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她在泉州的前景总是比要跟着她强的,尽管大丫万般不舍,她还是强硬将她留在了泉州,而至于晏末,大概是昨日吃多了什么,现在应该都还在睡大觉吧。
等她醒来,哪里还有她们的身影。
而有句老话叫什么,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如果让她自己选,她可能会选择去广州那样温暖的地方度过这寒冷的冬天。
然而她如果想安安稳稳的度过这个冬天,不想让崔彦发现她的踪迹的话,汴京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崔彦和晏末肯定会想不到,最想离开汴京的人,最后又乖乖回到了汴京。
.........
经过上千里的水路跋涉,元宵节的前一日,几人终于冒着寒雪入了城,在距离皇城最远的客栈先落了脚。
李麽麽一向爱八卦还爱交际,在汴京城的这短短时日早已把汴京城里里外外都摸了个透,要说如今这汴京成最实惠又不会与那些贵人产生交集的地方就属城西汴河郊区这块了,不管是赁个宅子还是买个宅子都是最为适合的。
要说能干也还得是李麽麽,几人刚放下行礼收拾了通之后,她便已经速度的寻了个牙人出门去看房子了,到了晚上的时候,房子就已经租好了,还另外寻了婆子将里里外外都清扫了一遍,只等明日就可以搬进去了过元宵节了。
自穿到后宋这些时日以来,她们才总算有了个属于自己的家了,几人心情好,沈黛便带她们来客栈一楼用餐,将店子里面好吃、好喝的都点了个遍。
几人正吃得津津有味,一旁几个桌子上的老百姓也是聊得不亦乐乎,沈黛先还只埋头苦吃,并不关注他们在聊什么,谁知一不小心就听到他们在谈的竟是崔彦信中跟她所说的,刘司农献上的“越南稻”,如今街头巷尾都讨论开了。
只听一人道:“你们可知那‘越南稻’可以将咱稻子产量直接提高三成,那咱以后米价就不会那么贵了,可以节约不少钱带家人出去玩了。”
另一人也道:“听说了,听说了,我已早给我在郊区的弟弟传信了,让他们有机会一定要种这“越南稻”,只要种了“越南稻”他家就再也不用担心养不起孩子了,还可以多生几个小子。”
“这还是多亏了刘司农大人,发现了这么好的种子,听说他还写了一本农桑纪要,可以提高不少农作物的产量,还有那胡椒也是个好东西,听说用了那胡椒,烧出来的菜会好吃一百倍,还可以用来做汤,喝了那汤,干活起来贼有劲。”
众人也跟着附和道:“刘司农真乃国士啊!”
却不想这时却有一个文人模样的人,直接打断了众人的附和声道:
“那农桑纪要和‘越南稻’还有胡椒实际上都是江宁知州沈大人托刘大人献上去的,沈大人才是真正的国士,而且他在江宁当官期间就是因为不愿同贪官同流合污,才被那臭名昭著的胡观澜给诬陷进了牢狱,流放去了岭南,但是沈大人志存高洁,即使在岭南那样艰难困苦的环境中,仍然坚持为我们编写农商纪要,致力于提高老百姓的生活水平。”
“沈大人才是背后真正的国士。”
“原来如此,竟是我们浅薄了,那我们得感谢沈大人才是。”
又有人道:“沈大人这样的好官,现在还被诬陷在岭南流放吗?不如我们一起去上书请求官家赦免沈大人,还沈大人清白。”
那文人模样的人便接着道:“你们说的这一点官家早已想到了,年前就让刑部重审了他的案子,结果确实沈大人是被诬陷屈打成招的,如今已还了沈大人清白,他们一家应该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也或许已经到了汴京只是我们不知道。”
“那就好,那就好,官家圣明呀,也只有官家圣明,政治清明,大宋才会出现这样百年难得一见的国士!”
沈黛听到这里,握住木箸的手不禁微微晃动了下,忍不住嘴角紧抿,露出了浅浅微笑。
为自己也为沈大人高兴。
虽然大家感谢地不是她,但是听到老百姓们能如此评价她费心费力大半年弄出的农桑纪要,她便已经知足了,很是有一种“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暗爽。
而一直关心的沈家人也已经平反了,即将拥有光明未来,她便再没有压力了。
从此,一切,她都可以为自己而活了。
.........
与此同时,茗园书房里,灯火通明。
寒风将门窗吹得哗哗作响,崔彦一身寒气的坐在太师椅上,犹如罗刹般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瑟瑟发抖的宴末。
“你将信中所说之事再仔仔细细奏一遍。”
自从跟了沈娘子之后,崔彦待宴末一向是极其和气的,宴末何曾见过这般盛怒的他,只一对上他怒意涛涛眼睛,她就情不自禁的牙齿开始打颤,半天才磕磕绊绊的将她们在海上漂流那几日的事情,还有回到泉州被她们迷晕丢下的事情,一点一滴,每一个细节都汇报了遍。
崔彦听完之后,却是良久没有出声,只见他眼神暗淡而怅然,整个人像是冰冻的死人,声音更是悲怆的呢喃着:
“原来在耽罗岛,那艘小船上的白色身影真的是她?”
“是我蠢,竟没认出她来。”
可听到后面宴末接着说起,她故意迷晕了她,就是为了自己好逃跑,不想回汴京。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从一开始她就谨记着他们之间的约定,等到了年底就分开,所以那时候说要去泉州也不是非去不可,只是一开始就打定了去了就不再回来的主意罢了。
从一开始她就算好了,泉州之行之后,他势必会将她编写的农桑纪要献给柴二陛下,那么沈必礼也会跟着脱罪,她委身于他的任务也就算是完成了,她再也不需要有求于他了,所以后面海船出了事,她便正好借机再也不回来了。
枉他跋涉千里,跨过高山河流、深山密林,争分夺秒的从汴京到了泉州,不顾朝政、不顾自己生死安危,只为她争取多一分活下去的机会,可她从不看在眼里。
她何曾将他的心看在眼里。
这么多时日的朝夕相处、体贴相伴,还有那灵魂相契的震撼,不过是她虚与委蛇的一场戏,她何尝当过真,何曾真的将他放在心上,
不然,他怎么连一个她亲手做的荷包都迟迟得不到,枉他还一直傻傻等。
听闻她出事后,一颗心坏了死,死了又活,如今是彻底碎了。
他是多么高傲的人啊,他怎么可能承认,生平第一次动了情,却不想是别人的一场戏,自己就像是个跳梁小丑,活在别人为他编织的虚幻梦境中,食髓知味,不可自拔。
“滚。”
他狠狠一甩衣袖,寥寥几封他看过千百遍的,在深夜里一遍遍摩挲着的她给他写的信件,就这样随风飞扬在空中,飘散开来。
心碎之后,他的心又重新变成了尖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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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晚上再有一更哈
第91章 啊
悲愤过度的崔彦连茗园都不想再待了,径直回了国公府,刚过月亮门迎面就撞上了崔召。
虽说这个儿子老给他气受,但是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如此伤心欲绝的模样,崔召心里也不怎么痛快,想到那个外室将自己的儿子害成这样,心里真是诅咒那个外室快快死一百遍才好。
真是死了好,她在的时候,儿子从不回来,这不她一死,儿子就回府邸了。
虽说儿子还是一副寒气森森、生人勿近的模样,但他也是生平第一次动了恻隐之心,不禁安慰道:
“回来就好,等过了元宵节,我再在京中帮你物色好的女子。”
崔彦要杀人的视线瞬间就向他刀了过来,瞬间便甩头调转了个身,黑着脸又朝府外走去。
崔召......他又干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吗,难道他还准备为了这么个外室,一直不婚么。
崔彦出了国公府邸便不知道往哪里去了,马车在街道上漫无目的的转了一圈后,他犹豫了一瞬,便对车夫道:“去长宁侯府。”
这时候其实还没过完元宵节,他现在登门入府而且还是大晚上的,多少有点不礼貌,然而他心底郁闷哪里管的了那么多,入了府便让门房不必声张,径直前往陆绩的院子,也不管人在陪哪个小妾睡觉,直接给蒿了起来,陪他饮酒。
陆绩心里多少有些愧疚,若不是他多管闲事借钱给她买船,也许出海这件事情都不会发生。
他抚了抚自己又胖回来的肚皮,找了个暖房,命人温了两壶酒,就陪着崔彦一杯一杯的喝了起来。
全程,两人都是沉着一张脸,没有一句话。
...........
翌日便是元宵节,为了照顾这些滞留在京的异地客人,客栈一早就在门头挂上了灯笼,煮起了汤圆。
沈黛一行人也就着这份热闹,在客栈用了早食之后,才退了房,收拾包袱便搬到了汴河西边新赁的宅子里。
新赁的是一个一进的院子,打开门便能看到青砖铺地直通正屋廊下,左侧栽着两株腊梅,此刻正迎寒开得正艳,右侧搭着简易柴棚,院中摆着青石桌凳,墙角凿方池养着几尾锦鲤,跟在江宁荞花西巷的院子格局差不多,只是要精致一些,租金也贵些罢了。
几人行礼本就不多,很快就休整好了,沈黛住了正屋,李麽麽和青桔分别住了东西厢房。
用过午膳之后,街道上就热闹起来了,不少人拖家带口的去逛一年一度的花灯节,听着外面络绎不绝的欢声笑语,青桔最先忍不住了道:
“娘子,我以前就听红蝉姐姐说这汴京城的花灯节可热闹、好玩了,反正我们现在也没啥事,不如出去逛逛吧。”
她刚说完,李麽麽就忍不住打了下她的双丫髻道:
“你这妮子,我们来这还要避着人的,去那热闹的地方若是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沈黛倒是觉得无所谓,一来她们来汴京又不是来坐牢的,总得出去转转吧,难道以后就都待在院子里不出门了;二来她们又不是通缉犯,就算万一不幸被崔彦发现了,那到时候他应该也已经成婚了,而她也是老百姓口中的“国士”沈必礼的唯一千金,他难道还能不顾王法非要把她绑回去做外室不成。
“麽麽。没事我带帷帽出去,花灯节我也是久闻其名,但是却从未见过,难得被我们赶上了,我们就一起去看看吧。”
李麽麽见沈黛坚持,便没在再说什么。
沈黛便崔着她们赶紧去打扮,出去玩当然要漂漂亮亮的了,不一会儿几人就都焕然一新了,只见李麽麽破天荒的穿上了一身酱红色袄子,又将头发梳的光溜,耳朵上还坠了两个银环,很是精神;青桔也穿了一身葱绿色的夹袄,双丫髻上缀了两朵粉色的绢花,看起来青春活泼;沈黛倒是没怎么打扮,只穿了一身烟云色素面袄子,在夜晚不怎么打眼,再戴了个素色帷帽,是最没有存在感的一身装扮了。
等出了屋门,李麽麽和青桔看见她这一身装扮,再看看她们两自己光鲜的穿着,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沈黛只得安慰她们,说她就喜欢这样的打扮,这样好看还有书卷气。
几人才心无芥蒂坐上了马车,跟着人群往热闹的街市行去,沈黛原以为汴京最热闹的花灯节应该在相国寺附近,听说相国寺的走廊上挂满了猜谜用的绢灯,绢灯上画满了人物或者诗词,吸引了不少文人才子前去答题,不少小娘子就会在一众答题中的文人中悄悄相看自己满意的郎君,甚是有意思呢。
而且相国寺前还设有乐棚,不少乐师在那里演奏,声乐唯美、意境悠悠,想想音乐、花灯、才子、佳人,这八个字组合在一起,真的可以擦出很多火花来,沈黛也很想去见识一下这传闻中的盛景。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们一路跟着人群涌动,最后停留的地方却不是往年令人趋之若鹜的相国寺,而是来到皇宫宣德门前的广场,听一旁两个小娘子耳语才知道,今年竟然有更好玩的事儿,便是柴二陛下要请全汴京城的老百姓看“魔术”表演。
沈黛也是惊了,这大宋的皇帝虽然对外有点弱鸡,对内是真的有点亲民呀,这在现代几乎不太可能的,因为没有哪个当官的敢做这个主呀。
还是大宋皇帝权利大,想给子民发福利便发福利。
只见宣德门的广场前,横列三门,上面各自挂着个金书牌匾,中间写着“都门道”,左右写着“左右禁卫之门”,上方大牌挂着“与民同乐”的牌匾。
而匾额下方还用枋木搭了个露天舞台,京城有名的艺人都被朝廷请来表演助兴,看节目单上就有什么:“奇术异能-登天绳、神仙索”、“歌舞百戏”、“击丸蹴鞠”、“踏索上竿”、“倒吃冷淘”、“吞铁剑”、“吐无色水”、“药水傀儡”等等。
这么多有意思的节目,沈黛也算是见识到了,特别是对那个“吐无色水”充满了好奇,这到底是个什么节目来着,忍不住错开人群往缝隙里面挤,想目睹一下大宋“魔术”的风采,却不想表演还没开始呢,就见人潮一阵涌动,接着就爆发出一阵剧烈的欢呼声:
“官家,官家出来了,大家快看。”
“是我们英明神武的官家,”
“天哪,我终于知道官家长什么样了,官家好亲切呀。”
显然老百姓对官家的兴趣远远高于舞台上的表演,一个个蹦着跳着要看清楚城楼上的官家到底长什么样儿,有的父母还特地将小孩架在脖子上托举的高高的,告诉他们看城楼上那个明黄色服饰的男人就是官家。
被环境一渲染,沈黛跟着也有点好奇了,穿到一千多年前的宋朝,也不知道这封建帝王究竟长个什么样,是不是真如历史书上那般千奇百怪,还是如电视剧上那般风度翩翩。
怀揣着激动的心情,她踮起脚尖,双手借力李麽麽和青桔的臂膀,终于能越过前面的人头,看见了高高城墙上,那个头戴皇冠,一身明黄龙袍的皇帝,他眉眼温和却不失帝王的威严,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最显眼的莫过于唇上的那两撇八字胡。
城墙上那皇帝的模样竟神奇的完全与崔彦的“二表哥”重合了,他再往旁边一扫就发现皇帝旁边还立着个一身紫色官袍的伟岸男子,分明就是崔彦。
而他的视线似乎也越过众人朝她这边看了过来。
天哪,她吓了一跳,手一松,瞬间就跌回原地,差点摔了个“狗吃屎”,幸亏李麽麽力气大扶住了她。
还好,她退回的及时,这么多人,崔彦应该没有看见她,而且,最重要的是她还戴了帷帽,刚才她也只掀起了一角,他就算是千里眼也不可能透视般看见她。
她拍了怕胸口缓了几口气,又想起城墙上官家的模样,还是震惊不已,她没有瞎,世界上没有两个完全如此相似的人,那次在樊楼为崔彦讨公道而厉声质问她的“二表哥”就是官家。
只一切怎么就会那么巧,崔彦刚好就那天想带她去瓦子看相扑,他们就奇迹般的遇见了官家,然后在樊楼,官家就借机提起了她揣度着李婆婆去击登闻鼓的事,还有官家临走前说的那句话:
“你做得很好,崔彦会护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