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两人对视一眼,对这一刻的默契感到诧异。
崔芜皱眉:“为何不成?”
秦萧面无表情:“引蛇出洞何时都可,实没必要以天子安危为注。”
丁钰更直接:“你那一身毛病都是思虑过重引起的,能不能少操点心?”
“当初说秦自寒的时候头头是道,怎么换成自己就医者不自医了?回头拖到积重难返的地步,哭都没地方哭去!”
如果只是某一位劝阻,崔芜还有招架之力,但他二人结成统一战线,女帝就没辙了。
“行吧,”她往床上一坐,从被窝里没好气地薅出猫团子,抱在怀里顺了顺毛,“我就安心当一个月的废物,这总成了吧?”
秦萧无奈摇头,丁钰气哼哼地:“嘴上说了没用,做到才行。”
崔芜冲他翻了个白眼。
两位重臣并肩出了王帐,丁钰正想开口,就见秦萧极郑重地欠身作揖。
丁钰吓了一跳。
虽然他嘴上不见得多敬重秦萧,却也知道,一个王爵一个侯爵,看似只差两级,实则天壤之别。较真论起来,他该给秦萧主动见礼才对。
哪怕丁钰心里憋了一股气,不想低这个头,也万万没有秦萧先屈就的道理。
“王爷这是做什么?”他闪身让过,“我可当不起,回头被人知道,还不参我一本目无尊卑?”
秦萧当然不是故意挖坑给丁钰踩:“若无丁侯相助,此番没那么容易说服陛下,秦某在此谢过。”
丁钰听得刺耳:“别,阿芜不仅是你的陛下,也是我妹子,我关心她是应该的,不必王爷道谢。”
换作平时,秦萧定要好生探讨一番名分问题,但他眼下没这个心思。
“一个月,”他说,“未来一个月,方是重中之重。”
丁钰想想,也觉得头疼。
“那丫头嘴上答应了,能不能做到可不好说,”他抓了抓头壳,“这事麻烦,盯得太松起不到效果,太紧又容易令她反感,得不偿失。”
他和秦萧交换过眼色,不约而同地意识到,至少在未来一个月内,两人须得结成攻守同盟。
秦萧再行礼:“托赖丁侯了。”
丁钰难得正儿八经地还了礼:“好说,也让王爷费心了。”
第294章
崔芜的“钓鱼”计划虽然被镇压, 但御驾延迟回京,具体缘由不能不知会盖昀一声。是以一整个下午,她都窝在帐中写信, 加盖私章与火漆后,命人快马送回京中。
“记着, 必要亲手交到盖相手里,”她吩咐送信的禁卫,“不可有闪失。”
禁卫叩首, 接信而去。
此时已至傍晚, 但北境夏夜天黑得晚,瞧着依然大亮。崔芜有心出去走走,又怕被秦萧逮住挨一顿数落,这回可没丁钰替她背锅。
只得命潮星端来热水——北境干旱,水源难得,即便是女帝之尊也不好意思日日沐浴, 何况她现在也不能坐浴, 只简单擦洗过身子了事。
待得里外干净又清爽了,她坐在榻上, 除去鞋袜, 舒舒服服地用热水泡脚。
高粱米早不知跑到哪去,狐性野得很,不爱在帐中待着,一天到晚满世界乱跑,亏得新燕有耐心,不管钻到哪处草窠都能逮回来。
倒是棉花糖,老老实实趴在一边,蓬松的大尾巴不住甩动。
崔芜瞧着有趣, 将猫儿抱起,喂了她两条肉干吃。
猫儿心满意足,蹭着她喵呜两声,那意思大约是“还要”。
崔芜失笑。
直到此刻,她才有心思回味早上与秦萧的一番真情剖白。
唔,回味的结果是……有点耻。
崔芜并不擅长坦露胸怀任人观瞻,那感觉像是赤身裸体行于大街,叫人浑身不舒坦。但两人纠葛横亘八年,到了这份上,确实需要有人捅破最后的窗户纸。秦萧已经走了九十九步,退到无可再退的地步,崔芜不介意主动一回。
但是捅破之后呢?
她跟秦萧该何去何从?还能保持之前那种舒服的相处模式吗?
崔芜需要想一想,再想一想。
她撸着猫儿发起呆,那狸奴觉得舒服,在她膝头翻出肚皮,恨不能扭成一截十八弯的麻花。
崔芜呼哧一把:“你倒是安耽自在,不愁吃也不愁睡。”
然后没忍住,将脸埋进狸奴肚皮,深深吸了口气。
万万没想到,现实中没能实现的吸猫大业,居然在穿越后完成了!
猫儿极不满意地嚎叫一声,后腿乱蹬踹开崔芜。崔芜却得理不饶人,以一个十足登徒子的姿态摁住猫儿,低头吸个不住。
“别动,乖一点……来,让我亲一口。”
“唔,奶香奶香的,再亲一口!”
“诶,真乖,再亲一口!”
秦萧安顿好回程事宜,刚到王帐门口,冷不防听见这样一句虎狼之词。霎时间,他只以为有人狐媚惑主,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未及通禀便掀帘而入。
谁知隔着一道屏风,哪有什么媚上争宠的货色?只有一头狸奴,四仰八叉地瘫在崔芜膝头,整只猫就是大写的“生无可恋”。
秦萧忍俊不禁。
他抵唇干咳:“臣秦萧,求见陛下。”
崔芜睨了屏风一眼:“进来吧。”
秦萧绕过屏风,只见崔芜卷着裤腿,两只白得晃眼的脚丫扎在木盆里。起伏间,水波漾开星星点点的浮光。
秦萧触电般挪开视线,忽又想起:他浑身上下哪里没被她看过,现在才想避嫌,晚了吧?
遂理直气壮地转回来:“臣可搅扰了陛下?”
崔芜果然不在意:“又没外人,兄长还一口一个‘陛下’?自己找地方坐吧。”
秦萧拖过胡床,撩袍坐下。
“明日一早启程,时间仓促不及营造行宫,公孙布政使先一步派人赶回太原府,将府衙后院收拾出来供陛下暂住。”
崔芜很满意:“营造行宫劳民伤财,傻子才这么干。我住府衙挺好的,回头叮嘱公孙一声,吃穿用度务必低调,切莫惊扰百姓。”
秦萧应了是。
“还有,我静养期间,简报抄录由卢清蕙和洛明德两人接手,”崔芜倚着软枕,“盖卿那边,我也打了招呼,他知道怎么做。”
秦萧没想到自己只一眼瞧不见,崔芜还是劳神写了书信,一时无奈至极。
“陛下,”他不赞同地看着崔芜,“这些琐事,大可吩咐臣一声,何需您亲自操劳?”
崔芜不以为意:“只是动动笔,又不会怎样。”
她捞过布巾,预备着擦拭脚掌。秦萧突然近前,以单膝点地的姿态半俯下身,将那只脚掌捞在自己膝头,用布巾擦净水渍。
崔芜偏头笑睨他:“秦帅功勋盖世,却沦落到给朕更衣穿袜,不觉得委屈吗?”
秦萧为崔芜套上袜袋,袋口扎着月白带子。他用握惯刀兵的手指打了个结,因为不熟练,险些打成死结。
口中道:“当初臣伤病缠身,卧榻不起。陛下亲自照拂,也并未觉得委屈。”
崔芜一本正经:“那不一样。”
秦萧挑眉看她,仿佛在问:哪里不一样?
“兄长沉鱼落雁、倾国倾城,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能亲自照拂是我……哎哎哎,兄长你做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
崔芜左闪右躲,奈何床榻就这么大,还是被秦萧摁住,揪住两腮软肉“教训”了好一通。
她先是臊眉耷眼,然后突然想到什么,“嗷”一嗓子嚷嚷起来:“秦自寒,你居然用摸完脚的手摸我脸!你还是不是人啊!”
秦萧:“……”
这话说的,被不明就里的人听了,还以为他是什么登徒子。
“这是陛下自己的脚。”
“那也不成!”
吵闹过后,初云和潮星重新端了水盆入帐。两人洗手的洗手,净面的净面,好容易收拾干净,两位女官告了退,崔芜拉了秦萧在榻上坐下。
“兄长待会儿可要议事?”
秦萧直觉这是崔芜“搞事”的前兆,不动声色道:“并无安排。”
崔芜嘻嘻一笑,翻身枕住秦萧膝头,万缕乌发倾散开来,泛着绸缎般的光泽。
“既无公事,”她说,“就便宜我一个晚上呗。”
秦萧拿这张没遮拦的嘴没辙,在她额角处轻弹了下。
“没个正经样子,”他嗔怪道,“知道的是一国天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来的滚刀肉。”
崔芜叫屈:“我哪里滚刀肉了?我这分明是……能屈能伸杀伐决断!”
秦萧头一回见着这么能往自己脸上贴金的,不知该气该笑。
两人分别大半年,难得坐在一起好好说会儿话,彼此都格外珍惜。
“有件事一直想问兄长。”
“你问。”
“那只荷包,兄长从何得来?”
“当年清行往党项人营地寻仇,我去寻他,正撞见耶律璟,从他部将手里缴获的。”
“那倒是巧了……说来也怪,咱们一举拿下三州这样大的动静,铁勒人几乎毫无反应,你说他们会不会憋着坏水,想整个大的?”
“应该不会。”
“为何如此肯定?”
“耶律璟伤病缠身,自顾尚且不暇,于三州更是鞭长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