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轻轻合上了门,去隔壁院落的书房沐浴完之后才重新回到了正院。
上了床榻,从背后轻轻拥住了她,借着昏黄的灯光手指摩挲着她白嫩的侧脸,脸深埋在她的颈窝,鼻尖轻蹭着她身上那抹若有似无的暗香。
一个时辰前宰相大人的那句话仍在他脑海盘旋,他怎么不知道对于他们这样的上位者来说,利用手中的一切资源去达成自己的目的方是上策,特别是变法这种涉及到国之兴衰的大事,就连柴二陛下头上都是悬了柄剑,他们所有人都在指着他能干成这利千秋万代的大事。
说是点拨又何尝不是他们认为的唯一的路呢。
明明从江宁回来的时候,自己就是这般打算的,纪大娘子聪慧、大方,是他在不少贵女中独独选中的适合当家主母的人选,原本计划着年底前就要完婚的,被殷氏在中间一掺和便拖了那么久。
拖着.....拖着,就连自己对于成婚的念头都淡去了不少,不知不觉间,一颗心也全都系在了身侧之人的身上,一夜不搂着她都有点不习惯。
又想起上午陆绩说的话,但凡女子都希望自己喜欢的男人能给她一个家,可他如果娶了纪大娘子她该怎么办呢,难道真要纳回府去做一个妾室?这样总比给他做外室体面?
他忍不住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了,直到身体粘合的没有一丝缝隙,温热的呼吸却久久淌过她的耳侧,却没有一丝的睡意,他忍不住沿着她的颈窝一寸寸吻了下去。
他的动作很轻,但她还是感觉到了,却选择没有转身,只沉默着收住了呼吸,假装自己睡得沉了。
翌日四更的时候,见他起了,她也跟着起了,机械式的服侍着他更衣。
见她如此积极,崔彦心里隐隐还有点期待,期待着那份迟到的生日礼物,今日可以挂在他的腰间,然而直到她抚了抚腰间的褶皱,撑起了身道了一声:“好了。”
他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腰摆难免露出失望之色道:“这就好了?”
看他这龟毛求疵的模样,沈黛以为他又在给她挑刺了,本来这么早她就是撑着精神起来的,这会儿还被嫌弃了,她便没得什么好气的道:
“世子,真是要求越来越高了,难道以后娶妻了也是这般要求?”
崔彦只觉心头一凉,像被针刺了下,忍不住用力一手就将人勾到了怀里,盯着她的眼睛阴狠狠的道:
“你以为谁都可以近爷的身?”
说完又将她轻轻一放,自己才大踏着步子出了屋子。
沈黛被他突然松开就是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幸亏扶住了一旁的八仙桌,才堪堪稳住了身形。
她看着又是一身怒气离开的崔彦,想着昨儿晚上温柔、细密的吻着她的那人,她不禁都有点怀疑他是被鬼上身了,还是如今要成婚了,便特意将身.心分开了来,只享受她的身体,却并不在乎她的感受?
她坐在玫瑰椅上,看着他换下来的寝衣,闻着上面散出的淡淡皂角香,久久出神。
愁云飘过心间,她便没得再睡的心思了。
........
早朝的路上,崔彦从茗园生出的郁气就一直没下来过,他长这么大,他也就允了她近身伺候,也就只享受过她的伺候,在她说出那句话之前,他是从来没有想过让别人替他更衣的,在国公府的时候他就从未假于人手过,娶妻之后......
娶妻之后应该也不会吧,就在刚才他还真的仔细考虑了这个问题,一想到别的女人触摸他的身体就觉得心里膈应的慌,除了她,谁都不行。
满心满眼都是她,她竟还想着将他推给别人,真是心长野了;还有那个荷包她直到现在也没有送给他,也不知道究竟是要送给谁的,还想着去外面做生意,还真是这茗园关不住她的心了。
他越想越气,就连一向敏锐的右眼此刻都在跟着跳个不停,以往他最多气她一下就好了,此刻却怎么也控制不住这蹭蹭上涨的郁气。
然而更糟糕的还在后头,一番唇枪舌战方上完了早朝,等回到衙门的时候却直接给他来了个天大的锅,以洛阳试点为首的国子监的学生还有一些被侵犯了利益的士子、乡绅们竟将他的三司衙门给围得水泄不通,纷纷反对他倡导的变法新政。
他真是眼前一黑,上千人将衙门围住了,禁军、御史台却一人发觉异常,要说这汴京城里面没有人搞鬼他信都不信的。
是谁将他们放了进来?为何那些状纸不先交到御史台,而是一箩筐的将矛头直接对准了他,围了他的三司衙门,这可不是他崔彦的私人地盘,而是明晃晃的朝廷机构,真是好大的胆子。
究竟是端阳公主还是宁王在中间搞事?
变法才刚起了个头,就遭遇此番激烈对抗,让他接下来的工作还如何开展,如此大规模的民变,怕是连柴二陛下那边都难办了,这个难题终究还只能推给他去解决了。
看着这乌泱泱的人群,他摁了摁眉心,就准备下了马车,独自去面对这场针对他一个人的阳谋。
不管前路险而阻,他都只能直面问题、解决问题,才能继续推动变法的车轮缓缓向前。
然而就当他做好了一切心理建设准备下车时,身后一个女子的声音却突然打断了他:
“崔大人,现在群人激愤、民意沸腾,此刻下去不是良策。”
崔彦回首看见的是一身翠羽黄衫、眸光清冽的纪大娘子,想起昨日与宰相大人散步时看见她处理那个小乞丐问题时的聪慧与机敏,不禁抬眸打量了她半晌才道:
“不知纪大娘子有何良方?”
纪晓岚也不扭捏,直接上前大大方方的对他作了一揖道:“大人不如借一步说话。”
崔彦看着衙门口吵吵嚷嚷的人群,还有不断传递信息的小黄门,知道这事儿耽搁不得,而纪大娘子或许真有办法,不然她也不敢在这么大的事情上随便毛遂自荐。
便点了点头,两人来到附近一隐蔽的茶寮,坐下后,纪晓岚便直接开门见山道:
“崔大人,想必你也知道纪家在士林之中的号召力吧?”
崔彦轻扯了下嘴角,纪家在当今文人中的地位他知、宰相知、柴二陛下也知,但就不知道纪晓岚提这是什么意思。
“你如果只有这个可说的话,就不必浪费时间了。”
纪晓岚猜到他现在心里急迫,便很快三话变作两话道:
“崔大人,如今只有纪家能疏散那帮学子、士人,并引导他们客观面对本次变法,而前提条件却只需要两家缔结婚契之约,之后我会说服家父平息本次民变,不知崔大人意下如何?”
崔彦看着她大大方方的跟他谈自己的婚约,没有一丝身为女子的羞怯,而是极力去争取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他倒是不免高看了她几眼。
只他一直审视着她,却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如只是这个办法的话,他其实可以直接去找纪太傅谈,何必跟她一区区女子谈呢。
许是崔彦的眼光太过锐利、压迫,纪晓岚终究是慌了神,不等他开口,就迫不及待的将自己的底牌全都丢了出去道:
“如果崔大人是顾念到沈娘子,可等我们定下婚约之后,将沈娘子以贵妾引入府邸,我也保证绝对不干涉大人和沈娘子任何事情,大人也可日日歇在沈娘子的院子做一对夫妻,我只求一个庇护之所,若是有一日大人嫌我影响了你们自在,也可以予我一副体面,将我打发出府。”
听完纪晓岚的话后,崔彦久久陷入了沉默之中,这无疑是如今最好的法子,纪大娘子能撑着国公府的体面,又不干涉她的自由,她也无需面对公国府邸那摊子的烂事,仍可以如在茗园一样自由陪伴在他身侧。
而一个贵妾的身份也不算辱没了她。
明明都想明白了,然而骨骼分明的手指却在桌上敲了又敲,迟迟没办法做决定。
内心深处似乎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卡住了他的喉咙,真的不算辱没了她吗?
他竟不自觉的双腿微微开始发抖,手心也捏出了细密的汗。
见他没有回音,纪晓岚却继续追问道:
“崔大人,是还有什么顾虑吗?”
崔彦正犹豫的时候,身后长橙已急急的跑了过来道:
“爷,官家宣你即刻进宫。”
崔彦便再没理会纪晓岚,径直出了茶寮往宫门赶去,他知道柴二陛下这时候心急火燎的召他去所为何事,不就是变法的事情不能闹得太大、太过,他一向重视名声,不想背负太多骂名,如今闹到了这一步,崔彦都怕他想打退堂鼓,那他后面可就真独木难支了。
这是他日以继夜付出的心血,是他这一生的理想、抱负,他可不想就这么放弃了,所以他还急着早点进宫,不管面对多少炮轰,他都要好好做一番柴二陛下的思想工作,可不能将这么多人的心血一下子就付诸东流了。
他着急忙慌的进了紫宸殿,等再出来时人已经没有多少气了,夕阳残血之下,他孤寂一人,拖着一身的疲惫和颓败,时事、现实终究压着他低下高贵的头颅走向那个不愿意面对的自己。
看着守在车门外的长橙只沉沉道了一声:“去跟纪大娘子说声.....”
第79章 来信
秋风萧瑟,夜凉如霜,三司衙门口前来闹事的人群却仍未消散,仿佛感觉不到寒冷似的,矗立在门口,非要里头的主事人给个说法不可。
崔彦看着密密麻麻的人群,微微叹了口气,就往纪太傅府邸赶去。
......
汴京城里这么大的动静,不仅惊动了朝廷里的文武官员,就连大街小巷的老百姓也听说了此事,纷纷唏嘘不已。
茗园里,李婆子自带江宁小市民‘东家长李家短’的八卦属性,这不刚早起出去望个风的功夫,就将衙门口那点事儿都打听得一清二楚,立马就赶到正屋和沈黛绘声绘色的讲了起来。
沈黛本来自送了崔彦上朝后就没什么心情睡回笼觉了,只歪在榻上看书,这会儿一听李婆子的话,顿时心跟着就是一跳,她知道变法的事情对崔彦来说有多么重要,在江宁的时候,他可以不在乎世子的体面,顶着烈日与一帮子农人席地而谈,只为深入实地了解底层老百姓的生存与税赋;多少个深夜书房里,她就陪在他身边,看着他一笔一划的构建了整个改革蓝图;她知道这些日子他没有来茗园都是在忙着改革的事情。
眼看着已经在试点推行了,改革也已初见雏形了,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很担心这事如果一下收不了场,变法的事情可能就要搁置了,那他这些年的心血不都要作废了,还有那些期待能改变命运的老百姓不得还深陷在生活的泥潭里。
与李婆子完全像是聊八卦的心思不同,她很是有点急躁,起身在内室里晃来晃去,最后终于是忍不住了,将手中的书本往下重重一放道:
“走,我们也过去瞧瞧。”
从茗园到三司衙门,会经过一条小巷,而那条小巷里却刚好有一个茶寮,沈黛心里急,不断的掀开轩帘想看一看周遭的情况,正好就瞧见了崔彦和纪大娘子正坐在里面。
捏住轩帘的手瞬间就僵住了,眼睛一瞬不瞬的瞧着里面男才女貌的二人,略带点忐忑却孤注一掷的女子声音传来,她的心也跟着颤了颤,她也好期待,纪大娘子开出了如此丰厚的条件,崔彦会怎么选?
怎么选她都不会怪他,因为她对他早已没了期待,他不选她才是人之常情;更何况如果易地而处,将她替换成崔彦,为之奋斗一生的事业还有齐人之福同时摆在眼前时,她会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答应纪大娘子的条件的。
可惜她还没有等到崔彦的答复,他就被柴二陛下召入了宫。
既事情已经有了解决的方向,她便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毕竟她可没有像纪大娘子一样强大的家族,可以参与后面的事情,她能做的也就只有言语安慰了,而这对现在的崔彦来说显然是没有必要了。
她放下了轩帘,又让马车掉了个方向,往回走,身旁的李麽麽见到这种场景,瞧着她神色恹恹的样子,也是有点难受道:
“娘子想开点吧,世子这种身份的人,不是纪大娘子也会有别人,只要他心里有你,就够了。”
“麽麽......”
她想跟她说她早已经想开了,她才不会为这种事情难过,可话到嘴边,却一下被哽住了,咽了两声,什么都没发出来。
而李麽麽也只抓住了她颤抖的手,久久无语。
她明白这种事说再多也无用,只能靠她自己,况且世子对她是过于宠爱了些,况且本又是官家娘子出身,她有一些不适当的想法也正常,只还得要区分现实,让自己好过一些。
不到半个时辰,两人匆匆而去又匆匆而回,就连红蝉都有点愣住了,只她一个奴婢也不好多问什么,只将刚收到的一封信件交给沈黛道:
“娘子,这是刚从江宁收到的信件。”
在汴京久了,再听到江宁那边的消息,沈黛都有点恍惚了,接过信件一看,竟是期待已久的李大郎的回信,厚厚一坨,她轻轻颠了颠,起码有十几页,顿时便告别了李麽麽和红蝉二人,回到了书房慢慢看起来。
为什么区区一封回信竟有这么厚?
主要是李大郎这小子太能折腾了,信的前一页是当初在莲花村时按照她指点种植的绿豆的数据,也是她特地写信让他帮忙记录下的数据。
而后面十几页则全部是他个人的精彩履历,主要内容就是他按照当初她给的指点和本金,从一个小小的货郎开始干起,他勤学苦干,嘴又甜,很快就掌握了走街串巷的门道,生意做的是比其他货郎都要好,很快就积累了第一桶金,给家里都安顿好之后,他又想起了,她当初跟他说的“福建海贸”,便想着趁年轻干脆去福建闯一闯。
这不朝廷刚开了海运,往来的异国客商云集,边贸货物往来不断,然后周边的生活配套却几乎没有,他从前就是在酒楼跑堂的,然后他便寻思着将一家人都接了过去,在旁边开了个客栈,专门招待往来客商,二楼用来住宿,一楼是饭堂,为此他都将叶二娘和叶三娘都挖了过来,就是为了她们手上那一味绝妙的卤肉。
人多了之后,他又开始寻摸着再在旁边盘下一家铺面,开一个正正经经的餐馆,等以后赚了钱,他也想像那些大海商一样包下一条船出海去,带上一船珍贵的舶来品回来,很快就变成了金山银山,从此便几辈子吃穿不愁了。
看到这里,沈黛很是为他的成就而感到高兴,没想到当初还是小小一个半大少年,如今才短短时间就已经达成了普通人几辈子无法完成的成就了,就说当初看他那份心性就知道未来必不会差,只是没想到他会完成的这么好。
更令人惊奇的是,他竟还能举一反三告诉了她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他竟然在福建发现了一种高产稻子,以他的观察最低要比江宁的稻子产量要高出两成,听说是越南过来的一个商人带在船上用来生活做饭的谷子,许是下船的时候洒下些许,便在一旁的水地里长出了一小片,他先还不知道是什么,等最近结了穗子,又想起她给她写信问绿豆的生长情况,怕这个发现对她有用,于是特地写信告诉她。
看完后,沈黛的心真是完全抑制不住的在颤动,她简直兴奋的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她正愁着最近的农学研究没什么进展,没想到大郎竟给了她这么一个好消息,本来崔彦农庄的种植方法就已经可以将产量提高一成,如果大郎说的这个越南稻又能将产量提高两成的话,那岂不是她一下子可以将产量提高三成了。
三成是一个什么概念?每家每户的稻子每年多上三成,这不差是多出了几亩地,而且还不用劳工,老百姓家里再也不会说不够粮吃要杀子杀女了,老百姓富足了,那反抗、起义不就少了,国家也就安定了,这么大一件事,官家不可能视而不见,归根结底也算是他任上的业绩,足可与流芳百世,这样的名声他能去哪里寻。
如果她给他献了上去,那才真是利国利民利官家的大事,她就不信重审一个沈必礼的案子是有多难,这般想着,她都已经感觉希望就在眼前了,家人就快要从岭南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