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两人密谋了很久。
......
至于沈三娘子,不想当沈黛和廖氏回到汴河西城的自家小院时竟然瞧见了。
与她一同来的还有沈家的大老爷沈必昌,也就是如今的忠义伯及其夫人,原本沈必昌就一闲散侯爷,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不过京城的八卦网消息传播的快,他早知晓了沈必礼进献了农桑纪要又被平反的事儿,想着自己之前胆小怕事一心将他们这一房给逐了出去,早就惴惴不安了,今儿一早又听闻了圣上加封沈必礼为”大司农“的消息时,便再也坐不住了,立刻便携了妻子一起来将沈必礼给请回去。
不说这么大的荣耀,若是沈必礼肯回去,那多少也会算伯府一份的,若是沈必礼不回去,那就有点麻烦了,他怕柴二陛下会看他不顺眼,伯府的日子不好过,而且还有那个什么“越南稻”和“胡椒”一出来,到时候老百姓一人一口唾沫星子也要淹死他了。
他本只打算带着夫人一起来的,却不想碰着了女儿沈三娘,便带着一起了,多个人也多份郑重。
沈黛和廖氏推开屋门,就见院子里围满了人也是惊住了,还不待她们做出反应,伯夫人就已经夸张的拦住了廖氏的手,用帕子擦着眼睛道:
“三弟媳妇,你们总算回来了,我看看,这些年你们受苦了。”
廖氏和沈必礼都是实诚人,虽说沈必昌当时做的的确过分了些,但是当时沈必礼能保住命还是沾了伯府的光,他们虽心里有疙瘩,但却对这一家子人并没什么怨恨,还是依礼接待了他们。
沈黛不着痕迹的就和沈钦对视了一眼,显然他们两都不认可父母这般好说话,只他们做子女的也不好插嘴。
她刚收回视线,余光却发现沈三娘子似乎一直盯着她瞧,她好奇的看了过去,就见她一脸大方的上前跟他打招呼道:
“二姐姐,太好了,你终于回京了,以后咱们姐妹又可以一起玩了。”
沈黛也露出了个职业假笑,她记得以前她和那个好闺蜜刘娘子在一起时可不是这么说的,话里话外都暗示着她在江宁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而且十句话有八句话离不开萧策。
“妹妹说的是,只是我平日也不爱出门,并不热衷于交际。”
“姐姐不用担心,有我在,我多带你参加几次京中贵女的聚会就好了。”说着递给她一张帖子又道:
“这是京中端阳公主生辰宴刚刚下发给各家贵女的帖子,你的这一张下到我们伯府了,我特地给了留了下来,到时候咱们姐妹一起去。”
“这.......这写的我的名字吗?”
“当然是你的名字,如今叔父可是御前红人,端阳公主府的小黄门可是特地交代了要亲手给你的。
沈黛......她可以不去吗。
最后沈必昌一家人在这套了一个时辰的近乎,沈必礼和廖氏虽然一直都以礼相待,但是却拒绝了再回到侯府去居住的邀请,只同意了认祖归宗的事儿,准备着等过段时间再择个日子一起去祭祀祖宗。
转眼两天假期就过去了,街外棒子声才敲了三下,沈必礼就已经早早起了身,穿着女儿新买的棉服,再在外面套上官服准备去上朝了,廖氏早给他准备好了在马车上垫肚子的点心,多年不上朝了,他心里多少有点忐忑,哪知才推开门,就见门前立着一人一马,也不知道站了多长时间,铠甲上早浸了一层层白白的冷霜,头发丝上也都是带着冰渍。
“沈伯伯,刚好我今儿也要当值,不如我送你一道儿去。”
萧策见小院门开了,当即行礼对着沈必礼道,可眼睛却始终盯着里面瞧,只是可惜他只看见了廖氏的身影,却并未见到她想见到的人。
沈必礼一惊,接着又是一喜,有这么个“准女婿”跟着一道,路上还可以帮他指点一番入宫要注意的事项,他心里多少能有底一点。
于是“翁婿”两相携着上了马车,一时气氛十分融洽。
一连几日,萧策只要晚上不值班的时候,第二天准一早就过来接沈必礼一起上朝,就连其亲生父亲萧统制撞见了,他在沈必礼面前殷勤伺候的模样,也只朝他们笑笑点点头,然后停下来和沈必礼寒暄几句,样子也极其和气,丝毫没有半分醋意。
沈必礼见此自然知道萧家对他们婚事也是十分的满意的,顿时都恨不得出口问问他,准备何时完婚。
然而这边沈黛拿着端阳公主生辰宴的帖子和宣国公府送来的满满几箱子的赔礼,也是愁的没心思午睡了。
第98章 提点
难得的冬日晴天,阳光正好,沈钦出门拜访大儒请教学问去了,廖氏在院子里翻翻晒晒,沈黛则窝在屋子里准备睡午觉,身旁是青桔坐在小杌子上做冬衣。
青桔用剪子剪了线道:“娘子,瞧我给你做的这件儒袄如何?”
沈黛虽半靠在榻上,屋子里燃了银丝炭,她只盖了一层绒毯,却并不觉得冷,心想还是这炭好使,想起这是崔彦命人送来的,又想起那日从书斋铺子回来后,宣国公府命人送来的三大箱子赔礼,她原还以为是听闻了沈必礼的名声后,宣国公府的长辈命人送过来交好的,可是当她打开箱子时,就直接愣住了。
一箱子的珍奇古玩,一箱子的名家典籍,还有一箱子的冬衣,满满当当的,塞的没有一丝的缝隙,像是深怕让人知道他们送得多了似的,就是要塞得紧俏、显少。
而且每一样都是价值不菲,汴京城即使再富贵的人家,都不会为了孩子间的“口角”就送来这么大手笔的赔礼,而且那名家典籍又有不少是涉及时下最新科举策论相关的,明显是冲着沈钦去的,而那一箱子冬衣也全部是女郎的,还都是她日常的品味,明显又是单独送给她的。
再看着地下烧得正旺的铜炉,她又怎么会不明白是他特地命人送过来的呢,他是怕她冻着了,才先送了那两箱子的名贵物件,还特地考虑到了沈钦要考科举用到的书籍,只是为了送给她的那一箱子的冬衣看起来不那么打眼罢了。
她不得不承认,他很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她又想起刚来汴京那会儿,她就因为一串念珠被崔小娘子欺辱过,只是后来他就给她送来了更加名贵两串珠子,说是他母亲的陪嫁,只是那时候她知道自己终究是要离开的,收到这些东西时并没有多高兴,便只随意放在茗园哪个边角落里,她去泉州的时候也没有带走一件他给的东西,是从来都没觉得他送的东西就是她的了,她一直都认为他的东西就是他的,送给她也只是在她那保管一段时间而已。
可如今看着他送来的东西,又在父母面前过了明路,哪怕他以后成婚了,也没得个再要回去的道理,她可不会傻到丢在那里不用。
她眼睛眯了眯看向青桔手中的樱粉色孺袄便道:
“我衣裳已有许多了,你只管给母亲多做几身好了。”
青桔一想也是,那一大箱子的冬衣,好看着的嘞,娘子估计几年都会穿不完,她还是去找些别的布料,再给夫人做几身才是,以后带着娘子去参加官太太的聚会也稍显体面一些。
“哎。”
青桔出去后,沈黛才悠悠叹了一口气,享受了崔彦的好,她又有点过意不去了,明明自己知道他被绿的事情,却不告诉他,会不会有点不太地道?
只是自己特意去挑出这个事儿,又有点像是搅家精的感觉。
这么一想,又记起明儿就是端阳公主的生辰宴了,她简直就更烦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不要去,如果不去呢,就怕端阳公主会多想而发现点什么蛛丝马迹,反而更麻烦,只是去的话她就老老实实的缩在角落里当个背景板,她应该不会特别留意她吧?
........
于是翌日一大早,她梳了个简单的同心髻,又从崔彦送的那一箱子衣裳里面挑了一件稍显素净的袄子,配了件褙子就准备出门往公主府去,只刚出了屋门,觉得还是不甚放心,又折返回去在侧脸处添了个绿豆大小的痣,觉得容貌稍显普通了些,才往院前去乘马车。
刚打开院门,却发现沈三娘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一见她就欢喜的喊她:
“姐姐,快来,上我的马车,咱们一道去。”
她很是有点兴奋,想是能参加端阳公主府的宴席,在她看来是一件很有脸面的事情吧。
然而沈黛却只是笑笑,礼貌向她点头示意,并没有上她的马车,而是上了自己家简陋的青帷马车。
笑话,她在现代看过那么多的话本子,这去别人府邸赴宴,最是容易发生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万一一个不好就要将后半生的幸福搭在里面了,她才不想用伯府的马车,到时候发生个什么意外,还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连补救的法子都没有。
反正她早已在自己马车上多备了几身衣物,又特地多带了几条素净的没有任何痕迹的帕子,这样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后,她就等着去公主府老老实实扮演一只鹌鹑,好平安度过今日。
沈三娘见沈黛没有坐她的马车虽心里有些不高兴,但也没有表露出来,一路上还是高高兴兴的,到了公主府下了马车后,还很是亲切的挽着她的胳膊一起进去。
沈黛真是膈应死了,待过了影壁便不着痕迹的抽开了手,她真是不大适应与人太过亲近。
许是端阳公主刚刚解开了禁足,又恰巧碰上自己三十岁的生辰,心里高兴宴会便办得隆重了一些,请了许多京城权贵前来热闹一番,其中不乏一些小娘子还有些年轻的郎君们。
沈黛和沈三娘往前走,就听见前面几个小娘子在悄悄讨论着:
“你说公主今年还请了这么多的俊俏郎君,是不是因为公主想选新的驸马了?”
沈三娘听见后也小声在沈黛耳边蛐蛐道:“公主也挺可怜的,以前宴会上我看驸马对她可好了,大冬天的怕她冷,我见他一直在桌案下悄悄拉着她的手给她捂暖,如今驸马死的这么惨,也不知道公主这么快走出来了吗?”
沈黛.....驸马死的惨,那她任劳任怨为他生儿育女的妻子就不惨了;那刚刚不过六岁就日日鸡鸣即起二更方睡,一心好好读书想要证明给父亲看的儿子不苦了;那一把屎一把尿将他拉扯大供他读书考状元的老母亲不苦了。
公主再可怜能有他们可怜。
沈黛轻扯了嘴角却没有搭话,直到沈三娘又问道:
“你说公主今日真的会给自己选个驸马吗?”
她才道:“会吧。”
但愿她早日给自己挑个新的驸马,忘掉安驸马的那些事情,也忘掉她这个出主意的人,还有一心在泉州搞事业的大丫。
不一会儿,两人就到了宴会场地,近来天气不错,阳光明媚,照得人很是舒适。
朔风微敛,端阳公主府梅园宴开,男客、女客分为两席,中间用了一道长长的屏风隔开。
寒梅缀枝,开得正艳,正是一年之中赏梅的好时节,宾客围坐暖炉,品暖酒、赏暗香,丝竹轻吟,笑语融了冬寒。
沈三娘想往前去,而沈黛却选了个最末尾的位置,也是距离端阳公主最远的位置,远到她几乎看不见端阳公主的表情,沈三娘便也只得随了她坐在最末尾的位置。
于是两人就瞧不见阶梯上首的端阳公主此时正黑着一张脸,不怎么愉快的一个个的接着下面一众贵女的拜见。
等到沈黛惴惴不安的和沈三娘上前拜见的时候,瞧见她面沉如水,一脸的怨气模样,顿时心里就是一个咯噔,她都有点后悔自己来参加这个宴会了,想起白行首皮肉模糊的样子,她真想抽自己一个巴掌为什么不装病呢,这要是在这被她单独找茬,只怕她可没得机会像对待崔小娘子那般给怼回去,她就已经被抽得皮开肉绽了。
虽然害怕,但她还是竭力沉住了气息说完了恭贺的话,刚刚抬起头,就见端阳公主一个厉眼扫来,声音也没有丝毫温度:
“你就是大司农家的娘子?”
沈黛的腿一抖,差点就站不稳了,明明身旁的沈三娘穿的比她招摇多了,礼仪也比她做的更好,为何偏偏就要逮着她问呢。
“是。”声音带着颤音。
看她这小家子气的模样,相貌虽然拔尖可就看上去不怎么讨喜,原本以为是大司农的女儿,还想多亲近交好一番,谁知竟这般上不得台面,她只觉浪费了一张请帖,顿时便不悦道:
“退下吧。”
沈黛如蒙大赦,赶紧行礼就退回了自己的位置,至于端阳公主眼底的轻蔑她看见了也无所谓,只要不是想要她命,她什么都能忍,何况她才不屑于得她的青眼呢。
只她退的利索,自然没看见高坐上首的端阳公主却是对着一旁屏风里某个方向,狠狠瞪了一眼,差点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见公主心情不佳,就有贵女主动请缨要为她表演才艺,端阳公主自然应允,不一会儿场子就热闹了起来,不断有贵女上前表演,对面屏风里也有大胆的年轻郎君或以笛音或以琴音相和的,公主才渐渐展露欢颜,并十分大方的赏赐了她们,一时宾客尽欢。
沈黛觉得无聊,这些古典乐曲、诗画啥的她可不太会欣赏,只一个劲的喝着暖酒,要说这个时候她真的有点怀念奶茶了,好想在冬日里喝上一杯暖暖的奶茶,这果酒喝得多了还真是有点头晕,她便趁众人热闹的空隙,悄悄的退了出去,去梅园里呼吸呼吸新鲜空气,醒醒酒。
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那些话本子里面讲的凡是宴会必有事发生竟然是真的,当她不知不觉走到梅林深处的时候,又让她看见了令人辣眼睛的一幕,一个年轻郎君将一个年轻女郎“壁咚”在了梅花树下,手上握着一方红艳艳的巾子,淡唇浅笑着在她耳边低语着,样子极其恣意风流,而那女郎君也早已红了脸。
沈黛连忙转过了身,也不知道她是运气好呢还是好呢,看到的这一对就是那日她在茶楼看见纪大娘子和那个年轻郎君,她就有点不明白了,纪大娘子好歹也是书香门第、清流世家培养出的姑娘,怎么就随时随地和情郎在外面私会,而她还是许了人家的。
她特意绕了一段路,避开二人才回到宴席的位置,没办法这种事情她得躲的远远的,不然她怕别人恼羞成怒会杀人灭口。
只是她这一绕路竟然经过了男宾区,她稍没注意竟然跟萧策的视线对上了,萧策看着她一脸的激动,眼睛亮晶晶的,想着他这几日也不知道是受到谁的指点,不仅日日送沈必礼上朝,还时不时的往院里递些个小玩意,有时候是胭脂水粉,有时候是些精美的挂件、饰品啥的,她每次都让人给他送回去,结果他不知道用的什么手段又都给送回来了,她真的是不厌其烦,说什么他都听不进。
她无奈的收回视线,却不想余光却又瞥见了一旁不断给萧策倒酒的崔彦,也正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眼底深邃而幽深,酒水都倒出来了都没发现。
她狠狠的眨了下眼睛,不会吧,他怎么还会来端阳公主的生辰宴,这不是明摆着给她找不痛快吗,而且他现在不应当是正忙着的时候么,还有什么心情来凑这个热闹。
别说他也想当驸马?
不过她转念又一想,崔彦除非是疯了,才会去想当驸马,作为宣国公世子,皇帝最为倚重的左膀,未来宰相的接班人,他是猪油蒙了心才会去当驸马,而且他还有纪大娘子呢。
想起纪大娘子,她便又想通了,他当是随着纪大娘子过来的,毕竟在后宋,订婚了的男女见面的机会不是很多,这不刚好可以蹭免费的宴席来看看自己未来的娘子,以解相思之苦,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想到这,不知为何她心里就不大痛快了,迅速瞪了他一下才撤回了视线。
只是回到座位之后,看着场上乐妓精彩的节目演出,又喝了几口果酒之后,她时不时的朝纪大娘子坐过的位置瞧去,却一直都未见到她归来的身影,又想起一面屏风之隔殷勤期盼的崔彦,此刻只觉得眼前好大一顶“绿帽”飘过。
上次看到这一幕她选择没有告诉崔彦,是因为没有证据,她又不能信口开河,但是如今证据就在眼前,她为何还要犹豫,这般不会对崔彦太过残忍么。
她轻轻摩挲着酒盏,犹豫再三,还是悄悄退了出去,找一旁侍候的婢女要了笔墨纸砚,用左手写了个小纸条,干了之后吹了吹,发现不像自己的笔迹后,才用信封蜡好了,随便找了个小厮,帮忙交给另一侧的崔大人。
于是她就盯着对面的屏风,数着人影,直到看见中间那个高大的身影缓缓起了身,一步步向后移动,转个弯就朝梅林深处走去。
只他在转弯的时候却莫名其妙的回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幽邃、沉晦,看得她心中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