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是能耐了,新党群臣尽数听你号令还不够,你还敢做国公府的主了,我还没死呢,你就将你妹妹的婚事给定了下来。
崔彦眼皮都没眨一下,只是淡淡的捏开了胸.前衣襟上的茶叶沫,悠悠开口道:
“崔苗的婚事是官家下的圣旨,与我何干?”
崔召简直被气得跳脚,抬手就要满屋子找东西抽他:
“官家为何会给苗儿和那纪小郎君定下婚事,还不是你在他面前进言的,而且圣旨一下,纪太傅就前去三司衙门帮你摆平了那群上访的士子,你摸着良心说一下这事难道与你无关?”
眼看着崔召手上的剑鞘就要打在他的身上,他再没之前的好脾气,而是弹了弹袖子,换了气势一脸的肃穆道:
“国公爷,这是家事亦是国事,国事大于家事,你难道是对官家的圣旨有意见不成?”
崔召握着剑鞘的手硬是停在了半空,最终又颤抖的收了回来,对着比石头还硬的崔彦咬牙切齿半天,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怕他再说话,这个儿子真有可能会将他的话原封不动的带给官家。
一旁的殷氏见自己的丈夫这么快就偃旗息鼓了,顿时也顾不上哭了,急急的就加入了战场道:
“世子,我知道你在朝中遇到了难处,只有纪大人出面才能帮你解决,可你也知道那纪小郎君是个什么模样,一张毒嘴冠绝汴京城,哪个好人家敢把女儿嫁给他,那个纪大郎君却是个好的,你要定也该给苗儿定那大郎君呀。”
“世子,以前对不起你们母子的是我,求你不要报复在苗儿身上,苗儿还那么小,她不能嫁给纪郎君,不然她这一生就都毁了,你帮忙去跟官家讲讲,将纪小郎君换成纪大郎君行不行?”
殷氏泫然欲泣的模样,甚是惹人怜惜,然后崔彦却一丝感觉也无,这些年能让他产生怜惜、疼爱之情的唯有那一个女子罢了,只她现在已不在汴京城了。
对着殷氏这样一张嘴脸,他只觉得她又烦又蠢。
那纪大郎君有什么,除了一张招女娘子喜欢的皮相,还有什么,你让他一张口,十个人能有九个人听出他就草包一个,涂有皮囊内里空空,纪太傅倒是想定的他,只不过被他给否回去了,纪小郎君只不过嘴巴毒一点,但他为人却是一身正气,之所以说嘴巴毒也不过是针砭时弊而已,敢于还朝廷公平、清正而已。
别看柴二陛下曾当面斥责了他,但是内心却是极度欣赏他的,等他在麓山书院再磨一磨性子,后面必定会受重用,再加上崔苗这养娇的性子,正好就需要纪小郎君这样规矩、守礼的人去磨砺一番,方有所成长。
况且纪家这样清贵的世家大族和宣国公府门第相当,崔苗有什么亏好吃的,他虽一直记恨殷氏,但却从未想过要对无辜的崔苗怎么样。
只这些话说出去,殷氏也听不懂,即使能听懂可能也不愿意相信,而他也不屑于同她去解释,便只转身对着崔召道:
“你也这么认为?”
看着崔彦已明显不耐烦的神色,崔召有一瞬间的发怵。
纪家的两个郎君的品性他并不了解,只听殷氏打听到的消息是,纪小郎君嘴巴毒狗都不嫁,而纪大郎君则是长得丰神俊朗,脾气也十分温和,京里好多娘子都想嫁他,此刻他便还是选择相信了殷氏,便道:
“你就按殷氏的意思,将纪家两个郎君对调一下,想必纪太傅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崔彦......他很是有点怀疑崔召的爵位是怎么坐这么久的,就连最基本的识人的本事都没有。
他冷冷道:“历朝历代,还没听说过皇帝下的圣旨收回来再改的,要说你们自己去说,反正我不去。”
说完他甩一甩衣袖就准备走了,他是真不想再同他们纠缠这些没有意义的事了。
可有人却偏偏不让他如愿,见他拒绝的这么干脆,殷氏也不委屈自己了,这些年来对他所有的怨怼也终于藏不住了,她变回她最真实的本性在他身后恶毒的骂着:
“崔彦,你算什么世子,算什么兄长,你自己朝政上的事情搞不定,你就用你妹妹来填坑,要和纪家联姻为什么不是你自己去呢,纪大娘子早就中意你了,为何不是你自己娶了纪家娘子,而是要揣度着官家将苗儿嫁到纪家去,你自己不愿意的事情,就要牺牲你妹妹的终生幸福吗,枉你还是读书人,朝之重器。”
崔彦的身形就是一顿,生平第一次回首对着殷氏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来,可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那个笑容有多么冷酷。
“呵,你说的这倒是,倒是要问问你自己,我和纪家的婚事,你去了这么多次,怎就谈崩了呢,若是你没有那些心思,将两家的婚事早日定下来,如今崔苗也不会像你说的去踏那坑里去。”
“你,你,你......”
殷氏被崔彦的话刺激得浑身发抖,一个不稳直接坐在了地上,唇瓣张开了又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是啊,当初若是没有在两家人的婚事中从中作梗,这会儿崔彦和纪大娘子的婚事早就定下来了,她的苗儿也不会.....
此刻,她只有无声的哭泣,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崔召见她这样心疼不已,早已急急奔了过去一把将人抱在了怀里,一边轻抚着她的背安慰着,一边愤愤有词的骂着:
“逆子,逆子。”
崔彦就在这样的声音中出了宣国公府的大门,刚踏上马车,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就席卷了他的全身,他颓败的靠在马车壁上,沉沉的闭上了双眼。
他有家有亲人,可是谁站在他的立场帮他考虑过,庆历新年的变法压力压在他一人身上,上千名学子围堵住了他的三司衙门府,只找他一人对质,若是他不能和平解决,可能他们就会踏着他的尸体一路闯到皇宫。
他死不足惜,然而令新政像个笑话一样才刚刚开始就被扼杀在摇篮里,令官家、令跟着他的一众官员被嘲笑,被青史臭名,令后宋百姓依旧生活在繁重的苛捐杂税之众,他即使死都不能安生。
这样艰险的处境之下,他的顶级勋贵父亲对他没有提供一丝的帮助,事后更是没有一句的关怀,却一门心思的只在乎着崔苗的婚事和殷氏的眼泪。
他不敢回头看他们一家人抱在一起的模样,也不想让他们看见他眼底的落寞。
这样的家,他真的烦了、倦了、累了,令他想逃。
可是偌大的汴京城,他又能逃到哪儿呢,哪儿才是他的心灵归处?
自从母亲去世后,他似是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找不到那么一个地方了。
马车不知不觉就驶到了茗园,掀开帘子,看着熟悉的朱漆大门,忽地,内心深处“怦”的就动了一下。
他觉得他再次找到了这么一个地方,一个让他有家的感觉的地方。
.......
种种思绪随着落叶被一一扫过,看着空落落的院落,他便只觉得心沉得更厉害了,其实没有她的地方也不叫做家。
他沿着她平时走过的路一一重走一遍,似乎这样就能寻着她的气息,才能令他沉着的心寻到一片安宁。
数着地上的落叶,他才这么清晰的感觉到,她已经离开他一个月了,这么长的时间,他没有收到她的一封信,明明说好的要每日给他写信的,即使还没有到达泉州,那路上也是可以写的,宴末就在她身边,她想任何时候写信都可以。
她忘了给他写信,也忘了赠送他荷包。
第84章 献策
夤夜时分,崔彦心里苦闷无处宣泄,想提壶酒去找陆绩一醉方休,方才迈了脚步就忆起,他也去了泉州,再回来估计得到春节了。
他无奈只得踏着月步往书房去,又提起一支尖头奴来给陆绩去信,也不知道她究竟有没有安全抵达泉州?适不适应那边的水土气候?
写完后,他竟疲惫的靠在圈椅上睡着了。
书房的门并没有关,宴七来到门前,瞧见昏黄的琉璃灯火下,他一身黑衣斜依在椅背上,墨发“脆弱”的披在肩上,眉目之间是挥之不去的浓浓倦意。
他的心忍不住就突了突,他是见识过他近来的压力和忙碌的,一个多月几乎没睡过一个完整的觉,今儿难得入了眠,他却不知该不该打扰,拿在手中的信和物件也不知如何办才好。
可是爷又明明吩咐了,只要是沈娘子的来信,不管是什么时候都要给他汇报,如今他一脚即将跨入门槛却硬是止住,站在门外踌躇不前,也将那烈烈寒风隔在了外面。
半晌,他才决定等爷醒了再汇报吧,也不急在这一时,就让爷安心睡会儿吧。
谁知,他才刚准备退出去,就见崔彦那狭长的双眼微微睁开了一条缝,里面精光闪闪,用那清醒得不能再清醒的声音问他道:
“何事?”
宴七暗道,还真是不能在爷面前犹豫,这一秒钟切换工作状态,也就是爷才有这个定力了。
于是他便老老实实的禀报道:
“爷,沈娘子的来信,还有这从泉州过来的物什。”
崔彦的心里似有一股巨浪掀过,最后一丝困意也无,“蹭”的一下就从圈椅上站了起来,急切的接过宴七手中的信件和包裹,放在面前的书案上,然后沉沉的坐了下去,很是平复了会内心的激动,才施施然的准备拆开信件来看。
余光瞥见还杵在一旁的宴七,顿时也没什么好脸色,只冷冷的道:
“还杵在那干嘛?还不下去领罚。”
宴七一阵汗颜,大冷的天,他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赶紧脚步麻溜的退了下去,他就是想得太多了,这个毛病爷已经批评过他很多次了,他为什么还屡屡再犯,明明爷吩咐了的事他为何还要再寻思,真是没事硬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薄薄的一封信,崔彦看了很久很久,跟之前她给他写的信件思路一致,开头都是说的正事,关于“越南稻”已经确认无误,产量就是比后宋一般的稻子高出两成,他又看了看一旁包袱里包的种子,粒粒个大饱满,正是变法弄得朝野震荡时期,不少官员、百姓对陛下、朝廷都颇有微词,正是将她梳理的农学纪要呈上去的最好时机了。
“越南稻”的出现再加上改良的种植方法足可以将稻谷农产量提高至三成,他不知道朝廷上下得知这个消息时该是如何振奋激动,谁还有心思对他的新政纠缠不休。
还有胡椒的食用价值的推广,不但能大大提高老百姓餐桌上的美味,还有他特殊的气味某种意义上还可以提高生产力。
他按照她信中的内容,在她日常用的书案上找出已编好的两本纪要,连着那一包稻种放在了一起,命人即刻送到了司农司刘大人手中。
刘大人还是秀才时便是国公府幕僚,十分痴迷于农桑水利,后来他请封世子后有了自己的产业,便将京西那片农庄交由他管理,并一边读书考科举,后来他也如愿考中了同进士,并入司农司主持后宋农桑事务。
交给他,他放心,相信他必能完成任务,也并不会侵吞沈必礼的功劳。
接着就是等着早朝了,想到此,他都有点迫不及待的想知道满朝文武的反应了,以及柴二陛下的表情了。
他心情甚好,心底像是不断有小火苗窜出,耐着性子接着往下读,看到的是她于千里之外送来的问候:
“汴京多寒,莫忘添衣。公务虽繁,万望珍重身体,静待妾归,与君共话家常。”
下晌那会儿在胡椒苗圃的前的寂凉与萧瑟瞬时便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温暖与甜蜜,他不禁伸手摸了摸身上薄薄的单衣,一阵风儿吹来,他忍不住瑟缩了下,似乎确实有那么一丝丝的冷,既然是她提醒他加衣,那他明日就那件狐裘披风穿上。
然后乖乖听话,等她回来。
他掐着指头算着她回来的日子,从泉州到汴京走水路的话最低也需要一个月的时间,那差不多就是春节的时候了。
还有那么长的时间啊,他是真的有点等不及了,恨不得现在就想见到她,可是想着水路艰辛,商船逼仄人多,她又那么娇气,要在船上封闭一个月,她指不定得受多少罪,便还是准备给他回一封信,让她不急着回来,到时候正好可随陆绩坐官船回来。
官船舒服,人还少,陆绩的人还可以帮忙照顾她,是最好的路子了,又想着入了冬,海风大,怕她磕着皮肤,怕她在船上吃不好,怕这怕那,这短短一封信,硬是写的没完没。
直到了四更,长橙在外面催促着他去上朝,他仍还在笔耕不缀的叮嘱着她一些注意事项.......
漏刻在一点一滴的消逝,长橙额头上的汗也越来越多,崔彦终于写完了,心里对她的诸多记挂,最后才添了句:
“关于你父亲的事,我已经命人在办了,有进展我会立即写信给你,也请你遵照我们之间的约定,每日写信于我。”
“另外,即将入冬,雨雪霏霏,水路难行,汝可缓缓归矣。”
落完最后一笔,他的心绪才一下子平静了下来,看着满满的十几页纸,他竟第一次知道一向缄默少言的自己,原来也可以说这么多话的。
他将信纸装进信封封蜡后,交给宴七立刻寄出去,自己才不慌不忙的去洗漱,准备上朝。
.......
早朝之上,大庆殿里,一切如他预料,一开始左右两列文武又像往常一样,面对新政执行情况争吵得不可开交,就当柴二陛下听得都要耳朵起茧子,正准备强行终止朝会的时候,司农司刘大人才执着笏板出列,对着柴二陛下遥遥一拜道:
“微臣有本启奏。”
柴二陛下有点郁闷,这个刘卿一向就是个锯了嘴的闷葫芦,从不多说一句话,他登基这长时间,早朝上就没听过他的声音,今日竟如此破天荒的出列上奏,不会也是学那些沽名钓誉的御史们来弹劾新政吧。
他近来早已被新旧两派的官员吵得烦不胜烦,实在不想再听这样的声音,只他从来也没说过扫他兴的话,他便还是选择给他一次机会,如果他敢胡言乱语,就让他滚回去种地吧。
他语气不怎么好的道:“准奏。”
刘大人这才缓缓从怀里掏出被自己珍而重之保护好的两本纪要呈给一旁的小黄门后,缓缓启奏道:
“微臣受罪臣江宁知州沈必礼所托,有两本农学纪要进献给陛下,一为其发现的‘越南稻’以及改良的科学种植方法,足可以将咱后宋老百姓的粮食产量提高三成;二为其发现的番邦植物‘胡椒’,可以作为调料大大增加食物的鲜美度,无形之中还可以消除疲惫,提高老百劳作效率。”
一石激起千层浪,刘大人的话音刚落,群臣便已顾不得朝会的礼仪要求,纷纷不可置信道:
“这如何可能。”
“农产提高三成,这可不是开玩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