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娥摇摇头,“我是在想,咱们是不是可以换一种方式。”
谁都知道奖章的好,现在这个时代很讲究荣誉,有些荣誉加身在最动荡的那几年还能起到保护作用。
而且再次制作脱粒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了。
第一台机器他们是在不断地摸索和商讨下完成的,看似简单,其实他们在制作的过程中也吃了不少苦。
罗朗因为得常常钻进内部组装,身上被铁皮刮划了不知道多少条口子。
钱嘉树为了绘制出最完美的图稿,日日夜夜画了不知道多少遍稿子。
方大牛现在脸上还留下焊接时烫下的疤,周洲为了让伙伴们尽快上手,自己多年摸索出来的焊接经验从不藏私……
就连她,也不得不说这段日子是真的很累。
精神上累,身体也极为疲倦,有时候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添了新伤。
但那种拼搏的过程和完成一项任务带来的成就感,是无法替代的。
现在回头看看,所有的一切都值得。
第一台制作的过程是这样。
但第二台、第三台以至于后面的无数台,制作难度只会越来越低、越来越顺手,无非就是多花些时间而已。
所以,罗朗的提议完全没问题。
只不过江小娥觉得他们可以转变一下思维,“授人予鱼不如授人予渔,与其等着我们来制作,干嘛不将方法教给学校里的其他学生们?”
这么做是不是太好心了些?
任谁都得夸一句“大好人”吧。
但其实这件事从长远来看,绝对是利大于弊。
脱粒机的制作困难吗?
难!
但要说除了他们几个学生之外,其他人就做不出来吗?
那还真不到这种程度。
江小娥身为代表自夸一下,他们五个人确实各有各的优点,但也不至于一下子厉害到无人达到的高度。
他们能做出来,学校里的其他学生又或者说工厂里的某些师傅们,只要在材料充分的情况下,他们也不是不能一点一点琢磨出来。
或许,功能没他们制作的多。
或许,效果没那么顺畅。
又或者,弄出个丑陋的四不像,怎么看都是一个“丑”字。
但现在的人没那么多要求。
龚庄公社的那些机器,都不知道过了多少道手,偏偏运回公社后还被当作宝,甭管好不好看、甭管是不是有些小瑕疵,只要能用,没人会嫌弃。
他们现在特殊,是因为他们是头一个。
第一,才显得特殊。
真有其他人有样学样,人多拥挤起来,他们也会被淹没在人群里,丝毫的不起眼。
毫不起眼可以说是低调,但也能说是平庸。
她现在的每一步,都是以进入未来的拖拉机厂做准备,没有人脉没有资质,如果连能力都不出众,她有什么胜算拼得过其他人?
既然这样,那他们就拉更多人进来,在这些人身上打上自己的影子,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样他们的影响力才更大。
但是也不能闹得太过。
特殊时期,他们需要摆正自己的身份,“我们可以在学校里成立一个互助小组,以交流的形式教他们怎么制作脱粒机。”
随着江小娥的话,其他几人听得拧起眉头,就在他们要开口提出问题时,江小娥说出了最重要的一点,“记住,我们不求财不求名,只是拥有一颗无私奉献的心,在我们亲眼见到农用机械在国内的缺口后,很想尽一份绵薄之力,而我们作为根正苗红的好青年,唯一能奉献的就是让更多人能学会制作脱粒机,也让更多群众能使用上脱粒机。”
可有时候不求才不求名,往往是所求更多。
而有些话,不能说得太直白只能意会。
“如果这个互助小组的成员像我们一样将制作的机械捐给需要的人……”周洲有些紧张的发颤,有些说不下去了。
如果按这么来,他们五个人就是“互助小组”的代表,也就是说以后小组里每捐出的一台都能和他们扯上关系。
捐献一台是荣誉,那捐献无数台呢?
哪怕动手的不是他们,可起点却是从他们这里开始的,要真算是一件功劳,他都不敢算这是多大的功劳。
罗朗左看看右看看,眨了眨清澈纯真的眼睛,一脸茫然道:“你为什么这么激动,我为什么没听懂?”
钱嘉树握紧手里的图稿,“我们甚至可以提出要求,所制作出来的机器不能以买卖形式出售,如果是捐赠,必须在脱粒机的表壳上打上‘互助小组’的字样。”
打上标签,更能代表他们!
江小娥却摇了摇头,“太冒险了,我们可以提出要求,但前提是他们会允诺,我们根本没法保证他们制作的脱粒机不会以倒买倒卖的方式出售。”
所以一旦打上标签,反而会给他们带来麻烦。
但如果没有打上标签,那就属于个人问题,他们不过就是无私分享了一下,论罪也轮不到他们身上。
钱嘉树微微蹙眉,“你说的也是,我们不能赌别人的良心,不然很有可能和他们一起倒霉。”
以倒买倒卖的名义被抓,他们的人生彻底毁了。
更难受的是,倒买倒卖的人还不是他们自己,和他们半毛钱的关系都没还得一起遭罪,他甩了甩自己脑袋,很庆幸道,“犯傻了,多亏你提醒我。”
“以稳妥为主。”周洲也是这个意思,他难以按捺脸上的笑意:“再怎么样,都比我们自己制作来得推广快。”
他们五个人五双手,职工学校可不仅仅只有五个学生。
以龚庄公社为起点向外辐射,影响一定很大。
哪怕只给他们带来一丁点的好处,对他们来说相当于白赚!
毕竟他们现在不教,迟早有人会跟风,他可是知道这段时间不少人跑到工作室外的窗户打探,迟早的事。
方大牛挠了挠脑袋,和罗朗一样的迷糊,不过他却重重点头,“听不懂懒得想,反正你们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江小娥轻笑一声,“反正只要记住一点,我们不求财不求名,只是拥有一颗想要奉献的心。”
……
“什么?!你们打算把图纸公开,还想成立一个小组互相交流?”卢伟志仿佛没听清,他这边还在和老王讨价还价,为他们争取最高的奖励,结果奖励还没谈拢呢,他们又朝他丢了一个炸弹。
他微微蹙眉,“你们可想清楚了,这是你们改良过的机械图稿,我刚刚可是打听了,像这类两用款脱粒机市面都没得……”
“好事啊大好事啊!”王主任却一副着急的样子,立马冲过来挡在老卢身前,赶紧道:“这事我应了,江同学你们有什么困难只管说,学校能安排一定替你们安排。”
在职工学校当了这么多年主任,哪里不知道一份机械图稿的重要性,而且面前五个同学还愿意亲自教学,这样一来,他们学校机械专业的学生人人都能学会这门技术。
无私些,就是高兴学生们多学会一门技术,以后不管是在工厂还是在其他地方,有这门技术在手不用怕饿死。
自私些,这绝对能大大提高他们学校的知名度,如果运作的好,说不准还能得到省城那边的夸奖,有这个“夸奖”在身,说不准能顺利熬过这段特殊时期。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就是占了面前五位学生的便宜。
“王茂彦你要不要脸?”卢伟志一把将他扯开,指着他的鼻头骂着,“听听你说的都是些什么屁话?一大把年纪好意思占小孩的便宜?”
身为“小孩”的五人乖乖站在原地,乖巧的不得了。
“你先别气啊。”王主任拉开他的手,“先前你说的事我都应了,学校里谁要不同意我去说。”
“不够,这是捐机器的条件,现在是另外一回事,我不信你不懂这份图稿的重要性,别给我打马虎眼。”卢伟志声量大,但明显有说和的意思。
能不说和吗?
这五个崽子一看就是商量好,再说这事乍听之下他们太吃亏了,但细想想也不见得,倒不如趁着这口气为五个崽子多争取一些好处。
不过说来也巧,卢伟志还没说出条件,范泗就带着人过来了。
王主任连忙打着和声,“这事咱们等会再细聊,现在还是先带范干事看看设备来得重要。”
卢伟志哼哼两声。
王主任讨好着道:“你先前不是想借用学校的照相机吗?我这就让人去准备,等会你想拍多少张都行。”
卢伟志又哼哼几声。
王主任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心,一把拉过他的手,“走走走,范干事难得来一趟,咱们学校可得好好招待招待。”
说是好好招待,但也掏不出什么好东西。
最后还是王主任掏了自己藏了许久的碎茶冲了两杯茶水,然后将人请去了工作间。
范泗这次来,还不是光着手来,也是带了一些稻谷和苞谷,想着现场试试行不行,为了试下长时间的运行过程,带得还不少,足足有两大袋子,差点把他们食堂的粮食掏空了。
不过结果出乎意料,他们才刚刚经过仓库的大门,他就听到前面熟悉的声响,和脱粒机打了这么久的交道,他都不用亲眼看就能认出这个声音。
“咦,听着挺流畅的啊。”
“可不流畅嘛。”王主任一副引以为荣的样子,“从给你打电话到现在,脱粒机已经运行有快两个小时了,期间一点问题都没出。”
“这样啊。”范泗更好奇了,迈出去的步子更大了一些,经过一个拐角就看到前方的屋子以及等在那边的人。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回到了公社仓库,在那里也是,有一段日子几乎天天有人守在脱粒机边上,排着长长的队伍等待着。
卢伟志不跟他客气,“都排好了队,咱们也就不讨人嫌插队,他们要脱的粮食也不多,咱们等等?”
“行啊。”范泗没意见,他巴不得多等等。
等得时间越长,越能看出效果好不好。
不过他也没老老实实站在队伍中排队,而是绕到脱粒机边上转悠一圈,最后得出一句,“这大家伙挺……别致的嘛。”
不算夸奖的夸奖了。
光看外壳,这台脱粒机的金属铁片上很多“点点”的亮点,算不上好看但因为手工操作的到位,也不显得难得,反而多了一些稀奇。
范泗不是太在意外观。
要说难看,公社的那几台老机器才难看,外壳生锈裂口,他们找不到合适的东西补上,就在上面钉两个木板,就跟给衣服打补丁似的。
比起外观,他更好奇卢老师电话里说的那些功能,“卢老师,你说这是一台最新款配备过滤、散热功能的两用款机器?我从不知道脱粒机有这么多功能,不知道能不能展示展示?”
边上的五名学生都忍不住瞟向自己老师。
哇哦,原来老师在背后就是这么夸他们制作的机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