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这李娘子一家认真算起来其实算是他的救命恩人,现在这个情况,如果他们不出手,就是眼睁睁的看着李婆婆和大丫去送死,她不知道崔彦有没有办法,但是也总得问一问他。
想到此,她便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对她们道:
“现在这个节骨眼,你们去的话也是送死,我那郎君在外面还有点路子,不如你们暂且等上两日,我遣人去问问他,看看他那边有没有得办法,总不至于为了那样一个人再丢了自己的命。”
李婆子见自己实在摆脱不了大丫,也怕老李家从此绝了后,就厚着脸皮在茗园暂且住了下来。
只沈黛这也犯难了,她这平日一贯是崔彦主动找她,她还从没想过自己有要主动找他的那一日,这眼看着有急事了,却不知该如何寻他。
又想着那一日早上他那脾气确实大了,虽然她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以往他再气,晚上还是会悄摸摸的过来寻她,但是昨日夜里他却没来,她不敢保证今晚他还会不会来,但是李婆婆这事儿又不能等,他如果一直不来,她们不是完全没辙么。
于是她反复想了想,还是得写封信递给他,好让他早知道这个事儿,看他有没有好的建议,不然耽误了可是两条人命了。
她去了书房拿起散卓笔蘸了墨开心写信,只这信第一句就难倒她了,他们之间应该算是还在怄着气,她现在写信请人家帮忙,少不得该先服个软说说好话了。
很是做了一番自己的思想工作后,还是不想一开始就服软,只开篇先将李娘子一家的情况写明白了,问他可有办法?
末尾处才厚着脸皮写道:
“前事我之过,辗转难安,日思君影,夜梦君言,特书此信赔罪,望君解怀,速归相见。”
希望他看到最后能够稍稍释怀,给李婆婆和大丫指一条明路了,那她也不算胡言,而是算功德一件了。
她写完信,再通读了一遍,觉得自己这姿态已经放得很低了,崔彦如果有心,应当夜里就会过来同她相商。
信很快就让红蝉托人送到了国公府邸。
沈黛便从晚膳后就开始等待了,连奶茶都不想研究了,就一直坐在海棠花架下等着崔彦。
摇椅背对着入口的位置,在夕阳微风中上下轻晃着,她怕错过了崔彦的身影,一直不停的回头朝路口张望着,可是等到天都黑了下来,虫鸣也开始响起,依然没有看到崔彦的身影。
她越等越焦虑,多么希望一回头就看见他像上次一样从背后悄悄将她打横抱起了,再一起说些私话。
可是频频回首,频频失望。
最后也只能在这样的情绪中入了睡,却还幻想着他会不会在夜里悄摸摸的过来,总是睡不到半个时辰就醒一次,往床畔一摸,却什么都没摸到。
如此情形过了两日,她也煎熬的憔悴不堪了,却连崔彦个人影都没有,更别提回信了。
看着李婆子几次路过她的院落,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知道她心急如焚,却也不好崔她,只焦急屡屡张望,等待她的回复。
直到过了第三日,依然没见到崔彦的身影,她才不得不相信,崔彦是厌恶了她,连带着李娘子一家的事儿也不想管了。
感觉心里堵的慌,她狠狠呼了一口气。
不想探究崔彦的想法,眼下只能靠她自己解决李婆婆的问题了,可她能有什么办法呢,劝她们留下来也只留得住一时,留不住一世。
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她将自己憋在书房里半日,沉沉的靠在玫瑰椅子上,将帕子蒙住了整个脸,就不停的在脑海里搜寻着历史上有没有这样的事,当时是怎么处理的。
这么一想,还真让她找到了方法,再出来时,她的神情已变得坚毅了许多。
让人请了李婆婆和大丫过来道:
“我有一法可以诊治李安,让他付出代价,而你们也不用以命相搏,不知你们可愿一试?”
李婆婆听后就是一阵激动,连忙道:
“娘子请讲,如果当真有此法,婆婆肯定愿意试的。”
沈黛才缓缓道:“后宋以孝治天下,不孝是‘十恶之一’的罪名,李安薄待妻子、儿女无人能置喙,但是他若是对你不孝,比如不赡养你、不认你,这些都是大罪,是可以被剥夺功名并处以绞刑的。”
李婆婆一下子就明白了:“那我是不是要去官府状告李安不孝,让他被判杀头。”
沈黛却顿了顿道:“恐怕去官府还不一定行,京城这些官当久了谁敢轻易得罪端阳公主,你直接去宣德门敲击登闻鼓,状告当今状元不孝不悌,直达天听,官家会给你做主的。”
沈黛虽然说的笃定,可是心里也没底,只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这事如果闹到官家面前,少不得李婆婆和大丫还有条命在,至于李安究竟下场如何一时恐怕还说不清,
李婆婆却像是看到了希望,立马就整了整自己衣衫,又捋了捋两鬓的白发道:
“好,多谢沈娘子大恩,婆婆这就去了。”
沈黛看着她拄着竹棍佝偻、瘦弱的背影,一圈一拐的消失在屋角,心瞬间就纠了起来,忍不住眼泪浸满了眼眶,看着一旁惴惴不安的大丫,紧紧抓住了她的手,安慰道:
“大丫,别担心,会没事的。”
大丫才回握住了她的手,强忍了泪,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道:“嗯,会没事。”
只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这案子会进展的这么快。
许是柴二陛下登基之后的第一桩“登闻鼓案”,随着那一抱宽的白皮红鼓发出有力的“咚咚”声,登闻鼓院马上受理了此案,将李婆婆带了上去,又详细的记述了她所状告事项。
书吏本看她一个老婆婆以为也就芝麻点的事儿,却没想到她一开口竟然直接状告当今状元郎、端阳公主的驸马,这可关系到皇家辛秘,他可不敢论断,立刻拿了案卷就去向掌院大人请示。
掌院大人也是干了十几年的清水衙门,一向闲散惯了,整日点卯就是喝茶看美人图,常常还没下衙人就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
只怪这邓鼓院就没啥他能发挥的空间,不想今日竟破天荒的来了一桩,本想撸起袖子加油干一场,年底也好冲个业绩,给家里添几个像样的年夜菜。
哪里想到他喜滋滋的等下属过来汇报,却是这样一桩惊天大案,差点被吓得屁滚尿流。
他一个小小七品芝麻官,公主可是他能得罪的。
完了,今年不说冲业绩,这乌纱帽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一个不慎年夜饭可能都要变成牢饭了。
为了不吃牢饭,他谨之又谨,慎之又慎,将那案卷反复检查了没有什么疏漏的,才马不停蹄的进了宫门,求见柴二陛下。
柴二陛下正坐在御案前,看着福建巡城御史上奏的安驸马去市舶司后吃拿卡要,向商户收受巨额财务,并给予海商特殊关照后拿干股分成的一系列事后,顿时气得青筋暴起,直接将那奏折狠狠地掷了出去。
在紫宸殿里走来走去,因着端阳的关系,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安驸马,毕竟惩处了他多少会伤了端阳的脸面,可让他不管他的事儿,让他继续在福建胡作非为,他又办不到。
他正愁得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却不想登闻鼓院掌院大人直接又给他添了这么一桩闻所未闻、世间罕见的冤案,那个李安竟禽兽到如此地步,妻子儿女在他手中不如猫狗,亲生母亲都不闻不问,也不知道这样的人是如何考上状元的,端阳聪明一世怎么就眼瞎的看中了这么人面兽心的豺狼。
浩瀚后宋,以孝治天下,岂能允许此等渣滓污染、荼毒,破他泱泱大国之风。
想到此,他便觉得再没有顾忌端阳的必要,立刻就给了旨意,即刻剥夺李安状元功名、判处绞刑。
由于此案性质太过恶劣、影响太过惊世骇俗,柴二陛下没让李安久活,第二天就将其在菜市口绞了刑。
当端阳郡主从洛阳赏玩回来后,匆匆赶到刑场,却只来得及看见李安冰冷的尸体,
他穿着囚衣、披散着头发,浑身冰冷的没有一丝的生气,微风一吹卷起他几缕尾发,露出他灰败的面颊,看在端阳的眼中,还是那么的英俊,风流倜傥的让她每每见到都为之情动。
她是真的不知道他已经娶妻生子了,这个傻瓜,为什么不告诉她,是她平常对他太坏了吗?不敢有一丝的忤逆她,只能用这么愚蠢的办法自行解决,最后反而丢了自己的性命。
他如果选择告诉她,她不会对他怎么样的,最起码不会要了他的命。
她拖起他的尸体一步步上了马车,抚摸着他的眉眼低语着: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选择背妻弃子的,是我平时对你太过严苛了,才导致你这么怕我。”
“傻瓜,我们曾经那么幸福,你怎么就能这样丢下我呢。”
她刚将他的尸体摆放好,车壁就从外面被人敲响了两下,沉稳的男声低低的响起:
“皇姐,节哀。”
是宁王的声音。
她冷笑一声,对这个笑面虎的弟弟,她一向不屑于应付,从小他就没少在背后做一下背刺她和柴二的事情,此时来装同情,谁知道肚子里卖的是什么药,而且她现在悲恸难抑,根本没心情理会他,只道:
“我的事,就不劳皇弟费心了。”
说着,催着车夫就往前头,而宁王却根本就没有走的意思,而是执着一柄玉扇轻轻挑起了车帘子道:
“皇姐就不想是何人挑动着那李婆子亲自状告自己的儿子不孝的?”
“好好的官府不去,还一下子就去敲了登闻鼓。”
端阳的神色瞬间就是一凛,全身戾气横生,看向他的眼神也有了几许急切,他才淡淡在她耳边絮语了一番。
端阳握拳的手瞬间就青筋暴起,啪的一下,就抽出了马车顶的皮鞭,狠狠一抽马背道:
“走,去找那外室。”
-----------------------
作者有话说:下章就要见面啦
第62章 庆幸
朱雀大街之上,象征皇家威仪的华盖四轮马车风驰电掣般闪过,端阳公主红衣黑发站在车头,手执皮鞭,神情悲愤而张扬,犹如玉面罗刹。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他记得春日里驸马会把园子里盛开的第一支鲜花摘下来喜滋滋的插在她的发梢;夏日里也会在她午睡时坐在她床头耐心的给她打着扇子;也会在秋日里一步步的背着她爬上万岁山登高赏叶;更会在冬日夜里怕她冷把她冰冷的脚丫搂在怀里捂着。
只那时候她看不懂他小心翼翼的呵护,对他这样的行为多有嫌弃,嫌弃他就会这些花里胡哨的手段讨女孩子欢心,还动不动就拿脚踹他,他却顺势就在地上滚好几个圈来逗她开心。
可一想到以后再也没人为她做这些,她的心底就悠然升起一股巨大的悲恸。
她很后悔以前没有好好对过他。
想起那次她与他一同去老君山赏雪时,就因为他多看了一个没带帷帽的美丽少女一眼,她就一脚将他踹进了雪地里,让他在寒风冷雪中苦苦跪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日冻成一座雕塑,晕倒在地,才罢休。
也是那一次之后,他再也不敢忤逆她,对她比之前更加恭谨、小心,伺候的愈是体贴。
当时她还很是自得,那时候她秉持的理念就是,男人就是要打,不打就不乖,却没想到最后竟间接造成了这么一出悲剧来。
她很后悔没有将真实的一面展现给他,还有那从未宣之于口的爱意,她将自己塑造成高高在上主宰他的神明,让他恐惧、挣扎以至于跌入万丈深渊。
可时光不能从来,他也再不能回到她的身边,本来如果没有敲那登闻鼓,她是有时间赶回来救下他的。
只是一切就这么巧,真遗憾。
可那个在背地里阴恻恻挑着那婆子去敲登闻鼓的人,她却不会放过。
什时候?又是哪根葱?竟敢管她端阳公主府的事了?
越想她身上的戾气愈重,待马车到了宁王给的那个地点,唰的下,就跳了下去,长鞭一甩,接着一脚就踹开了那扇红漆漆的大门。
.........
另一边,崔彦在洛阳公干,调研完选定的几个改革试点地区后,因着洛阳作为后宋的陪都,又称为西京,另有一套完备的政权体系,他难得过去一趟,柴二陛下便委托了他将西京的几个衙门、御史台、国子监都调研了遍。
是以,连续忙了五日都是脚不沾地的,白日里陪着属官或者路官调研的时候,活儿都忙不完,根本抽不开神去想写别的,可到了夜里他便觉得心空的很,时常辗转难眠。
常常想起离开前一夜的场景,他跟她说的那些伤人的话,他对她的粗暴无礼,她红红的眼睛和垂头缄默委屈的模样,总觉得自己可能做错了,害怕她会生自己的气,从此边远着他了。
可转念一想又是她明显的抗拒、她那不知所谓的梦呓,都深深刺痛了他,便又硬了心肠不去想她,不去听暗卫汇报她的信息。
就如他所说,让她做好一个外室的本分,他自己也当以身作则,做好一个宣国公世子的本分,不该添杂过多的感情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