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章:“……啊?”
谁跟谁的官司?陛下和王爷咋就有官司了?
没等他梳理明白,已经被初云半强迫地拖走。
秦萧酒量不差,今晚晕得这么厉害,自己也没想到。再次迷迷糊糊恢复意识,不知过去了多久,他只觉身下软绵绵的,仿佛躺在一张狭窄的床榻上。周围七手八脚,有人松散了衣领,有人拿来湿布巾,为他擦拭脖颈和胸口。
秦萧想要水,奈何口舌僵硬,发不出声音。想屏退侍从,却手足绵软,动弹不得。
他蓦地惊觉,这不是醉酒的症状,倒像是被人药倒了。
可大庭广众之下,又是天子赐宴,谁敢动手脚,谁又能把手脚动到他头上?
答案很快揭晓。
只听风声呼啸,有人掀帘而入,小声催促:“好了没?”
是潮星的声音。
应答声自身旁响起,正是殷钊:“就快了。陛下回帐了?”
“还没,估计得再过两轮,”潮星说,“趁现在,先把王爷送回帐子。你们警醒些,莫让人近前。”
殷钊干脆应了。
秦萧动弹不得,官感却无碍,察觉殷钊动作极快地剥去外袍,仅留中衣蔽体。
随即,一床锦被将他兜头罩住,抬着离了帐子,曲曲折折行了一射之地,重新安置在一处宽大许多的床榻上。
床头有熏香,帐中有冰鉴,两只毛团子腻腻歪歪地爬上床榻,在他手边拱来拱去。
秦萧睁不开眼,却知道这是谁的帐子。
他突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崔芜勉强坐满一个时辰,眼看众将喝高了,开始扯着嗓门划拳行令,这才命丁钰代为主持,自己悄然起驾。
丁钰与公孙真起身恭送,临别前,丢给她一记“你差不多行了,别被人发现”的眼神。
崔芜回了他一记白眼。
她迫不及待地回了帐子,途中被夜风一吹,酒力蒸腾着冲入颅脑,才知自己喝多了。血液在沸腾,肌骨隐隐发热,又有另外一股热力撕扯着脊椎,令她焦灼难安。
“人呢?”
“已经歇下了。”
回话的是潮星,她先一步回帐,早已安排妥当一切:“陛下可要洗漱更衣?”
崔芜点了头。
大帐之侧另有小帐,里头备好热水。崔芜简单沐浴过,又在潮星的服侍下洗了头,里外干净又舒爽,犹不忘含两粒自己配制的香丸去除酒味。
然后她走进大帐,抬手撩开重重纱帘。
床幔已经放下,修长的人影若隐若现。满心焦灼突然尘埃落定,崔芜将两只赖着不走的毛团子赶出帐外,自己翻身上了床,支起一只胳膊细细打量那人。
秦萧无知无觉,睫毛轻轻颤动。
崔芜惬意地吐出一口气,低头吻住他。
***
秦萧一直想知道半年前的那个夜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没想到真相会在这样一个时间点,以一种始料未及的方式降临。
之所以会出岔子,还是因为女帝太过怜惜武穆王,唯恐药力过猛伤及身体,比之上回减了两分量。
却不曾想,药力弱了,秦萧元气却足了,此消彼长之下,竟然令他早早醒来。
虽然不是完全清醒,肢体口舌依然麻木,却足够清楚发生了什么。
比方说,当崔芜执住他双手,摁于床栏绑缚一处时,他恍然当初那两道红痕是如何留下的。
心中啼笑皆非,又被不容分说地挑起渴望。肌骨受煎熬撕扯,像是陈旧的丝绸,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不由自主地绷直脖颈,微启的唇齿间逸出叹息。
周遭突然安静,一切动作瞬间停下。旋即,细细的鼻息逼近,似是那人低头端详。
秦萧意识到她在观察自己,遂咬紧牙关,假作沉睡。如此过了片刻,她放心了,亲吻细细密密地落上脖颈和肩头,像是温柔的潮水,一点一滴将他席卷。
接下来发生的,于秦萧是一场荒诞的大梦,梦里有煎熬,有折磨,亦有得偿所愿的靥足。
最后时刻,他像是被抛上浪头,躯体尚在人间,灵魂已入云霄。绑缚住的双手无意识地攥紧床单,他想看清那人的脸,却被岌岌可危的理智提醒,此时睁眼只会让两人都不好收场。
身体如弓弦,绷紧到极致,蓦地松弛。
仿佛坠入温柔的湖水,于下沉中得到安心的沉眠。
第288章
崔芜撩开帐子, 就着盆中清水洗净手心,不忘为秦萧整理好凌乱的中衣。
随即,她单手支腮, 戳了戳他残晕未消的面颊,越看越喜欢, 忍不住凑上去亲了口。
难怪古人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这偷香窃玉的滋味,确实无与伦比。
不如……
没等她想明白“不如”怎样, 忽又回过神, 拍了自己额头一下。
节操呢?
赶紧打住!适可而止啊!
许是受旧事影响,崔芜对男女之事并不热衷,却很喜欢撩拨秦萧。就好像享用宴席,后面的大菜再色香味俱全也无法令她提起兴趣,反倒是前菜和看盘,美味绝伦, 乐此不疲。
理智告诉崔芜, 应该见好就收,现在将人送回帅帐, 神不知鬼不觉。但感性令她撒不开手, 大半年不得相见,好容易亲热一回,实在不忍浅尝辄止。
到最后,还是不曾放弃同床共枕的想法,抱着秦萧手臂,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就一晚,”她想,“大不了, 明日早些起身,趁着天不亮将人送回去,未必有人发现。”
纵然发现了也无妨,就说武穆王饮多了烈酒,半夜发起高热,被她留在帐中照拂一晚,有谁敢刨根究底不成?
崔芜自觉方方面面考虑周全,心安理得地睡去。
却不料,人算不如天算。
秦萧领兵多年,向来警觉,身边又有个活物,很快从沉眠中惊醒。
睁眼的一瞬,他没反应过来身处何地,耳听得枕畔有另一道呼吸声,下意识出了手。
指尖离那人咽喉仅差一线,他突然回过味,忙不迭收了力,总算没叫大魏天子毙命掌下。
此时药力完全褪去,他活动自如,毫无滞碍,脑中迅速闪过昨夜的荒唐与食髓知味,一时不知该气该笑。
恼得狠了,恨不能将安然入睡的女帝从被窝里拖起来,勒令给自己一个解释。却又唯恐戳破这层窗户纸,坏了如今的融洽氛围,日后不好相见,反而得不偿失。
左思右想,还是决定三缄其口,寻个合适的时机再挑明话头。
一念及此,秦萧翻身躺下,闭眼装睡。
心思一静,他立时察觉身边的崔芜有些不太对劲。
女帝背对着他,身体蜷成一团,双膝曲起抵住腹部,是一个极具“自我保护”意味的姿势。
秦萧曾在许多挨打的奴仆身上看到过类似的姿势,这让他很不舒服。
睡姿还能解释为习惯使然,崔芜的呼吸声却昭示出,她现在的状况很不好。每一次吸气都压抑着颤抖,仿佛正竭力忍耐某种痛楚。
秦萧想要询问,又担心唤醒崔芜会令她尴尬。犹豫半晌,试探着摸了摸她额头。
触手一片冰凉湿润,肌肤被冷汗浸透了。
就在这时,崔芜好似再也忍不住,从齿缝间逸出一记呻吟。
秦萧再不犹豫,拍了拍她肩头:“陛下醒醒……陛下?”
不知是酒力使然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崔芜痛出一身冷汗,偏偏醒不过来。
秦萧这一惊非同小可,残存的酒意化作冷汗,从千百处毛孔渗出。他翻身下床,扯过屏风上的外袍飞快穿戴好,扬声唤道:“来人!”
这一夜是初云和潮星当值,突然听到秦萧开口,两人心口剧震,惊疑不定地互换眼神。
然而秦萧一声比一声紧迫,两人咬了咬牙,做好挨一顿狂风暴雨的准备,欠身进了帐子:“王、王爷有何吩咐?”
却见秦萧坐于床边,正搭着崔芜脉搏细数心跳,口中道:“陛下身体不适,立刻去请医官。”
潮星没料到是这个缘故,短暂的怔愣后,立刻道:“是,奴婢这就去。”
刚一转身,又被秦萧唤住:“务必低调,不可走漏风声。若有人问起,就说……本王昨夜饮多了酒,陛下不放心,请医官开个解酒的方子。”
崔芜素来爱重秦萧,为此没少折腾医官。这个理由合情合理,潮星答应了,匆匆而去。
医官来得很快,却是个熟面孔。此次女帝北巡,点了十名医官随驾,其中就包括已为太医正的康挽春。
她蛮以为自己要面对一个醉酒发热的武穆王,谁知入了帐,秦萧好端端的,反倒是崔芜卧于帐中,脸色发青发白,显然状况不对。
“陛下半夜发病,似是腹痛难忍,”秦萧用最简短的话解释了,“秦某试着唤醒她,但她毫无反应。”
有那么一瞬间,康挽春脑中闪过疑问:武穆王既然无碍,怎会大半夜出现在天子帐中?
然而不过须臾,疑问被自己压下。康挽春接过崔芜手腕,仔细搭了片刻,问道:“陛下昨晚可曾食用生冷之物?”
秦萧略一犹疑,只听潮星答道:“陛下只用了几块烤肉……倒是所饮米酒都是凉物。”
康挽春不出所料地点点头:“陛下今夜葵水突至,又饮多了冷酒,寒邪内侵,导致寒凝血瘀,腹痛也就在所难免。”
潮星和初云“啊”了一声,万料不到竟是如此,先是面面相觑,旋即将目光投向秦萧。
秦萧早已起身避至屏风后:“既如此,烦请康医官开方,两位女官也为陛下更衣吧。”
他如此配合,潮星和初云自是松了口气,上前替崔芜换了寝衣,又将染血的被褥重新更换。刚将人安置妥当,那边康挽春也开好药方,交与初云:“按方煎药,我先替陛下针灸止痛。”
初云照看秦萧数月,已然清楚煎药流程,一溜烟地奔出去。康挽春取出针囊,数枚银针落下,崔芜原本粗重的呼吸声果然舒缓不少。
潮星先是松了口气,抬眼瞥见屏风后的修长身影,刚落下的心突又悬起。她终于明白初云方才为何抢着接过药方,纵然怵得厉害,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眼看快天亮了……这里有奴婢们照看,王爷可要回帐歇息?”
秦萧睨了她一眼,不冷不热道:“陛下突发急病,为人臣子,怎好不侍奉在侧?”
潮星:“……”
这话其实没大毛病,但联系这两位的“官司”,总觉得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