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的头都花了,好在最后他终于讲到了她最关心的内容,司农司的刘大人将她写的农桑纪要在朝会上献给了柴二陛下,当“越南稻”呈上去的时候,满朝文武皆惊,柴二陛下当即成立了以刘大人为组长、她父亲为副组长的农桑小组,持续跟进她写的农桑事宜,并且在刘大人的劝谏下,柴二陛下已令刑部重新彻查她父亲的案子了。
沈黛先是欣慰、激动,仿佛朝堂里面的那些声音都响彻在耳畔似的,虽然那些掌声、表扬都与她无关,但是穿越到这后宋能完成这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即使不能留名,她也觉得甚是与有荣焉。
到最后看到父亲的案子终于可以重审时,她那近半年来一直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落到了实处,心里也少了一项牵挂了,总算是能对得起原主了,只要父亲恢复了官身,也能为她自己下半辈子挣个依靠了,也再不用在崔彦面前做低伏小,仰他鼻息,虚与委蛇了。
这一刻,她才算是真正自由的她。
海风坲过面颊,她闻到了自由的气息,扬起信件,随手便撕成了碎末,洒向了汪洋大海之中,片刻就消失殆尽,不留一丝的痕迹。
幸运的是,他们这一路天气都很好,老天爷没下过一滴雨,过了高丽之后,他们在“耽罗岛”也是现代所称的“济州岛”,休整了半日。
沈黛也是没想到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她都没能去上的济州岛,会在穿到一千多年前的后宋登上了去,由于该岛目前还是独立的王国,也叫做“耽罗国”,岛上商业氛围浓重,又紧邻日本和朝鲜,不少海船都会选择在此停留补给。
沈黛很是兴奋,难得有机会一览“古济州岛”,她当然顾不得旅途的疲惫,拉着大丫她们在岛上逛了半日,又使了些银钱买了点纪念品,等到船长说要集合了,才依依不舍的往船上去。
其实如果她不想回到后宋的话,在这里生活也不错,就是不知道这个岛上的安保如何,她一个独身女子在这安不安全了。
一路无雨,又飘了两日,平户港的轮廓终于映入眼帘,大家皆欢呼不止。
船刚抛锚,倭国商人便驾着小舢板围拢过来,叽喳着用半生不熟的宋语询价。
沈黛和李大郎一阵激动,他们还以为最起码要上去吆喝几声,自己去寻客户来着,却没想到宋朝的货物在倭国会卖的这么紧俏,才看见后宋的旗帜,倭人就自发的涌向他们来看货了。
沈黛赶紧联合着大丫她们将她们此行带来的绢布、麻布和普通瓷器一一铺开展开给几拨倭商细看,倭商伸手摩挲,有几个穿着富贵的一看就不缺钱的倭商不自然的就皱了皱眉,他们想要的是宋朝最华丽的丝绸和最唯美的瓷器,而不是这些粗糙的物品。
很快他们朝他们鞠了一躬就头也不回的坐着来时的舢板回去了。
到最后只剩下一个倭商还在反复摩挲着那粗糙的瓷器,凝神静思。
沈黛看得出来,这个人衣着、神情并不比之前几人落魄,反而更显富贵,但是他却没有像前面几人一样,只看一眼就放弃了这批货物,而是在思考,就说明他可能和他们想到一块去了。
生意人,谁都想要顶级好卖的货物,但是如果顶级货物有限的话,他们总不可能丢着生意不做吧,更何况他们之前只不过没有卖过这些普通货物,并不代表这些货物就不赚钱了,只要需求量在那里,就不可能不赚钱。
那倭商思虑良久之后,最后才用蹩脚的宋语请他们下船去谈。
沈黛和李大郎皆是一喜,看来有戏,此行他们运气很好,不仅平安抵达了倭国,就连货物也入了倭商的眼,他们此行多半是要赌对了。
登岸时,不少倭商早已候在了港口码头,不少语言不通的商人已经在各自的“翻译”下开始易货易物了,绸缎换砂金、青瓷易漆器,交易间笑语喧腾。
几人一起上岸之后,那倭商也喊来了自己的翻译,询问他们的货物要卖什么价。
在来之前沈黛已经和大郎商量好了,虽他们出海一次不容易,但是因为他们是第一次开发倭国线路,以后肯定还是要来的,还是得在这边建立一个长期合作的客户,保证他们后面货物的销售路径通畅,眼看着这第一个赏识他们货物的人,不就是最好的长期合作伙伴吗。
因此他们不会像别的大海商一次性将利润赚足了,而是寻一个长久、稳定合作,他们只保证每次出海有五倍的利润回报即可,比如他们此次的货物成本是五千两,那么他们只要求能赚到两万五千两即可。
出海一趟就能赚这么多,其实已经是暴利了,大郎在泉州锻炼了一段时日,如今在生意上很是有些门道,一开始就跟倭商敲定了长期合作的意向,等倭商考虑的时候,才抛出了合作价格优惠的橄榄枝,不一会儿倭商就欣然同意,立刻就要求交付货物了。
大郎掂了掂倭商递过来的沉甸甸的金锭,与倭商敲定交易后,又顺手递出两罐茶叶,笑道:“这是大宋龙井茶,赠君尝鲜。”
倭商连忙躬身致谢,又热情的给他们引荐一些倭国稀有的产品,让他们多带些回去,一定好销售。
沈黛他们确实没有想好,此行回去要带些后宋人喜欢的哪些货物好,如今正好有人帮忙引荐,就在码头一一查看了起来,反正近来气候好,他们也不急着回去,干脆就在倭国定了一间客舍,一边考察一边游玩。
........
不知不觉就步入了十二月,汴京成的天气是一日比一日冷,记着她信中所说“勿忘添衣”,于是崔彦早早就给自己披上了鹤氅。
近来新政推行的还算顺利,最难的一块涉及到的是“军屯”的改革,他与柴二陛下商定的是推到年后执行,先让下面的人喘口气,将前面的都捋顺了,后面再来啃最难啃的骨头。
于是近来他倒是能按时下衙了,只空闲之余还时不时的派人去刑部盯着沈必礼的案子的进度,只为了怕有什么个万一,他也好能提前运作一番,势必一举将这案子给推翻了,还沈必礼清白,也给她一个正经的出身。
目前多方打探来看,刑部所掌握的信息都是有利于沈必礼的,他便也放心不少。
此刻他刚下榻茗园,就迫不及待的拿出沈黛的来信读了起来,修长有力的手指在薄薄的信件上一捏,他就觉得不太对劲,这信似乎有点太薄了,忍着疑惑拆开了看,这信果然就很薄,只有薄薄一张,他给她写了十几页,她就给他回了一页吗。
心里虽然有落差,但他好歹还会安慰自己,也许她一句顶万句,也许她只是看起来少,但是里面写的的情谊深。
然而当他展开信件,看见比他预料的最坏的情况还要少的一行字:
“今日,泉州、晴、阳光舒适,世子若得空,可于公务中抽身,共浴冬日阳光,愿君安好!”
这虽然有点少,但是他还记得提醒他不要长时间伏案工作,记得出去晒太阳,而且是跟她一起晒,他心里又暖了暖。
可他还想知道她在泉州过得怎么样了,她怎么就没有多的话要跟她讲了。
他的心一会儿甜一会儿涩的,但好在马上就要到春节了,她也要跟着陆绩一起返回了,许多酸涩便也被期待压了下去。
他坐在他们曾经一起躺过的床榻之上,想象着春节之际她就回来了,她会急急的奔着向他跑来,一下子跳到他腰上的,双腿死死的勾住他的大腿。
他也会用力的拥紧她,托着她的臀向上拱一拱,好让她的脸颊能与他接近,那么他一低头就能吻住她樱红的唇瓣。
他似陷入了这样的美好的想象之中,久久出不来,卧室内寂静一片,静得只能听见他紊乱的呼吸声。
直到一声不轻不重的扣门声响起,长橙缓缓走了进来,恭谨的递给他一封信道:
“世子,陆世子从泉州来的加急信。”
崔彦此刻十分气愤被人打扰,一张冷脸看着递到眼前的信件,恨不得将那陆绩大卸八块,这个陆绩迟不写早不写,非要这个时候写,他倒是要看看他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非得昨儿才写了一封信,今儿又加急写一封。
如果他敢坏他好事,等他回来他不揍他。
然而,等他拆完信件看了看,整个人都不好了,哪里还有一丝刚才梦想中的甜蜜,只剩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恨不得杀人的心都有了。
出海了。
春节前回不来了。
-----------------------
作者有话说:切换了新的地图,写泉州港、写出海,没接触过,真的太卡了。
第87章 消失
直到长橙默默退出了出去,屋门合上的瞬间,一阵冷风袭来,吹得烛火一晃,崔彦的长睫也跟着闪了闪,垂在床榻的双腿忍不住开始打着颤,一向沉稳有力拿着信纸的手也开始不怎么稳健了起来。
要说一开始只有气愤,气她如此不将他的话当话,他写了多少信,让她早日和陆绩一起坐官船归来,可她偏不听,他都已经派人去岭南接沈必礼了,如果他行程快的话,指不定年底也该到了,到时候他们一家人也可以在汴京团聚了。
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不听话,不按照走之前商定的日日回信给他就算了,如今竟还私自跑去了海外,大海之上,风浪无眼,一个大浪卷来她随时都可能会丢命。
还有那个陆绩也不知道怎么办事的,平时不是挺有能耐的吗,就这样让她出了海,如果她在海上出了什么事又该怎么办呢。
到此刻,他心里哪里还有愤怒,全部只剩下浓浓的担忧了,担忧得心脏都跟着发颤。
如今她飘在海上,就算想给她去封信都难了。
相隔千里,年底衙门里事务又多,他又能拿她怎么办呢。
就这样愁得一夜未眠,四更的棒子声一响,他就已经起了身准备去上朝了。
........
倭国。
倭国那商人给沈黛他们推荐了几款宋朝他们进口比较多的货物是硫磺和木材,沈黛略一思考就明白了,其实在后宋前期与周边辽国、西夏的战争频繁,宋朝需要大量的硫磺来制造火药,所以需求量很大;而木材听同行的翻译讲,则是因为浙江一带的木材匮乏,而日本林木资源丰富,价格低廉,也适合水运,可以用来造房、造船、以及寺庙建设。
沈黛和大郎商量了一番,硫磺主要是卖给军方,他们没有这个销售渠道,虽说崔彦和陆绩一定有,别说如果找他们的话,他们指定会为难,而她既然打算自己做生意,那肯定还是要跟他们独立开来,这个生意做的才有意思,不然还不如直接找崔彦要钱了。
而木材的话,他们的船跟大海商相比又太小了,运不了那么多,不划算,他们得寻找精巧又能卖得出价的货物才行。
疲惫多日,几人在客舍歇下之后,次日就去了倭国这座最西边的小城逛了逛,无意间发现平户的折扇绘画非常精美,笔势十分精妙,沈黛只瞧了一眼,就能断定,若是能将这些唯美的折扇进口回去,必定能成为后宋文人的“掌中宝”。
大郎一开始还不信,在他看来这些折扇就是画面奇特一点,但是跟宋朝的折扇工艺也没啥区别,沈黛却只笑着让他看上面的画,无奈大郎就是看再久,看到眼睛发花也看不出什么区别来,但是他相信沈黛的眼光,只道:
“沈娘子如果觉得这个折扇好,那我们回程就拉一船回去。”
“好,相信我。”
两人又选了些精美的屏风搭配着一起,如此装满满满一船的成本也才五千两,竟和他们来时的差不多,就是不知道回去能卖出什么价来。
倭人的效率很快,听说他们要买折扇和屏风早已高兴疯了,他们真是没想到这些东西有一天竟也能得后宋商人的喜欢,他们还以为他们就跟那些大海商一样,只进口固定那些好销售的物品,没想到这两个宋人还是挺有眼光的,一下子就将他们店子几年的销售都采购走了,不消多说,面对如此大的订单,他们十分殷勤、积极,很快就帮忙将货物全部都装了船。
当沈黛几人重新坐上满载货物和金银而归的海船上时,都还有点不敢相信,他们这就回了,此行也真的太顺利了,一切都顺利的不像话,船上众人也都一脸的欢喜,越是顺利越好,他们也可以早日回家和亲人团聚了。
沈黛也在想,等七日后他们回去的时候,想必陆绩已经启程回京了,她目前是不想回汴京的,大概会在泉州过年了,等父亲的案子尘埃落定了,想必那时候崔彦已经成婚了,她再悄悄回去看看。
可天不遂人愿,太过顺利的背后往往隐藏着潜在的危险,就在他们船行了两日之后的夜晚,众人都在船舱睡得人事不知的时候,突然刮起了狂风暴雨,巨浪瞬间化作咆哮的巨兽。
漆黑的倾天雨幕之下,甲板被砸得劈啪作响,海船在浪峰谷底间剧烈颠簸,船身发出吱呀的哀鸣,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船帆被狂风撕成碎片,随风狂舞,船长命令舵手们合力紧攥舵盘,然而风暴实在是太大,根本就控制不住,不消一会儿,船身像脱缰的野马,被巨浪狠狠抛起,又重重砸落。
海水顺着甲板缝隙涌入船舱,宴末最先发现异常,早已唤醒了沈黛和大丫,一起合力去堵住漏水的地方,尤其是货仓可不能让海水冲湿了他们好不容易购置的货物,她们刚把货仓的门封紧了,片刻之间,船舵就彻底失灵,整艘船失去控制,被暴怒的海风与巨浪拖拽着,朝着未知的深海疯狂冲去。
.......
沈黛乘坐的那条海船消失在大海之中的消息还是最先传到了陆绩的耳中,已过了十二月,柴二陛下才御笔亲批了他请假回家过节的折子,他刚收拾了行礼准备出发的时候,却不想底下衙役的谈笑之中,竟突然说起了上次他们卖的那条海船,才第一次服役就完蛋了的消息,他一瞬间整个人都愣住了。
略胖的长腿都不知道如何迈了,怎么会这样呢,只不过短短半月的行程,怎么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这让他如何回去跟崔彦交代。
他如果这样回去,怕是不仅仅是被揍一顿那么简单了,他怕崔彦那王八蛋会要了他的命。
顿时,他立马就叫停了装行李的奴仆,将东西都归了位,又召集了衙门里面的差役和一群有经验的海商,动用私人关系,让大家一起想办法救人。
陆绩的官职和背景摆在那里,他话一出口,海商就自动包揽了这活儿,瞬间就朝自己几十艘船队发去了命令,在倭国至后宋的这段海道上寻找沈黛他们的船只,不仅如此,陆绩自己还组织衙役亲自出海去寻找。
在此之前,他当然是先修书一封,给崔彦汇报了这一消息,并安慰他不要着急,他会发动一切力量去寻找他们,竭尽所能的将她给他找回来。
然而那艘船就像是从大海之中蒸发了似的,尽管陆绩已经运用了所有力量,他自己一个晕船的人在海船上吐的昏天黑地的,却坚持跟着衙役一起在他们消失的那片海域寻了个底朝天,直到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天,不管是他们还是海商那边皆一无所获。
身旁的衙役看着他从一个小胖子已经饿瘦成了身材匀称的帅小伙,不得不劝道:
“大人,这都十天了,一点消息没有的话,怕是都已经喂了海,再找下去也是无用,而且你这身体也受不住了......”
陆绩岂会不知,这帮兄弟跟着他一起出来没日没夜的寻找,也吃了不少苦,家里还有妻儿在等着,眼看着这样漫无目的的寻找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也是十分灰心,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再找下去也是无用的,只是回去怕跟崔彦不好交代,也见不得好兄弟难受。
如今他已经尽力了,为了兄弟能做到这份上,他觉得自己已是仁至义尽,而且柴二陛下还在汴京等着他回去汇报全国海贸年度工作,已经耽误了十日,不能再拖了,他便只得借衙役的话往下爬道:
“回吧。”
这一回去就几乎是给沈黛几人的生死下了定论,也算是基本承认了几人都葬身于大海之中了。
排除因为崔彦的关系,陆绩本就十分欣赏沈黛,一直都觉得她的性格对他口味,对她印象一直很好,出海时他是真的抱着还能再见到她的幻想的,如今却早已放弃了希望,想想以后再也见不到如她这般鲜明的女子了,心情还是有点沉重、难受的。
海船刚到达港口的时候,陆绩才踏着虚浮的步子登上了码头,就被两只宽大有力的手掌狠狠怕了下瘦削的胳膊,拍得他浑身一震,一个趔趄差点滚入了海水之中。
幸好那人的大掌像铁钳子似的拼命钳住了他,才稳住了他的身形,一双血红的眼睛目赤欲裂看着他,声音焦急而慌张道:
“她人呢?”
陆绩的脑海一懵,只见面前钳住他的男人,衣衫褴褛,头发凌乱、胡须拉碴,皮肤也变得蜡黄、蜡黄的,还有一股子恶心的异味,不修边幅的像是个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乞丐,他完全不敢相信这是曾经迷倒汴京万千少女心的人。
只恍惚般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