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是不忍心看这样的场景,还好不一会儿二郎、小郎也从学堂回来了,看着他们如今收拾的干干净净的,穿着儒衫,突然在屋子里看到她虽眼泪汪汪,但还是规规矩矩的给她行礼。
她准备伸出摸他们发髻的手便缩回来了,转而将另一只手上拎着的零嘴递给小郎道:
“来,虽说你们现在都是读书人,但是读书人也要吃五谷杂粮,给,这个可好吃了。”
二人才笑着接过零嘴,一边吃一边跟她说起一些学堂的趣事,仿佛似回到了那段还在江宁荞花西巷的时光。
沈黛这边一走,陆绩哪里还等得及回去再跟崔彦当面打小报告的,立马一屁股就坐在书案前,开始了奋笔疾书,一点一滴的汇报着沈黛在这边的日常琐事。
实在是崔彦在信中对他“耳提面命”,务必要事无巨细的给他汇报清楚,他如果不小心有疏漏,怕是回去连兄弟都做不成了。
而沈黛看着小郎他们都好之后,便放心的回了客栈,立马将李大郎给找了出来,忍不住就狠狠批评了他一顿:
“刘二娘才多少岁,这时候怎么能生孩子呢,年纪太小对身体有损伤不说,搞不好还会一尸两命,我本以为你这段时日来成熟了不少,却没想到如此.....”沈黛气得摆了摆头。
他还在想着,要不要找个大夫去给他们瞧瞧,如果确实年纪太小了孩子生不出来,有没有办法将孩子悄悄处理了。
李大郎一头雾水:“谁生孩子......刘二娘.....她怀孕了?是哪个野男人的,我这就回去找他拼命。”
说着李大郎就要往城里奔,沈黛吓了一跳,敢情自己是闹了个乌龙,连忙拉住了他道歉:
“大郎,你别冲动,应是我看错了,我看刘二娘胖胖的,肚子也像是鼓起来了,我就以为......可能她只是本身比较胖,并没有怀孕,你别误会了。”
话落,李大郎才放下心来,一阵后怕道:“哦,那应该是,她也是来了泉州这边,生活好起来了才发胖的,我上回回去就发现了她胖了好多,她人很是听话、老实,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的。”
沈黛......呵呵,这会儿说的头头是道,刚才又是谁激动得要冲回去喊打喊杀的。
既是个乌龙,她赶紧将这件事情揭过了,开始说起上午陆绩给的方案来。
她话还没落,大郎只一听是陆大人亲自给出的主意,想都不想,当场就拍板要包下那条船,然后他马上去联系生绢、麻布、普通瓷器的供应商,争取选个好日子就出海去。
沈黛将从陆绩那提前支出的五千两银票也交给了他,剩下的事情就全权交给了他去负责了,他若是忙不过来的话就让大丫去帮忙跑腿,也好锻炼锻炼。
反正她是累了,重要的事情也都定下了,她得好好休息下。
因想着在年底前出海一次,西餐店的事儿,他们商量着就先暂时告一段落,等年底跑船回来资金充足了再启动。
将这些事儿理顺之后,沈黛便发现自己没啥事了,这些时日来回奔波也没好生休息,看着宴末早晨交给她的一封厚厚的信件,她干脆趁阳光正好,在无人的海边支了个摇椅慢慢看了起来。
午后,阳光微暖,海风送爽,她舒舒服服的窝在摇椅里,慢悠悠的拆着崔彦寄过来的信件,这一打开,她直接愣住了。
满满的十几页纸,全是他简练清峻的笔迹,他原以为这么厚的一封信,可能有一些他想要让她学习的字帖或文章啥的,却没想到竟全部都是他的亲笔手书。
他这是干嘛?他们何曾有这么多话可说了,她一目十行的看完他写的内容,一点一滴,大到出门行路、小到吃饭睡觉,甚至连她晨起打哈欠、穿衣裳、梳头发都要啰嗦一遍。
她的眼前不禁浮现过,晨间,他将她搂在怀里,抚摸着她的青丝小心翼翼的给她穿衣裳的情景,那时候.....只要每次身体没有距离的时候,他总是会显得很深情,深情的眉眼,还有“深情”的动作,看起来那么真,差一点点就骗过了她,遁入了他织就得那张虚幻情网。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多话说,如今就要分开了,他反而借纸笔变成了一个话痨,对她诸多关心、牵挂,那又有什么意思呢,现在的她只关心父亲案子的情况。
其他她再不想跟他有一丝的牵扯。
海风一吹,那满纸关怀也不过化作一缕清风,轻轻从心间掠过,不带走一丝痕迹。
......
她自动略过那些唠里唠叨,接着往下看,就见他果然写着他已经在处理父亲的案子了,马上就会将她写的两本农桑纪要呈给柴二陛下。
他的心里忍不住跳了跳,这么长时间的努力就要见真章了,心里还有点期待柴二陛下收到她编的两本纪要时是何心情,满朝文武又将如何看待那两本纪要。
他期待着崔彦下次写信可以给她带来好消息,可当她接着往下看时,这份好心情就完全没了。
因为崔彦那厮在信中还明晃晃的写着:
想知道后续的进展,她得按照约定每日写信他,另外还交代她年底随着陆绩的官船一起归京。
至于那句温情脉脉的“可缓缓归矣”,她压根看不见,脑海只有一阵警铃大作,他都已经在盘算着她的归期了。
真是毛病,有这个时间他不如好好去盘一下自己的婚期,老盯着她干嘛,难道他还在做着想把她养在国公府做一只“金丝雀”的美梦。
如果他真敢这么想,她便会教他明白什么叫“齐人之福”可不是那么好享的。
既然纪要都已经呈了上去,现在就差最后一步了,她心里便已有了计较,泉州终究不是久待之地,等这里的生意都走上正轨吧。
等父亲沉冤昭雪的那一日。
他既然要她每日写信与他,那她就写呗,这有何难的,她回到客栈提笔就开始写。
“今日,泉州、晴、阳光舒适,世子若得空,可于公务中抽身,共浴冬日阳光,愿君安好!”
写完之后,她又握了握拳,也不知道这样的信还要写多久,那边才会传来父亲的消息。
......
时间一晃就是三日后,李大郎已经将船、货物还有船员、护卫都搞定了,又在一旁的妈祖庙求了个宜出海的日子,准备着明日就开始满载货物出海了。
而出海的前一晚,当他看见沈黛和大丫、宴末都收拾好了海上所需物品后,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他不禁有点愣住了。
“沈娘子,难道你们也要出海?”
沈黛也有点懵圈了,她跟他说的可是一直都是她也要出海呀,不然她每天跟他讨论几个时辰干嘛,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自动认为,她不会出海了。
“当然,好不容易有机会去海的那面看看,怎么可能不去呢?”
“可你们是女子,海上如果有危险怎么办?”
“难道你们男子在上面就没有危险了吗?”
李大郎还要再说,沈黛已经利索的出声打断了他:
“好了,不要再说了,我从来泉州就计划着要出海,这是我的理想,希望你不要阻止我,另外我也相信你,相信你不会让我们陷入危险的境地的。”
李大郎才无奈的点了点头,同时又觉得身上陡然多了一层巨大的压力。
翌日,几人就收拾齐整,带着海上要用的一应家伙,在码头上准备登船。
沈黛背着个包袱,小刀、小炉子、小锅还有一些她特制的海鲜的调料,以及临时抱佛脚想起用磁铁和绣花针做的一个指南针,她试了试还是挺准的,就怕到时候海面有什么情况,说不定可以用上。
货物早都已经搬上了船,几人真准备登船,身后却传来一个急急喘着粗气的声音:
“等等,表嫂,你这是要去哪里?”
看着陆绩微胖的身体蹬蹬的跑来,许是怕他们登船了,跑的贼快,这冬日里竟还跑出了一身的汗。
“咋了,表弟,这是有什么事这么急,我们正准按照你上次的建议去倭国呢。”
陆绩看着沈黛身上背着的包袱,简直震惊不已:
“胡闹,简直胡闹,哪有女子出海的,眼看着就要进入12月份了,马上就到年底了,你怎么可以出海?”
“陆大人,这事我们已经定好了,今日势必是要出海的,如果以前没有女子出海,那么现在就从我开始。”
陆绩简直气得想咆哮,他主要担心的一个是海上凶险无法预知,他担心她的安危,二个则是崔彦已经动用职权通过公文速递给他寄了好几封加急信,让他务必要在春节前将她一起带回去。
如果她这时候出海了,那绝对赶不上春节前回汴京了,那到时候崔彦就见他自己一个人光溜溜的回来,绝对是要跟他绝交的。
陆绩已经快要疯了,他已经能想象回到汴京后,崔彦看他那“没用“的眼神,说不定还会告到柴二陛下那去,从此他将在他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他真的很后悔,早知道她也要跟着出海,他就不该借钱给她买那条船,更不该给她出赚钱的主意了。
他看着沈黛的样子,判断跟她说好话没有用,只能搬出了崔彦来压她道:
“表嫂,你这趟出海,崔彦可知道?你可别趁他不在,没人管你,在泉州无法无天,你可知道大海有多危险,若是让崔彦知道你如此无视自己的生命安全,他不会放过你的。“
沈黛觉得好笑,她倒是好奇了,崔彦要如何不放过她,如果在海上她看见哪个小岛比较美,就在那个小岛落地生活了呢,崔彦连她的人都看不到,还如何不放过她。
而且他真的在乎她的生命安全吗?
他都要娶妻了,还会记得她是谁?
况且,他如果真的那么在乎她,当初明明可以借着处理胡观澜的案子,轻轻松松给她父亲平了冤案,她都那样求他了,他都没应,最后还非得想出这么个献策的主意来,才去给父亲翻案。
还真是一边享受着她的“服务”,一边又清醒的保持着“花丛中见过,片叶不沾身”,如今她再不想永远被关在一方小院之中了,每日就是等着他的垂临,弄得自己不像自己,茗园那个笼子不仅锁住了他的身体,还禁锢住了她的灵魂,她有多久没有闻到自由的气息了。
如今她就是要趁着他不在,在泉州做自由的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如此哪怕有一天,她突然在这个世界消失了,她还能记住这里的一分美。
她笑着看陆绩,可那笑里却藏着不屈不挠的倔强:
“如果崔彦有意见,那你可以请他过来,让他亲自跟我说。”
陆绩被她气得一阵后仰,只能安慰自己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他似乎不应该介入他们的姻缘太深,顿时便拿定了主意,哪怕回去被崔彦殴一遍,他也不想干涉他们之间的事了。
况且他都抬出崔彦的名字了,别人都没将他当回事,他还凭什么怪他,怎么不怪自己一点儿男人的威严都无,连自己的女人都拿不住,他还有什么脸面来说他。
对,回去就这么怼她,他狠狠将一封托着朝廷公文一起寄过来的信件,拍在了沈黛的身上,恢复了他往日玩世不恭的模样道:
“这是崔彦写给你的信,我送到了,至于你看不看都随你。”
“另外,你也不用给我放狠话了,等崔彦真的过来了,你再如此淡定的跟他讲吧。”
说完,他竟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沈黛才不相信,崔彦会为了她,弃自己的“新政”心血于不顾,弃自己明媒正娶的娘子于不顾,真的来这千里迢迢的泉州,就是为了跟她堵这一口气,将她给逮回去。
“切”,她忍不住轻“嗤”了声,将那信件随手往包袱一塞,就大踏步上了船板。
第86章 回不来
在海上飘了两日,一开始看着一望无际的海面,身边过往的船只,个个都比他们这艘船要大,要威武许多,沈黛只是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好奇,只觉得天那么蓝、海也那么蓝,在这片蔚蓝的大海之中,他们又是多么的渺小。
船长跟他们说,去倭国顺利的话六七日便可,不顺利的话就不好说了,但凡是要出海就有不可预测的风险,如果碰到风暴什么的,那就要看运气了。
这时候的航海技术并不像现代一样,有各式各样的仪器和高科技的通讯技术,主要还是靠船长和船员的经验和技术,很多时候就是观察太阳的日升日落以及市面上绘制的航海图来判断方向,不过能在海上飘的人,都是各有各的门道保证海船顺利抵达港口。
她拽着兜里的指南针,想着如果船长技术到位,一路上也没有什么海风的话,其实应该用不上了,除非发生什么意外,船在海上找不到方向的话才会用得上,她便没有拿出来,免得说不明白,还影响了船长原本的判断。
但愿这一路都平平安安的,没什么事儿发生一直都用不上最好。
风景看得久了,便没什么意思了,甲板上又到处充斥着船长各种命令和水手应声操作的声音,她觉得无趣的很,看见大郎和船长私下嘀咕了很久之后,就开始架着个鱼竿在那边优哉游哉的海钓。
这几日一直跟着船上食堂吃的大锅饭,嘴里也没什么味道,她干脆令大丫将她带来的小锅、小炉子搬了出来,就着大郎钓上来的不知是什么的鱼,一边用小炉子慢慢烤着,一边用小刀片生鱼脍蘸料吃。
两世为人,她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新鲜的海鲜,才知道原来海鲜可以这么好吃,鱼脍也可以这么有味道,她都舍不得吞下去,就连一旁的大丫和宴末也都激动不已,生平第一次知道原来海鱼可以这么美味。
迎着日光,吹着海风,沈黛坐在甲板上的板凳上,悠哉享受着自己亲手调出来的美味,只觉得这样的日子也特潇洒松快了。
不知不觉眼睛都眯了起来,有点想睡觉了,恍惚间又忆起陆绩临走之前最后甩给她的那封信件,当时还在和陆绩怄气懒得看,这会儿一下突然想起,会不会是父亲的案子有了进展,他特地写信来告诉她的。
其实这几日出了海之后,信件根本没办法寄出去,她也早已将要写信给他的事儿给忘了彻底,没收到她的信,他不会真不管父亲的那个案子了吧。
顿时,她便再也坐不住了,赶紧回到船舱从包袱里面翻出了那封信件看了起来,又是厚厚的一封,拿在手里都有点沉,父亲的案子到底如何,看来只能寄希望于这封信件了。
他双目紧锁着信中的内容,无奈,崔彦写的东西真的太多了,也不知道他这么繁忙的人,哪里来的那么多的时间能将茗园的一切变化都事无巨细的告诉她,又啰里啰嗦的叮嘱她回程的时候要注意保暖、饮食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