晏清裹着满身的水汽跨入院中,蓑衣上的雨珠成串滚落。
他目光扫过空荡荡的正屋,正待去灶房寻找那抹熟悉身影,眼角余光却瞥见西侧母亲的屋子,木门正半敞开着。
他解下身上湿漉漉的蓑衣,随手挂在屋檐下的木架上,脚步径直朝那道敞开的屋门而去,不想身体却在门口处顿住。
母亲靠坐在青布枕上,苍白的面颊罕见的透出血色,而那个让他冒雨奔波的身影,此刻正坐在床沿边上,不知说了些什么,竟惹得母亲掩唇轻笑。
苏晏清眼底倏地亮起星光,连湿透的衣襟都顾不上拧,几个箭步冲到床跟前,低声轻问:“母亲,今日可是感觉好些了?”
苏母倚靠在褪色的青布枕上,见儿子进来,眉眼漾开温柔笑意,她侧头转向姜玉姝:“嗯,多亏了玉姝姑娘。”
苏母枯瘦的手指虚按着率谷穴,“玉姝姑娘给娘按这穴位,竟比那药汤还管用些。”
苏晏清闻言,眸中光芒刹时绽放,他下意识望向姜玉姝,却在对上那双潋滟般的眸子时,又羞赧地别过脸去。
姜玉姝见状,唇角勾起一抹弯月弧度:“晏清哥若是不嫌,我教你几个穴位。往后婶婶再头疼,便不必总喝那伤身的苦药了。”
说着转向床榻,神色凝重:“苏婶婶身子亏空,万不能再喝那止疼的药汤了。”
“嗯。“苏晏清沉声应下。
他目光垂落,不经意间却瞥见姜玉姝莹润如玉的指尖,在昏暗的光晕中,指节处泛着淡淡的粉,一时竟忘了言语。
他声音涩得厉害,半晌才找回言语,“多谢...玉姝姑娘帮我照看母亲。”
“晏清哥不必同我如此生分。”一缕青丝忽的滑落至少女颊边,她抬手轻拢,“毕竟今日在后山,不是你,我便...”
话未说完,床榻上传来苏母均匀的呼吸声,显然已是安然入睡,眉宇间再不见痛色。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放缓呼吸,姜玉姝竖起食指轻贴唇瓣,苏晏清见状立即会意,踮着脚尖轻声退出屋外。
窗外雨势未缓,豆大的雨点霹雳吧啦砸在屋檐上,在檐边化成几道水帘。
苏晏清喉结上下滚动,嘴唇微启又合,想要叫少女帮母亲治病,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千言万语瞬时哽在喉头,他攥紧的指节微微泛白,最终只能将目光投向雨幕深处。
一时间,屋内蔓延起一股诡异的寂静。
姜玉姝眸光流转,将他踌躇不决的神态尽收眼底。她唇角漾起一抹浅笑,率先打破这一室的静谧:“晏清哥。”
她声音似清泉击石,泠泠动听,素手指向屋角那把半旧的竹椅子,“你坐到那把竹椅子上,我教你怎么找穴位。”
“好。”苏晏清低低应声,嗓音带着几分微涩的哑意。
他款步行至竹椅边坐下。竹椅不高,他弯腰坐下后,视线便正好触及到姜玉姝的腰际。
纤细的腰肢被与衣服同色的布腰带系着,在身侧扎成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扣,似乎...
苏晏清心头莫名一跳,慌乱移开视线,将不合时宜的想法从脑海里打散。
少女缓步行至他身后,身上那股似有若无的幽香,倏然化作一缕缕迷烟钻入鼻尖,瞬时将他围剿起来。
姜玉姝微微倾身,指尖带着丝丝凉意,轻轻拨开苏晏清头顶墨发,指尖在他颅顶某一处用力按下。
苏晏清呼吸骤然一滞,只觉被少女轻抚过的地方,酥麻之意仿佛从头皮渗透进下方的经脉。
“这一处便是百会穴,”少女嗓音轻灵,温热的呼吸似乎透过他发丝的缝隙,直接蔓延至心尖上。
姜玉姝指尖缓缓沿着苏晏清发际轻抚,而后在耳廓上方一寸处顿住,指腹在穴位上轻柔地打圈按揉。
苏晏清只觉一股细微的电流从身体中掠过,不由猛地绷直脊背,耳廓像是被火舌舔过一般,瞬间烧得通红。
“此处...是率谷穴。“
姜玉姝侧首俯在他耳边低语,残留的余温在苏晏清耳畔萦绕,灼得微颤耳尖泛上点点绯红。
“晏清哥,可记住了?”她声音清甜,宛若杏花酒酿,带着一股醉人的甜香。
“嗯。“苏晏清喉结滚动,气息不定,从胸腔里硬挤出来一个音节回应。
他脊背僵直着,只觉方才被她触碰过的地方都在发烫,心跳声大得似要撞开他的胸膛。
檐外的雨声潺潺作响,却盖不住他此刻耳中奔腾着的轰鸣声。
姜玉姝的指尖重新抚上他的颅顶处,细细讲解着:“这儿,用掌心拍打二十下...“那素指忽地又滑至他耳侧,“再如此按压率谷穴...便可缓解头疾。“话落,少女便直起了身子。
那股醉人的幽香豁然远去,苏晏清的心头不经意间划过一抹失落。
“多、多谢...”他此刻心乱如麻,声音也艰涩得厉害。
“那你起身,”姜玉姝嗓音羞赧,缓步绕到他身侧,颊边泛起两团淡淡红晕,“换我坐下,你按我说的方法找一下穴位,看你是否真的会了。”
话落,她眸光似不经意掠过苏晏清清隽的面容,而后羞涩的垂下眼帘,鸦羽般长睫微颤,在屋内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动人。
苏晏清闻言,默然起身后退半步,空出的竹椅上似乎还残留着他的体温。
姜玉姝垂眸落座,裙边铺开散落在青石地面上,晕出一缕若有似无的沉香气息。
苏晏清垂首立于少女身后,骨节分明的指尖空悬于她颅顶上方三寸,眼神竟似比执笔临摹书帖的时候,还要专注上三分。
昏暗的日光透过门窗缝隙洒入屋内,为少女垂落的青丝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几缕不听话的碎发蜷曲在耳际,宛如画师笔下精心细描的云纹,在光影交错间若隐若现。
第8章 种田文女主的炮灰妹妹8
夜幕笼罩,西河村上方的天空格外澄澈,空气中混合着泥土与草木被雨水洗涤过后的清香。
村西头,半山处蜿蜒的小径上,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沿路而下,草丛中偶尔飞出几只萤火虫,似在为他们引路。
苏晏清手执一盏油灯在前方开路,身后跟着一名娇俏少女,火光在晚风中左右摇曳,不时在地上映出两道模糊的影子。
姜家低矮的院墙上,茅草织成的顶棚不时滴落下几颗水珠。
“玉姝姑娘。”苏晏清艰涩的嗓音响起,提着油灯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我知道你医术高明,我...母亲的病可还有法子能治?”
青年的眸子里含着破碎的星光,似乎在寻求最后一丝希望,或者...似在等待...一场宣判!
姜玉姝脚步一顿,清澈的眸子坚定地望向他:“苏婶婶的病自是能治,”她低头,素手覆上他青筋微鼓的手背,“晏清哥,你不要多想,我自是会帮你的。”
苏晏清似是被少女的眼神灼伤,微微侧过头去,神色黯淡:“我母亲的病,我清楚...”他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镇上的老大夫说...撑不过年关。”
苏晏清心中自责,暗自质问自己:自己这是在干什么?母亲的病,老大夫明明同他说过,已无药可治,自己又何必来为难玉姝姑娘。
姜玉姝见他眸色黯淡,眉宇间尽是灰败之色,心头蓦地一紧。
“苏婶婶的病是颅内长了恶瘤,《神农本草经》里记载着‘金针渡厄’之术可治。”她声音忽的低了下去,“只是这药引...我们却是寻不到。”
“什么药引?”苏晏清猛地抬头,眼中骤然亮起一抹执拗的微光,他急切地追问,甚至下意识向前倾了倾身体,“还请玉姝姑娘告知晏清,纵使千难万险,晏清总要一试,如此、方能心安。”
姜玉姝看着他眼中那不顾一切的决心,神色凝重,嗓音清晰:“其他的药,我们可以去深山里找,但是其中一味百年份的寒玉雪莲,却是...”
她轻叹一声,继续道:“一株价值千两黄金,且掌握在那些王孙贵族的手中,我们连见到的机会都没有。”
苏晏清闻听此言,眸光微闪,心下已然有了决断。
他挺直背脊朝姜玉姝郑重地一揖:“玉姝姑娘肯告诉晏清医治之法,已经是大恩,药引的事便不劳姑娘挂心,晏清自会解决,届时还劳烦姑娘出手施救。”他语气坚决,带着破釜沉舟的意味。
姜玉姝见他如此,眼眶倏地一红,声音微颤:“晏清哥,你何必与我如此生分,你难道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