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高劳作效率,空口说白话,莫不是来搞笑的。”
柴二陛下听着群臣那发自肺腑的吐槽声,内心那刚刚因刘大人的奏报而陡然兴奋的火苗也熄了熄,好不容易压制住自己那如过山车般的心情道:
“安静,朕有话问刘卿。”
群臣才止住了嘴,然后落针可闻的大殿里,就听见柴二陛下肃重、威严的声音传来:
“刘卿你所奏可属实?”
“启禀陛下,微臣所奏句句属实。”
柴二陛下将一旁小黄门递上来的两本纪要,看都没看重重往龙案上一拍,声音也拔高了好几度道:
“大胆,沈必礼乃戴罪之身,你如何保证他所献纪要为真,你可知若这纪要为假,朕可以治你二人祸乱朝纲之罪。”
饶是内心一点不虚,此刻看着如此威严的柴二陛下,刘大人不禁手脚有点发颤,余光向崔彦的方向瞥了瞥,见他目光坚定的朝他点了点头,便一丝疑云也无,声音铿锵有力道:
“沈必礼所呈纪要,微臣已一一核实,并无错假,且‘越南稻’的种子如今正在微臣手上,若是陛下不信,可待春季耕田礼上亲自种下,待秋收之后便可见分晓。”
怕柴二陛下还是不信,刘大人使出了最后一招,从宽大的袖袍里掏出了一支金灿灿挂满粒大饱满谷子的稻穗,依依不舍的递给一旁的小黄门道:
“陛下,这便是沈必礼所言’越南稻‘,请你斟酌是不是比咱老百姓种的谷粒要高出两成?”
大庆殿里,柴二陛下高坐上首龙椅之上,文武官员各站两列,中间空出了足有一米宽的过道,小黄门就从这过道上在文武两列官员的视线中缓缓走过,双手捧着那金灿灿的稻穗,像是比捧着黄金还要小心翼翼。
众大臣都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这稻穗怎么会挂满了谷子,他们在后宋还没见过如此“丰满”的稻穗,这难道就是沈必礼所说的“越南稻”,似乎真的比普通稻子的产量高出了两成不止。
柴二陛下坐在上面一直关注着众大臣的反应,如今看着他们一个个目瞪口呆的模样,心里不禁也跟着紧张起来,待小黄门来到他的身前,将那一支稻穗交到他手上时,他不可控制的就将手收紧了。
每年他都会带领着群臣在先农坛举行耕田礼,也会亲自耕种,每年都有臣子向他汇报他耕种的农田生长情况,大致的产量他还是知道的,从没见过像这一支稻穗长这么多谷子的,这产量和后宋的稻子是真的不可同日而语。
如果在全国推广这“越南稻”,老百姓家里的存粮不是会跟着增加三成,再也不会有饿死卖儿卖女的情况发生了,国家的综合实力都会跟着提高不少。
想到此他的心里早已激动得不得了,这是上天赐给后宋的“福报”,是对他这些年来仁政的“福报”,列祖列宗在上看见他任上有如此政绩,定当欣慰不已,定不后悔将江山托付于他。
这个事儿太、太重要了,他已经激动的语无伦次了起来:
“走,宰相、几位副相,还有刘卿,快随朕去紫宸殿议事。”
说着他已独独拉着才近身前的刘大人,十分亲切和煦的往殿后走去。
几位王朝的最高领导人围着刘大人以及两本纪要,还有一支稻穗,研究了整整一日,最终基本肯定了沈必礼的所献之策。
会后,形成了一个农桑改革小组,由刘大人任组长,以及将沈必礼快快从岭南召回作为副组长,共同研究“越南稻”和“胡椒”,并下达了一个任务,就是明年秋季要看到田里、地里长出如纪要所说的稻子和胡椒。
是以,刘大人便趁机将当初沈必礼在江宁所犯案件的种种疑点,以及胡观澜对他的迫害,一一阐述给了朝廷的几位最高领导人,希望能重新审理他的案子。
柴二陛下的视线在崔彦和刘大人的脸上挑了挑,他总觉得这事儿就跟提前设计好了似的,一环套一环的,这时候提出来,他不答应也得答应了,立了这么大的功劳,况且后面还需要重用他,老给他一个戴罪之身,也不够合理。
他总觉得这个套路似乎有着熟悉的崔彦的手笔,只他没得证据,况且他又自认为是“忍君”施“仁政”,如此大的功绩摆在面前,谅先帝也不会抱怨他要推翻他的判罚,而置祖宗社稷于不顾。
最后他大笔一挥就让刑部去重启了沈必礼的案件,同时他先以罪臣之身配合“农桑小组”做研究。
处理完这些,他又直接从礼部择选了能臣,不日就要出发去越南考察“越南稻”,并大规模采购种子回来。
如果实验的没有问题,他要让后宋的老百姓每家每户都种上产量更高的稻子。
他是不是、有可能、就要成为了与“尧舜”并列的贤君了。
因着沈必礼所献之策,这几日来,朝野上下一片喜气洋洋,再也没有人纠着崔彦的新政奋笔疾书了。
想着沈必礼不日就要回到京城,崔彦心情很是不错,在宫里轮值了几日之后,才出了宫门就准备往茗园去,他急着回去给沈黛写信,想将朝堂之上刘大人将她所编写的农桑之策和她发现的“越南稻”进献上去的时候,朝野是如何的震动,柴二陛下有多么的高兴,不仅让刑部重启了沈必礼的案子,还派遣了使臣前往越南。
点点滴滴,每一个细节他都要详尽的告诉她,因为这都是她的功劳。
虽然她不能亲眼见证自己的高光时刻,但是他都帮她记了下来,以后再慢慢一点点的讲给她听。
只是现在就是不知道未来某一天柴二陛下发现沈必礼是沈黛的父亲时,又将是何种表情?
他抿紧了唇,带了点不易察觉的笑意,朝宫外走去,却不期然在宫门口撞见了正要进宫的宁王。
这个时辰宫门差不多就要落钥了,宁王却在这个时候选择进宫,看来是真的极其受宠。
自从江宁查完贪腐案回来之后,宁王就对他就没甚好脸色,他见他从来也只不过按规矩行礼,从未多言。
然而今日他仍按规矩给他行完礼之后,宁王却对他笑了笑,寒风凛冽的天,他依旧摇着他的那把白玉扇,潇洒一合道:
“崔大人,新政推行的可还顺利?”
因着近日朝臣都被“农桑之策”吸引了注意力,已经很久没有人问他新政了,而且还是当着他的面问的,他看着宁王玩世不恭的眉眼之下深埋着的那股子阴毒,料定他问起这事儿绝对没安什么好心。
而且这新政与他一王爷又没什么关系,便也对他和气一笑道:
“多谢宁王殿下关心,尚可。”
“是啊,上次那一千多个士子把你那衙门堵住了,我都吓死了呢,若不是纪太傅出面,我怕你都不好收场。”
说到这里他突然话锋一转:“我当时都好奇纪太傅那个比石头还硬的老匹夫怎么会帮你说话,后来才知道你两家竟成了姻亲,只崔大人不是一直在与纪大娘子议亲么,怎么最后订婚的反而是崔小娘子和纪小郎君?”
一瞬间,崔彦的眼神暗了暗,他之前就猜测那次闹事跟宁王脱不开关系,只是事务繁忙没时间往下查,如今他这般明晃晃的给他撂开了谈,究竟意欲何为。
他看着他,恢复了之前的淡笑,声音也是淡淡的道:
“宁王殿下,这你该去问问官家,毕竟这婚事是官家下的圣旨,臣也是事后才知道的。”
显然,宁王嚣张惯了,崔彦搬出官家来也没有堵住他的嘴,反而更是轻佻了道:
“崔大人不愿意娶纪大娘子,是因为那个外室吗?”
崔彦的脑海瞬时警铃大作,他在这个时候提沈黛是什么意思?他又在暗地里谋划着什么勾当?
“臣不知你说的何意,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是臣能左右的。”
“呵呵,是吗?”
宁王一双小眼睛对他眨了眨,还用那合拢的折扇在他肩上敲了敲,才悠悠然的往皇宫而去。
崔彦的脸立刻就落了下来,狠狠弹了弹他折扇碰过的地方,又轻轻抚了抚身上的狐裘披风,才抬腿大踏步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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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抱歉,难得有点思路,多写了点
第85章 出海(捉虫)
泉州孟冬,昼暖夜凉,晴霁居多。
沈黛收到崔彦第一封信的时候,已是十一月底了,那时阳光正好,她已经和李大郎悄悄去榷场看了陆绩他们口中所说的那条要“拍卖”的海船。
这条海船确实要比海面上常看到的飘着大海商家族徽记的船只要小一些,但却并不旧,应有八成新,大郎上去看了框架和结构都是没有问题的,不影响在海面行驶。
主要问题就还是小了点,大海商出海一趟都是奔着运最多的货赚最大的利益去的,若是船不够大,出海一趟费时费力,小船的回报率显然达不到他们的要求,他们不缺资本,如果要买海船为什么不买条回报率更大的呢。
但这船又比河船要大许多,走河道根本行不通,官府拿着这条船也没什么用,只得折价销售,大海商测过价,于他们来说再便宜都算是亏钱,而对于沈黛他们来说就不一样了。
本来他们资本就有限,连买一条船的本钱都没有,更何况还要塞满一条船的货物,船越小越便宜对他们来说才越有益,他们又不追求像大海商那般丰厚的利润,只要能有利润就行。
衙门里的人跟他们说,这船原价要卖两万两的银子,如今市舶司衙门着急等着年底翻修,跟长官请示过最便宜五千两就能拿走。
沈黛和李大郎很是心动,回去后商量了半天,李大郎的钱都投了开店,现在手头就只剩下五千两了,但这五千两如果买了船,就没办法买货物了,而沈黛自己手上也确实没有什么钱,崔彦虽几次送了不菲的礼物给她,但那都是死物,她总不好拿去当了,而且主要是他送的那些物件又太贵了,万一他成婚后,被主母知道了,要找她索回这些物件,她总不好赖着不还吧。
所以她想了想,还是得进城一趟,找陆绩商量下,看是否能提前支出一点奶茶店的未来收益。
所以当沈黛经过人通传,在破旧的市舶司衙门见到陆绩,说明来意后,陆绩都愣住了,用手指了指自己道:
“所以,你想找我借钱买我的船?”
沈黛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对,不过我只是提前预支一点奶茶店的分红,这样你们也有钱修缮衙门了,不然那船放在那里也是浪费了。”
陆绩小眼睛笑成一条缝,看了看四处漏风的衙门:“所以,最后还是我自己掏钱修衙门了?”
沈黛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笑,试着套套近乎道:
“怎么说呢,表弟,这个钱已经不算是你的钱了,我只是把属于我的部分提前支取出来了,那原则上还算是公家出钱修衙门。”
五千两对于陆绩来说不过是个小事,况且崔彦在信中又反复交代了要多多照看她,他自然不会小气,只不过还是好奇道:
“你怎会如此拮据?崔彦平常很抠么,都不给银钱你傍身,等我回去要好好说说他。”
沈黛......大可不必,她自己即将暴富,别到时候崔彦还要找她借钱呢,更何况她也没想再见他。
于是她便又和陆绩好好沟通了番奶茶店目前推行的进展,原本沈黛只打算在路边摊租个铺位开个小小的奶茶铺子,但是陆绩这人有商业思维,他觉得这奶茶既是个新奇的玩意,就要把格调做出来,吊足贵人们的胃口才行,便朝着豪华装修、有座位、有个格子间的茶楼对标,势必要做出品质来。
沈黛一想这也不失为一条路子,就是做成现代“辛巴克”的模式呗,以后文人学子、百姓小聚、谈事、应酬都可以来奶茶店,也不一定要去茶楼、饭店不可。
所以这奶茶店的铺开时间会比较长,按照陆绩的预计,第一家奶茶店将会在汴京,等腊月朝廷封印之后开张,到时候汴京城的文人百姓就可以携家带口在寒冬里手捧一杯暖烘烘的奶茶,透过琉璃窗看着汴河旁的河灯、作诗、迎春,岂不美哉。
更重要的是,那时候他和她估计也都回到汴京了,他已经令人在京城做好了宣传噱头,届时他们都可以一起去观瞻奶茶店开张的盛况了。
想想都很有意思。
沈黛手握着他给的银票匣子,听说他描绘的前景,半天才结巴了个“好”,其实心里却在想着,届时、届时她可能已经出海了吧,只她不会跟陆绩说了罢。
既船的事情搞定了,沈黛便趁机又跟陆绩打听了下,有没有在后宋一些比较便宜、常见的货物,但是在番邦却极其稀缺且价格不会太便宜,目前大海商出口的基本都是丝绸、茶叶、瓷器,这些利润大,成本也高,但是沈黛他们却买不起。
他们只能利用信息差,考虑成本低、利润高的货物才行,陆绩见她如此问,也料到了她的困境,便还是好心提点道:
“你倒是个机灵的,知道朝着这个方向努力,这船也就卖给你能赚钱,其他人买了都说不定还要亏钱,既你能跟我想到一块儿去,那我也不吝啬说一说我的看法。”
“如果你们买不起丝绸、瓷器,可以出口一些生绢、麻布、民间窑口生产的普通瓷器,工艺简单,且这些都是海外民众日常所需,需求量大,你们有多少就运多少不缺销售,这样就可以直接去近海日本、高丽等,半个月可以来回,不需要耗费太多时间,能节省成本。”
陆绩这么一提点,沈黛瞬间犹如醍醐灌顶,平民就贩卖平民需要的东西,只要销量有保证,怎么样他们都能赚钱,另外控制出海时间,缩短出海成本也很重要,同样的时间往返一次和往返三次赚的钱又不一样了。
显然陆绩这个精明的商人,给他们指出的就是最实惠、最适合他们的方案了。
她忍不住赞赏的看了他一眼,不得不说有个聪明的朋友真是太好了。
她又郑重的给他道了谢,就赶紧拿着银票准备折返回去和李大郎商量去了。
想起大郎说小郎他们也都在城里,她难得入城一次,且大郎近来跟着她忙碌已经几个月没有回家了,她便还是先拐了个弯,按照大郎说的地址去看了看小郎他们。
她在一旁杂货铺买了点零嘴,敲响了小郎家的门,门很快就开了,开门的是个十一二岁肉乎乎的稚气十足的小丫头,肚子也鼓鼓的,沈黛一下子愣住了,猜想这个应该就是大郎口中所说的“童养媳”。
只是这个李大郎还真是,两人都还小,不会这么不懂事的将人直接给弄怀孕了吧。
只她现在还跟人不熟,也不好过问的,见小娘子充满童真的眼睛一直打量着她,她赶紧放下心中的疑惑,直接开门见山道:
“你是刘二娘子吧,我是李大郎的朋友,顺道过来看看你们。”
刘二娘子听说是大郎的朋友,顿时便笑呵呵的将她引了进去,沈黛便和瘫痪在床的李郎君打了个招呼,又看着刘二娘小小的身子扶着他坐起来,端水给她。
沈黛只觉得眼睛有点发酸,还是个小学生呀,就要做人童养媳,操持起整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