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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司衙门里,崔彦请了纪太傅和御史台出面才将闹事的洛阳学子们暂时安抚住了,送完纪太傅归家后,这一看时间竟然已经三更了,眼看着又要到上朝的时间了,疲惫了一日,他本打算就在衙门里小憩一会儿直接去上朝得了,但是想起那女人说是要今日出发去福建的话,他便也没心思再休息了,匆匆又让马车调转方向往茗园去。
可到了茗园才知道,她竟然已提前出发了,昨日便已经离开了。
他看着卧室里空荡荡的床榻,昏黄的琉璃灯下再也没有等待他的女子,他只觉得心里一阵烦躁,她一去这么远,什么时候回来,他还有很多话没有跟她说呢。
转个身又瞧见梳妆台前属于她的钗环、配饰都被“洗劫”一空,柜子里也是空荡荡的,再没有彩色的绢衣,只剩下他零星几件颜色单调的长衫,就连她经常拿锁锁着的一个小匣子也都不见了,他忽然心里就是一空。
他知道那个匣子里面放着她所有的家当,不就是去趟福建吗,何必要把家都搬走了。
她不会是去了就不打算回来了吧?
这个想法一攀过脑海,他的心便已经完全乱了,他一个不稳,直接跌落在了她趟过的床畔之上,手抚着冰冷冷的被褥,眼睛黑沉沉的像是埋伏在丛林中的野兽,透着凶险而又残忍的目光。
瞬时,他又一下从床榻弹了起来,匆匆往书房而去,他要给陆绩写信,让他盯好了李大郎等人,他要让她去福建后便插翅难逃。
第81章 泉州港
沈黛一行人至杭州到达浦城后,在浦城重新登船,沿水路进入闽江,才抵达了福州,然而要去时下最为繁茂的泉州码头还需乘坐一段海路南下。
时隔多年(两辈子),沈黛终于再次见到了大海,她站在巨大的海船之上,看着茫茫无际的蔚蓝海面,悠然生出一股嗟嘘之感。
历经千年,海还是那个海,然而乘船人的心境却完全不一样了,前世是抱着旅游散心,享受沙滩、落日的惬意;如今从江宁到汴京的短短时日,已经让她体会到了人生的无奈与艰辛,此次前来身上背负着的是压力和对未知的迷茫。
虽大海广阔无垠多少能冲淡她的些许忧愁,让她在这古代也能体会到一番乘风破浪的感觉,看着往来穿行而过的各式船只,令她恍惚有了一种自己似乎也可以拥有那么一条海船,然后去波斯、高丽、日本、南洋换回一船珍贵的舶来品回来。
渐渐地船在泉州码头靠了岸,只见泉州港桅樯如林,蕃舶鳞次栉比,
沈黛几人刚下船就看见了早已候在岸上的李大郎和叶二娘子等人,只是几人早已不是当初的落魄模样了,尤其是李大郎穿了一身漆金的竹纹长衫,手上还戴了个金板子,妥妥的一暴发户大财主的模样,叶二娘也是穿金戴银,很是富贵。
看着两人对着她激动的泪眼汪汪,沈黛辨认了好一会儿,才不可置信的道:
“大郎,二娘?”
“对呀,沈娘子,是我们,我们真没想到在这里还可以见到你。”
沈黛也是很感慨,本来她穿到这古代,只想安安静静的当一条咸鱼的,却没想到从江宁折腾到汴京,如今又到了泉州,哎,人生真是没有好走的路,越想躺越躺不了,也不知道将父亲捞出来后,她能不能好好躺一躺,或者出海去见识一番。
几人寒暄了好一会儿之后,大郎就自动帮忙招呼着行礼,然后几人先回“李氏客栈”休息。
从码头到客栈不过五百米的距离,却可以见到不停有黄头发的波斯商和黑头发的宋贾往来穿梭不停,有的说着官话,有的说着番语,各自还配备了翻译,有些番语细听和现代的英语还真是有点像,她竟还能分辨出几句来。
道路两旁也是堆满了象牙、香料与丝绸、青瓷、茶叶,号子与潮声不绝于耳。
沈黛走在李大郎身边也不得不感叹道:
“我在汴京哪里想到泉州港口已经如此繁华了,真正是应了那句‘涨海声中万国商’的盛世景象了。”
“是啊,沈娘子,如果不是你提醒我来福建港口,我做梦也想不到还有这么繁茂的海边城市,也不会在这边做出一番成绩来了。”李大郎也不无激动道。
“你能有如今的成绩,是你自己聪明、伶俐会折腾,换个人就未必能做到你这般了。”
“那沈娘子也是我这一生的恩人,反正但凡你有什么差遣,我都听你的。”
一旁的叶二娘也道:“我也都听沈娘子的。”
沈黛无奈,真觉得自己当初也没做什么,弄得几人都这么感恩戴德的也是很不好意思,只催促道:
“你们的客栈和饭馆到了吗?真想赶紧去体验下。”
李大郎便指着官道口最大的一家客栈道:“就到了,那就是了。”
沈黛一下子愣住了,原以为他开了家客栈也就小打小闹下,跟一般的旅舍差不多,没想到竟是一家豪华客栈,也算是泉州码头最大的客栈了。
一路风尘仆仆,放下行李后,几人都洗漱了一番,便先在一楼用餐。
沈黛看着端上来的菜,看得出来都是店子里的招牌菜,只是大多都是中餐,沈黛看着不少番邦客商吃起来其实是有点吃力的,虽说中餐真的很好吃,但是吃了几顿后肯定还是觉得自己的家乡菜好,而且他们大多真用不惯筷子,几乎一盘子菜都还有一大半没有用。
其实是可以考虑做一些西餐的,在这码头这种地方,往来客商节奏都很快,西餐比较便捷而且也比较适合番人的口味,只她这现在也不是好时机,等她后面多看看后再跟大郎好好聊一聊吧。
她这张望的功夫,却不小心就听到了旁边的一桌波斯商人在聊天,他们可能以为大宋没人能听懂他们的话,也没遮着掩着,于是沈黛便听到他们叽里咕噜的说着,他们这一船香料过来刚才报关缴纳了三十万贯的税。
三十万贯岂不是三十万两白银,光缴税就这么多,那净利润起码也有三十万贯吧,这还是来的这一趟,如果再将从后宋运回的一批货物算上,那一来一回起码净赚六十万两。
天哪,这是什么暴利生意,沈黛简直震惊不已,在后宋做什么生意能有这么赚钱,如果一年出个几次海,那岂不是轻轻松松几百万两的银子就到手了,一年国库收入也才两千万两,一个小小海商就能占据国库收入的小半壁江山了。
这么丰厚的利润,听得沈黛都心动了,不免问一旁的李大郎道:
“我听隔壁的那个波斯客人似乎在说他们这一趟至少赚了三十万两,这是真的吗?”
李大郎闻言往旁边看了看,又竖起耳朵听了听,发现自己听不懂,顿时就震惊道:
“沈娘子,竟然还会波斯语?”
沈黛.......哎,一到这番邦云集的地方,她就自动带入大家都会番语的环境中了,如今看着李大郎一脸憧憬的看着他,他才很是有点懊恼道:
“来这之前提前学习记住了几个数字,会点皮毛。”
“还是沈娘子厉害,知道要来泉州,连番邦语言都提前学习了,枉我都来了这么久,却还是连皮毛都不会,我以后也要每日抽出时间来学习番邦语言才成。”
沈黛.....她就随口胡诌了下,他着实没必要如此卷自己。
表完决心后,李大郎才接着道:
“我在这边半年多了,也认识一些后宋的客商,净利三十万两是个中间数字,有时候压的货物对了,还不止这个数字,但有时候运过去的货物没有那么畅销,也有比这数字低的。”
“既然如此赚钱,那你咋不早点也包一条船出海呢?”
李大郎才无奈叹气道:“正是因为海商利润大,但是投入也大,不说船上配备的专业船手、护卫等人,一条海船起码得几万两,再加上一船货物的成本也得几万两,这启动资金起码就得十万两了,这我哪里拿得出。”
沈黛才明白,原来这钱也不是那么好赚的,最起码普通老百姓就一辈子都想不到这个钱,归根结底跟现代一样,这就是一场资本游戏,是资本家钱生钱的道路,没有资本那真是想都别想。
虽说李大郎已开了最大的客栈,日常路人也当他是个大财主了,但是真正跟这些大海商比起来那就太不够看了,也不知再攒个十年够不够本。
但是沈黛又不能打击他,只得宽慰道:
“慢慢来吧,先赚这些番邦客商的钱,等有机会考虑找几个信得过的人一起合伙包一条船,也不是不可能的。”
如果自己不能做资本,那就只有集资了,只是海上集资比普通集资风险总要高许多,就怕几人心不齐,“分赃不均”,或者在船上产生内讧,那到时候在汪洋大海之中那可真是要命的哩。
沈黛话音刚落,李大郎眼睛就是一亮道:
“沈娘子言之有理,我之前怎么就没想到了,这个我后面得好好考究一番,找一找信得过的人一起投资。”
沈黛其实想说,她也可以,只她一时半会儿肯定凑不出这么多银子的,只得先闭了嘴,等后面陆绩给了她奶茶店的分红之后,她再来考虑吧。
这会儿她心里最急的还是去看那一小块“越南稻”,先把父亲的事情都解决了,她才有时间再考虑在泉州自己的具体安排了。
于是吃完饭后,沈黛便让叶二娘带着李麽麽、大丫去外面转转,她则跟着青桔和大郎一起去看那一小块“越南稻”去了。
去了之后才知道为什么这块神奇的稻子都没人发现了,只被李大郎这个眼尖的给注意到了,主要是因为这快小小的稻田是背靠在码头后面的小山坳里面,一般人还真注意不到。
已经十一月份了,金黄色的稻穗还挂在稻梗上,粒多而饱满,一眼就可以看出来这产量显著高于普通稻子,更难得的是这个季节还没掉,足以见证这“越南稻”顽强的生命力。
沈黛一阵激动,赶紧先拿出纸笔画了下来,之后再一一记录着,最后才用弯刀将稻子连根全部割了下来,用布袋子包好。
回到客栈将这些记录数据都整理好之后,便唤来晏末道:
“想办法将这些安全递到京城,做得到吗?”
“可以,世子在这边有暗卫,他们保证可以完成任务,不出一丝纰漏。”
“只是,娘子,事情都已经办妥了,你不打算回京城了吗?”
“回啊,怎么能不回呢。”
呵呵,她回个屁。
笑话,她辛辛苦苦走了一个月才来到泉州,怎么可能来了一天就要回去了,况且崔彦在京城还有人生大事,她是要回去给他添堵吗,而且只要先哄着崔彦将这些农学数据递给柴二陛下,让他重启父亲的案件之后。
她还有回京城的必要吗?
天高海阔,黄金遍地,哪里不可任她翱翔。
只她不得不还要写封信哄着他,将这些与她存放在书房的资料一并先递给柴二陛下了。
第82章 西餐
傍晚的时候,泉州的海风很大,怕夜里冷,大郎亲自过来给她添了个暖炉,又帮她将门窗都给闭上了。
看他小小年纪,在现代不过才小学刚毕业的学生,而他在这古代经历了生活的磨砺之后,行事已经十分此成熟、老练。
又听他说如今他在泉州城也买了宅子,城里环境比海边好些,叶郎君和二郎、小郎都生活在城里面,他新娶的“小童养媳”在照顾他们,两个小郎君还在城里念私塾,他觉得将来不管是做什么,还是得多读书,他自己就是因为书读少了,来这边之后吃了不少亏。
“这点你想得对,不管他们以后想做什么,他们总得先把道理念明白了,才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不然稀里糊涂的就决定了,只会耽误了他们。”
况且在后宋是绝对践行了那句至理名言的“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后宋的文人可以说是活得最滋润的一批人了,哪个王朝的皇帝能这么大方的说“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呢。
二郎和小郎即使未来没有考中进士,但是能识得几个字、明白一些圣贤的道理,说出去就是读书人,也会特别受人尊敬些,若是还能得个秀才、举人的名头那就更是不得了了。
最次、最次的,哪怕以后跟着大郎一起行商,读书人的身份在和衙门打交道上还是有许多便利的。
看着大郎离开的背影,不知为何她有一种被他当作母亲般照顾的错觉,难道自己曾给过他母亲般的感觉吗?
脸上隐隐传来的一阵刺痛让她从思绪中回过神,她伸手摸了摸,一个月的水路,确实让她白嫩的脸颊粗糙了不少,让人打了热水用玫瑰露水敷了敷之后,她才沉沉靠在书案前准备给崔彦写信了。
想起临走前的那个早晨,他跟她说要每日给他写信,她当时虽满口答应了他,现在想想都只觉得好笑,她与他之间有什么话可说的,有什么事好写的。
事实上这么长的时间,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他了,若不是还要哄着他帮忙将她整理的农学纪要递给柴二陛下,好给父亲翻案,她连这封信都不想写。
只她还得求着他办事,便不得不哄着他,而且还得稳着他才行,毕竟他们之间也就还剩这唯一一件事还未了了。
客栈的琉璃灯品质比汴京城的还好,透明的外罩一丝不影响灯火本身的光亮,沈黛盯着里面熊熊燃着的灯芯,直到眼睛都要花了,都没想明白自己究竟该写什么。
既要托他办事,总要写几句好话的,半晌,她将前事尽数交代完毕之后,才在末尾道了句:
“汴京多寒,莫忘添衣。公务虽繁,万望珍重身体,静待妾归,与君共话家常。”
写完之后,她自己都觉得有股子恶寒,斟酌再三还是觉得不能删除,便又再添了一句:“父亲的案子若是有进展,也烦请写信告知一声。”
这样她才觉得稍稍满意了,就将信纸吹干放入信封封蜡之后,交给晏末一并寄到汴京。
这封信寄出去之后,她才觉得一直悬在心头的大事也算告了一段落了,之后就看崔彦那边的消息就行了。
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刚躺在床上,才觉得这一个月旅途的疲惫措不及防的就袭了上来,一眨眼人就进入了梦乡,再醒来时已是次日晌午,太阳透过琉璃窗开始晒屁.股了。
她才眨了眨眼,在床上磨蹭了会儿,嗅着空气中阳光的味道,伸了伸懒腰感叹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