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橙也很无奈呀,自看到崔彦出了宫门,他就一直对他打眼色,可他自己一个劲的陷在思绪里面,根本没把他当回事,这会儿发现异常了倒是来瞪他了,只他又能怎么办呢。
这时崔召那还维持着体面和威严的声音从马车内传来道:“你要去哪里?”
崔彦也不是那般不分轻重的人,此刻崔召都亲自出动来寻他了,而且还是在宫门口,他当然是会跟他一起回的,便道:
“我骑马。”
崔召才放下车帘,让车夫赶紧走。
回到国公府之后,崔召的脸就落了下来,正准备将崔彦提溜到书房教训一通,殷氏身边的麽麽却匆匆跑过来了道:
“国公爷,夫人身体不舒服了一日,你快过去瞧瞧吧。”
顿时,崔召哪还有心情顾得上身旁的崔彦,连忙焦急的就朝着内院跑去了,由于太过心急,前面一个不注意踩着一个鹅卵石,差点还摔了一跤。
崔彦站在他身后瞧着他如此焦急的模样,眼神微眯。
自从上次意识到他和母亲相处与和殷氏之间相处的不同之后,他总会下意识的就留意到他与那殷氏之间的举动,他记得他小的时候,一个冬日,母亲特地去梅林采了雪水给父亲煮茶,哪知被吹了风头痛了一日,身旁的麽麽前去给父亲通报,正值他和父亲从书房出来。
那时候他清楚的记得听到那麽麽说母亲头痛了一日时,父亲眼里只微微讶异了番,便平静的吩咐下人拿了他的名帖去宫里请太医过来瞧瞧,然后就继续跟他说一些学堂的事,当时小小年纪的他并不敢忤逆父亲,只得耐着性子听他讲,可紧紧捏在一起的小的拳头早已出卖了他内心的焦急和担忧。
而父亲呢,却仍然一副悠然的模样,不紧不慢的跟他一点点述说着,压根没有一丝的紧张,哪里像今日听到殷氏生病这般的焦急忙慌,恨不得一头就扎在殷氏的身旁,连他这个好不容易被他请回来的儿子,都可以置之不理。
他忍不住轻扯了嘴角,自嘲的笑了笑,如果母亲还活着怕是他们两个也敌不过那殷氏分毫;如果母亲还活着,看到他如此对待殷氏,又该如何心伤。
可再是心伤,他也都看不见。
此刻他算是有点体会了,一个男人心里有你和没你的区别了,父亲不是看不见母亲的伤心,他只是不在意他的伤心,便权当看不见来得清净。
他只得回到自己的院子,大丫头春莺伺候他用了膳又净了手之后,才从案桌上抽出一封信递给他道:
“世子,这是你去洛阳那几天,茗园那边派人送过来的信件。”
崔彦正坐在窗前的玫瑰椅上吃茶,闻言便猜到这是沈黛那几日给他写的信件了,他倒是有点好奇她究竟跟他写了些什么内容,虽说这事儿已经过去了,但她难得跟他写一封信,于是他立即便接了过来,抽开了看起来。
春莺已经在他身前燃上了琉璃灯,他耐心的从头开始看,一开头写的就是李婆婆和大丫上京来寻她,说的安驸马的事情,他觉得也没什么特别的,这事儿的细节他已经很清楚了,只待看到信的末尾。
“前事我之过,辗转难安,日思君影,夜梦君言,特书此信赔罪,望君解怀,速归相见。”
他的心微不可闻的便动了下,他的眼前不禁浮现出她在灯影下写这信的模样,那个时候她肯定很想他陪在她身边吧。
“日思君影,夜梦君言”。
看到这几个字她更是不禁就笑了,面对着他的时候她何曾说过一句这般的话,怕也只有在那个时候才会想念他的紧吧。
眼光最后定格在最后几个字“速归相见”上,瞬间他的身体就跟接受到某种命令似的,迫不及待的就想拔腿就走,回到茗园去见她。
他小心翼翼的叠放好那封信,放进一旁精美的匣子里,还给上了锁之后,才准备起身离开,他没那么好的心情继续留在这等崔召的训斥了。
只他刚起了个身,宴七就匆匆从外面奔跑而来,微垂着头,单膝跪地禀报道:
“爷,属下不辱使命,从萧统领身上抢了这个荷包。”
说完,还是低垂着个头,双手捧着将那荷包郑重的递给了崔彦,仿是交代一件极其珍贵的物件似的。
崔彦接过荷包大拇指狠狠在上面兰花的位置摩挲着,半晌才上挑了眼尾道:
“抢?”
他是让他去抢的吗,这个宴七用词也太不精准了。
“对不起,世子,属下原本是想去偷过来的,但是萧统领宝贝这个荷包的紧,从不离身,连洗澡都要放在眼前,睡觉也是双手紧紧护着,小的实在找不到偷的机会,只得趁他不备直接给抢了过来。”
崔彦......这个萧策怕是有什么毛病,天天如此宝贝着,他难道不累。
不管如何拿到了就好,他也不想跟一个暗卫计较,正准备挥退他,却见他用窄袖遮住的脸庞一片鼻青脸肿的,顿时就明白过来了。
“手放下。”
宴七才委委屈屈的收回了手,一副任凭处置的模样,崔彦才被气笑了道:
“你被他给揍了?”
宴七觉得很是有点丢脸,忙给自己辩解道:
“萧统领虽然武功高强,但是属下是用智慧战胜了他的。”
崔彦咬着牙,微微蜷起的嘴角透着冷意道:
“你倒是说说你有何智慧?”
“小的虽被他揍的鼻青脸肿,但是小的誓死不承认拿了他的荷包,而且趁间隙将那荷包塞进了忠义伯府沈三娘子的身上,待从萧统领手上解脱出来后,又从沈三娘子的身上偷了过来,到现在萧统领都以为是沈三娘子拿了他的荷包呢。”
听完宴七说完这些,崔彦却是慢慢转动着手中的一方印章,似是陷入了沉思,又半晌才道:
“沈三娘子可有婚配?”
“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只一个荷包,爷放心,必是不会影响到她婚约的。”
崔彦却是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不要自作聪明,去查。”
宴七才紧闭了嘴巴,抱着自己的头,飞也似的退了出去。
崔彦才盯着手中那个旧的不能再旧的荷包,嫉妒得眼睛发红,面冒黑烟,好半天才说服自己平静下来,一个荷包而已,他迟早也是会有的。
说完他又将那个荷包锁进了那个装信的匣子里。
直到此时,他才算彻底的平静了下来,再次准备起身出门,门外却又传来崔召身边刘管事的声音:
“世子,国公爷命小的过来有事相请。”
崔彦才无奈的又坐了下来,看来今日的这顿训斥是少不了,只得道:
“进来吧。”
刘管事才道明来意:“世子,夫人那边头风犯了痛了一日,宫里的太医过来瞧了开了方子也没什么用,国公爷说记得先夫人的嫁妆里有一味专治头风的膏药川芎膏,很有效果,国公爷让你给找出来先给夫人用上。”
崔召什么时候对母亲的嫁妆单子这么了解了,他连母亲犯头风都不在乎,又怎会知道她日常用药,这个殷氏还真是会来事,从没听说她有头疼的毛病,这头风难道还会突然的冒出来不成,真正是拐着弯的想要一点点侵吞母亲的嫁妆。
他心中虽然冷笑不止,但面上却是他惯会的假笑道:
“真是不巧,前儿官家也找我讨要川芎膏,说是有宫妃犯了头疾,我想着母亲故去后,府中也没人用得上,便全都孝敬了官家。”
刘管事虽知道这趟差事必不会好办,但是他没料到世子竟拒绝的这般干脆,而且搬出了官家来,谁都无话可说。
他只有讪讪的提出告辞,父子之间的事,还是让国公爷亲自来处理吧。
而崔彦也知道,刘管事一向是个识时务的,他好打发,但是崔召却并不会善罢甘休,以他对殷氏的宠爱,誓必会亲自过来逼迫他这个儿子将东西交出来的。
少不得他便立即起了身,再不敢耽误,大步就往府外去,怕再被崔召给逮住了,少不得又要废一番口舌和他周旋这些内宅里极其没意思的事儿。
谁知道他千防万防、紧赶慢赶,还是在府门口被崔召给拦了下来,他刚坐上了车,车帘子就被人掀开了来。
崔召衣衫凌乱,急得满头大汗,声音带着他平日少有的低声下气道:
“川芎膏真的没有了吗?就不能从哪里再匀出来一点,你母......殷氏已经痛了一日了。“
崔彦抬眸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父亲,他身上的肌肉线条还在微微颤动着,他应是从内院直接跑过来的,堂堂国公爷在府邸奔跑成什么样,那么多的下人看着主子慌慌张张又该作何感想。
他还真是只要涉及到殷氏的事情就会昏了头,痛了一日又如何了,当年母亲可是整整痛了半个月,都不见他皱下眉的,殷氏这莫名其妙的痛了才一天,他就完全不在乎一个国公爷的体面了,竟还能卸下父亲的威严来跟他这个儿子商量。
他只觉得有点难过,小时候也曾乞求父亲的爱,好在失望多了就渐渐习惯了,他以为他再也不会在乎他的关怀了,却没想到在见到他为别人做到如此地步时,他的心还是微微颤了下。
他敛了敛眼睫,不让他看出他眼底的情绪,却没有回答他的话,只问:
“父亲今日唤我回来所为何事?”
他到底记不记得是谁急吼吼的在宫门口将他堵了回来,又冷冰冰的放在府门口,连句交代都没有,他再也不是小时候那个任由他打发的小孩子了,他得给他一个说法才行。
崔召似是才想起还有这么一回事,心里完全没有一丝将他随意抛下的惭愧,只耐着性子捡几句重要的话说道:
“为了你的婚事,这段时日殷氏去纪家做了不少工作,只你为了那个外室的事情闹得太大了,竟连端阳公主都敢得罪,所以纪家目前说想再仔细考虑考虑你和纪大娘子的婚事。”
“依我说,这事殷氏已经尽力了,只怪你自己不知收敛,为了一个外室闹得沸沸扬扬的,哪家好姑娘愿意嫁给你,你自己也好好想叨想叨,若是纪家成不了,你看看还有哪家是你中意的?”
崔彦......殷氏真是尽力了,尽力毁了这婚事,只要有殷氏在,他看中了哪家的姑娘都没有用。
他不想再跟他们纠结这事,本来短时间内他也没有成婚的打算,便只淡淡的道:
“我知道了。”
崔召之前长篇大论的给殷氏铺垫了好一番,见他表情仍是冷漠,此刻也难免激动道:
“那川芎膏呢?可还有剩余的?”
崔彦却是轻挑了嘴角含笑道:“那我明儿得问问官家,若他那边还有剩余的,我再捎信给你。”
顿时崔召的表情就跟吃了屎一样,都已经送给官家的东西,又怎么好意思再找他老人家要回来,这个老脸他可丢不起。
况且有没有真送给官家还是一回事呢,若是那小子压根没送,那不是明摆着将国公府的这点腌渍事儿摆到官家面前么,本来当年他续娶殷氏,外面府邸就多有风言风语,此时若是让官家在坐实了这个传言,他怕对殷氏不好,真正是一点都不舍得她吃亏。
只这个儿子什么时候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再也由不得他摆弄了,反而是他这把年纪了每次在他面前就跟个毛头小子似的,被他三言两语忽悠的一愣一愣的。
他眼睁睁的看着他慢悠悠的放下车帘子,全程都是一副矜贵从容的模样,比他这个国公爷更像“国公爷”。
心低那句“你又要去哪里?你还当这里是你家吗?”
还没问出口,马车便已经缓缓驶了出去,留给他一地扬起的尘灰。
......
哪知崔彦刚到茗园的时候,还没下车就碰着了正在飞檐走壁的宴末,她一个闪身就单膝跪在了他的车前,抱拳禀报道:
“爷,沈娘子刚刚吩咐我去问你,今晚来不来这边?”
说完后她都觉得自己似乎有点蠢,爷不是已经出现在这儿了么,她还真是多此一问。
而崔彦听完她的话后,却只感觉内心似抹了密似的,划过一丝的甜味儿,他只不过一日未来她就着急的派宴末去寻他,她还真是会利用资源,也幸亏自己给她留了宴末,以后她若是想他了就可以通过宴末找到他。
想到此他不禁暗暗期待着以后可以多多见到宴末的身影,于是这时候他再看向彦末的神情都和蔼了不少,完全不似他平日的冷淡。
“我知道了,你办的很好,以后好好跟在沈娘子身边。”
宴末真是没想到自己来这的第一件差事就办的这么好,她以前当暗卫的时候不知道拼过多少命、挡过多少箭都从未得到爷的一句表扬,今儿一来爷就对她如此和蔼,这个地方真是旺她,她不禁觉得这工作干起来更有劲了。
顿时喜滋滋的就退下了。
好在这时候宴七不在,不然□□会气得牙龈都没了。
........
正屋卧房里,沈黛歪在玫瑰榻上捡了一本农学相关的书籍在看,榻前搁了盏琉璃灯,本是想着边打发时间边等着崔彦,却没想到崔彦迟迟不来,自己又太困了,不禁迷迷糊糊的打起瞌睡来。
“吱”的一声,木门从外面被推开,灌进一丝凉风,沈黛冷得瑟抖了下,却仍是闭着眼睛不想睁开,这个时间红蝉和青桔应该不会来烦她,难道是宴末这么快就回来了,竟是没想到她的轻功这么厉害,只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