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在海上飘的人,人头别在裤腰带上,文进一说,两人很快便能共情崔彦的心情了,想起他们自己在海上飘了这些天,家里人还不知道该如何担心呢,便耐心的解答道:
“我们一行有二十四人,全部没事,剩下的人都在那边客舍里休息,你们不放心可以去看看,不过也别太着急,妈祖会保佑他们的。”
“多谢。”
文进道了谢,二人就很快往客栈去,然而此时的心情跟刚登岛时毕竟又有所不同,刚登岛时是心底踹着一簇希望的小火苗,而现在只剩下一堆余烬了。
明明理智上已经认定了不会是她,但是感情上却还是不愿意承认,非要亲眼去看一看不可。
直到,他完全不顾礼仪、不顾分寸的将那间客栈的客人全部都查了个遍,却无一人像她时,他的心终于一寸一寸的坠了下去,浑身的力量仿佛也是一下子卸了下来,不顾寒风凛冽,无力的坐在海滩上,看着来来往往的海船,眼角似被海风蒙住了点点湿意,逐渐看不清晰。
文进一直紧紧跟在他身后,看他这模样十分心疼,他记得十年前他离开国公府的时候,他还是个高傲、恣意、不可一世的小世子,后来的十年,虽在海上,也经常听说他去西夏战场督军的威武模样,还有在江南查办贪官的铁血手腕,却从没看到他此般心灰意冷、落寞不堪的样子。
是他给了他希望,又令他失望,他很是有点过意不去,于是便宽慰道:
“世子,别灰心,这片海域还有几个海岛,我让人再去探探。”
崔彦的眼睛一下子又亮了起来:“你继续派人打探,我们也一个个海岛去找一遍。”
文进.......这也太折腾了吧,不差是大海捞针了。
但是没办法,崔彦坚持的话,他只能陪着不分昼夜的一个海岛、一个海岛的去找了。
.........
那场巨大的海风之后,沈黛的那条船也不知道被卷到哪里了,再醒来时,只感觉自己处在一片汪洋之中,分不清东南西北,一眼看不到天际。
海面是平静的蔚蓝,万里无云,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却找不到一丝陆地的踪影。
船像被钉在海面,任由轻微的洋流推着缓缓漂移,没有风浪,却比狂风暴雨更让人窒息。
船长在这场风暴中最先清醒过来,召集了所有船员对船全面进行了排查,好在船身依旧挺拔,桅杆笔直地刺破天幕,帆布规整地收在船舷。甲板干爽整洁,绳索排列有序,只是把控方向的“木鱼”早已损坏,再也指不准南北。
沈黛再次睁开眼,看见这一片蔚蓝的海面时,也是一阵庆幸不已,那个夜晚她是真的以为自己就要死在那一片风暴之中了,死前的那一秒她倒是没觉得有多遗憾,最起码她穿到这后宋也干了几件有意义的大事。
她编写了震动朝野的农桑纪要,她发明的即将风靡大宋的奶茶店也要开了,她还出了海登上了“古济州岛”、日本的平户港,虽然就要死了,但是她却觉得已经值得了,最重要的是在现代母胎单身二十二年的自己,穿到一千年前的宋朝,还“睡”了个又帅又多金的男人,也算是完美体会到了那事儿美妙。
这趟穿越也算赚回本了,死就死吧,就是不知道死了之后她能不能回到现代去。
只是老天爷似乎还不想在这个时候收她,她们这艘船竟还没有沉,只在海上飘着,顿时她便恢复了现实的理智,赶紧组织了宴末、大丫她们去货仓检查从倭国采购回的折扇、屏风有没有问题,好在出事之前货仓被她们钉的死死的,竟没有进一滴水,货物全部都完好无损。
就在她欣喜的以为他们这趟又好运的避过了风险,只等船长驶回泉州,他们这趟出海就可以完美收官的时候,却见船长和大郎围在船头愁眉不已,身旁的舵手也是一脸的灰色。
沈黛暗道一声不好,不会是船身出了什么问题,他们回不去了吧,于是抱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过去询问道:
“大郎,怎么了,我们还有几日可以回泉州?”
大郎虽然比一般同龄人都要成熟,但是毕竟还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此刻难免声音有点发抖,泄露了内心的紧张道:
“沈娘子,我们怕是回不去了,船上能判断方向的“木鱼”坏了,船长没办法找到方向,将船开回去。“
沈黛也是一惊,眼神朝“木鱼”的方向看了看,确实已经不动了,想起自己包袱里面的指南针,她便抱着一丝希望的问一旁的老船长道:
“是不是只要能找到方向,咱们就可以开回去?”她真怕这船还有别的问题。
老船长正愁得抽旱烟,闻言烦躁的将那烟管狠狠往船上一磕,没好气的道:
“是又如何,你这女郎难道还有办法不成?”
沈黛理解他现在绝望的心情,没有计较他的态度,而是认认真真的道:
“我确实有办法,你们等等。”
说着,马上跑回船舱从包袱里面找出自制的指南针,拿到船长面前根据磁铁上绣花针的方向指给他看道:
“这个针尖指的方向就是南方了,你可知道我们要往哪个方向走?”
船长先是看见她拿了个绣花针就来这大海上跟他说方向,真是忍不住想笑话她天方夜谭,但是他老人家睿智的眸子再一扫就看见那绣花针竟然随着那磁铁的方向在变动,而且每一次绣花针的针尖都能弹回原来的方向。
这原理倒是和他在大海商那见过的“指南龟”差不多,顿时看向她的眼神都开始欣喜的冒泡泡了。
“我们要去东方,如果针尖的方向是南方,那这边就是东方了,所有舵手们,开始工作了,跟我一起朝这个方向开去。“
死气沉沉的海船,顿时便爆发出一阵欣喜的欢呼声:
“可以回家了,可以回家了。”
就连大郎也是激动不已,他本来都不抱希望了,想起家里的亲人,再也没有办法照顾他们,心里十分悲伤,却没想到老天突然给他开了一扇窗,沈娘子竟然这般料事如神的带了“指南针”出来。
“沈娘子,真是幸亏有你跟着我们一起出海,不然我们可能都.......”
“没事了,别怕,我们该回去好好想想怎么对抗海里的这些风浪,尽可能的保证下一次出海的安全。”
接下来的时间,沈黛就一直跟在船长的身边,为他指明方向,直到三天后,天光微亮,太阳从东方海面缓缓拱出,照射出一地的浅金橙色光辉,船长才又是激动道:
“对了,对了,就是这个方向。”
沈黛看着他激动的模样,只是笑笑没有说话,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指的方向不会有问题,根本就不用通过“日出东方”来证明。
船长又看着她手中的宝贝,很是垂涎,不禁拉着她小声嘀咕道:
“你这东西哪儿来的?我看比大海商们用的‘指南龟’还好用。”
“我自己发明的,怎样?”
他本想问她在哪里买的,那他也赶紧去买一个,下次出海就更安全了,但是她一说是自己发明的,他却不好再问了,一般这种宝贝都是要做传家宝的,他怎么好说卖给他,就比如那王大海商的“指南龟”就是世世代代祖传的,连家族里面的旁系和朝廷征用都不给的。
他便只好讪讪作罢了。
也不知道那一夜的风暴到底是将他们的船卷到了多远,直到他们在海上行驶了十来日才终于看到了一片熟悉的海域,大丫激动的拉着她的胳膊道:
“娘子,你看那像不像是耽罗岛?”
“对,对,是的。”
在船上一连飘了几日,飘得毫无生气的几人都是欣喜不已,终于看见回家的希望了。
“船长,大家这一路都累了,要不去上面补给一下吧。”沈黛对老船长道。
老船长确实也累了,这一路上过来,他的身体确实吃不消,得去岛上面歇歇才行。
于是海船逐渐开始向耽罗岛行驶,沈黛站在船头,海风拂过脸面,也拂去了这十几日的焦躁,她终于可以舒适的呼一口气了。
.........
他们下船的时候,正逢海湾一艘豪华海船缓缓启动,向东方驶去,船上站着两个文人模样的人,一个留着巴掌长的胡须,头戴布巾身着灰色儒衫;一个身着嫩绿色的杭绸锦袍,虽身姿挺拔却满目死气的年轻人。
那两人正是文进和崔彦,只是他们将附近的海岛全部搜罗了个遍,都没有发现从海上冲过去的船只,文进也动用了一切关系仍然无一丝音讯,而崔彦却仍然不肯放弃,冥冥之中他总有一种直觉,他觉得她就在耽罗岛上,可是他们折返回来后,却还是一无所获。
哪里都找了,就是没有一丝她的影子。
他真的怕她回来了可他已经不在了,于是他们又在耽罗岛停留了七日,却依然没有等到她的影子。
海风凛冽,夜深人静的时候,站在高高的岩石上,崔彦很是有一种跳下去的冲动,她怕他在海里冷,他想下去陪着她。
还是文进发现了他的异常,赶紧一把抱住了他道:
“世子,别冲动,也许你要找的人已经回泉州了,我们先回去看看再说。”
第90章 怒火
崔彦听了文进的话,才消退了那一瞬间想死的冲动,翌日一早就登船准备回泉州。
他站在甲板上,薄薄的锦衣根本扛不住海风的肆虐,不过短短片刻他就被吹成了一根冰棍,长长的睫毛上似乎还结满了霜,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像是有意逗弄他这个毫无生气的人一般,一只海鸥在他身前欢腾的飞来飞去,一会儿停在他冰雕似的肩膀上,一会儿停在他长长的发髻上,他都不为所动,直到身前飘过一艘小巧的海船,他忍不住侧目看了眼,却只来得及看见一抹白影进入了船舱。
他想再看,这时候文进却已经从他身后走来,给他裹了一件披风道:
“世子,注意身体。”
“那条船是从哪儿过来?”他只嗫嚅的问道。
“那船看起来是一艘新船,速度也正常,当是从倭国来的。”
“是艘新船啊。”
文进当然知道他在感叹什么,每次看见过往的船只,他都要多看一眼就怕错过了,可刚才那艘船一看就没有一丝损坏,肯定不是被大风大浪冲过的。
所以他只得出言打破了他的幻想,眼下他几乎也可以判断他要找的人肯定是石沉大海了,回到泉州也只不过是缓兵之计,他早已写信给了国公爷,只要崔彦一上岸,自必会有人将他绑了回去。
而不至于在这船上做了傻事,让他一辈子良心难安,一辈子对不起国公爷。
.......................
沈黛的船只在耽罗岛休整了一日,就回到了泉州,不过刚到泉州“李氏”客栈,就狠狠将一脸愁苦的李麽麽和青桔吓了个半死。
“娘子,我们以为......以为再也看不见你了。”两人激动的搂着沈黛抱头痛哭,就连一旁的叶二娘、李家郎君等众人也是围在一起唏嘘不已。
几人围坐在一起说了海上的凶险情况后,沈黛才疲惫的回到房间梳洗去了,正准备舒舒服服的睡个觉的时候,李麽麽才悄悄来到她的身边道:
”娘子,听闻你们的船出事后,陆大人召集了衙役在海上寻了你们十来日,没寻到,后来世子也过来了,他一个人在海上又寻了你十来日,没找到你,说什么都不愿意回去,还是国公爷亲自过来带了官家的手谕才将人给弄了回去。”
“你不知道昨日在港口,世子和国公爷都吵成什么样了,世子是宁死也不愿意回去,国公爷差点被气得要跳海,最后世子是看见了官家的手谕才无奈回去了,临走时还让我们一直要在这等着你,一有你的消息就要报给他。”
李麽麽啰里啰嗦的又道:“娘子,世子是极其在意你的,你看我们什么时候启程赶紧回汴京吧,说不定还可以赶上汴京城元宵节的热闹。”
而沈黛早已被她那一句“一有消息就报给他”给吓了一跳,她是没有想到崔彦会亲自来寻她,算算时间如果他昨日才走,又在海上寻了她十来日,他应是才用了十多天的时间就从汴京赶来了泉州,这么长的路程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的心微不可闻的便触动了下,她有想过如果听闻她的死讯,他可能会难过一段时间,可能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念她柔软的身段,也会派人来海上寻她,却从来没有想过他会为了她千里奔袭,置刚刚启动的新政于不顾,置自己的理想、包袱于不顾,以及刚刚定下的婚事于不顾,亲自过来寻她。
他能为她做到这一步,她便觉自己这段时日的付出也不算一无所获,哪怕他最终都不会娶她,但至少在他心里也算是留下了一抹印记。
他的心间,她曾经住过。
然而住过就够了,一切就到这里结束刚刚好,就让他以为她永远的消失了,然后两人再无干系。
现在问题是,她可以管住李麽麽和青桔将她还活着的消息不透露给崔彦,但是宴末呢,她可是国公府多年培养出的暗卫,绝不会轻易背叛国公府,指不定她现在就在想办法给崔彦传递消息了。
想到此,她真的是一阵头疼,怎么能让晏末闭口呢,闭口可能不太行,但是或许能将她给打发了。
于是她和李麽麽推心置腹了许久,说了自己的打算,她这辈子反正是不可能做妾的,何况还是个外室,崔彦哪怕待她有些许的真心,但是这份真心没有建立在平等、互尊的基础上,都是十分可笑且荒谬的,也是不可能长久的。
她们最好的路子其实不是回到国公府,而是从国公府走出去,走出自己的一片天地,利用这有限的生命体会这浩瀚大宋的风土人情与璀璨光辉。
李麽麽听她描绘的美好蓝图,最后竟也被她打动了,最后两人商量明日先充好电,做好充足准备,后日就动身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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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在冰冻来临之际,沈黛三人揣着这趟出海赚回来的两万多两银票,终于又乘上了去往汴京的商船,只是却没有晏末和大丫的身影。
经过反复思考之后,沈黛还是觉得大丫是个有头脑、有本事的人,是天生的商人,不该跟着她去挥霍生命,她应该在适合她的地方发光发热,所以大丫最后就被她留在泉州和叶二娘跟进西餐店的生意了,后期她自己如果有想法,也可以考虑去跟大郎跑海船,那到时候就也算有了身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