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秦萧难免要解释耶律璟伤势因何得来,末了感慨道:“若非阿芜妙手回春,秦某如今大约也是如此。”
崔芜罕见地没抖机灵,沉默片刻,搂住秦萧腰身。
秦萧察觉她的不安和后怕,将人往怀里带了带:“只是如果,秦某现在不是好好的?”
崔芜姿态缠绵,说出口的话却异常冷静:“若真如此,铁勒朝堂多半也不太平,耶律璟腹背受敌,够喝一壶的。”
她眼珠转了转,刚挺起身子,忽又泄了气,默默躺回去。
秦萧问:“在想什么?”
“在想要不要趁他病,要他命,顺势多拿下几州,”崔芜说,“可转念一想,只丢三州,铁勒还能当没看见。但若我军大举进犯,则铁勒内部说不定就要搁置内讧,一致对外。”
“真形成僵持态势,于咱们并非好事,毕竟南边的仗还没打完。眼下,还是见好就收吧。”
话说得在理,但秦萧反而拧起眉头。
“陛下还说臣,你这一身病症何尝不是思虑过重而来?”他叹息道,“昨晚折腾一宿,今日又开始劳心费力,以后身子怕是比秦某还不如。”
崔芜难得被数落得哑口无言,自觉丢了面子,趁秦萧不留心,在他大腿内侧偷摸拧了把。
此处部位何等敏感?秦萧立时察觉,强忍异样垂眸瞪她:“不许胡闹!”
武穆王治军固然权威深重,到了天子面前却无甚威信可言。崔芜得瑟至极:“朕就胡闹了,秦卿能拿朕怎样?”
秦萧眉目淡然,伸手摁住她肩头,在腰肢敏感处一气胳肢。
崔芜万料不到堂堂亲王竟会此等阴招,一时触痒不禁,满床翻滚:“兄长,我错了……我真知道错了。”
秦萧这才收手,却见崔芜吃一堑长一智,躲到他够不着的角落,单手挽住滚乱的长发,就这么梳理起来。
秦萧好气又好笑,还有些没来由的悸动:“躲那么远做什么?秦某是老虎,能吃了你?”
崔芜振振有词:“兄长可比老虎凶悍多了,信不信铁勒人宁可与一百头老虎厮杀,也不想面对一个武穆王?”
她本意是褒奖秦萧骁勇善战,奈何用错了字眼。只见秦萧微微眯眼:“凶、悍?原来在陛下眼中,就是这般看待秦某?”
崔芜:“……”
不,我真不是这么想的!
说出口的话,吃回肚子里还来得及吗?
眼看秦萧大有将人逮过来说道一二的架势,忽见帐帘掀动,却是潮星与初云送了晚食进来。
崔芜长出一口气,忙道:“先用饭,朕都饿了。”
秦萧冷哼一声,到底没揪着不放。
“这回且饶了你,”他不动声色地想,“等你养好身子……”
咱们新仇旧账一起算!
第295章
晚食很丰盛, 除了黄米糕、羊汤下的面条,还有半只油汪汪的烤羊腿。
崔芜中午只喝了粥,这会儿着实馋了, 伸手去捞肉,却被秦萧一巴掌打开。
“康医官诊脉时, 曾道陛下脾胃不佳,须吃些清淡的养一养,”他说, “烤肉味美, 然油腻难克化,还是少用为妙。”
道理崔芜都懂,然而她素来嘴馋,克制口腹之欲谈何容易?
“我就用一点,”她冲秦萧比划手势,“就这么一点点, 成不?”
秦萧想笑, 当朝天子从来英明神武,谁见过她撒泼耍赖讲条件的模样?
但又忍住了:“不成。”
崔芜鼓着眼睛瞪他:“你虐待我!”
秦萧冷不防被一口天外飞来的黑锅砸脑门上, 冤得死去活来:“我如何虐待你了?”
崔芜理直气壮:“你不给我吃肉。”
秦萧揉了揉额角, 耐着性子哄道:“陛下脾胃虚弱,食用烤肉不克化,待身子养好,臣陪你一起用可好?”
崔芜:“所以你还是虐待我。”
眼看这车轱辘话没完没了,初云与潮星捂嘴憋笑憋得浑身颤抖,战无不胜的武穆王终于败下阵来。
他从羊腿上片下半个巴掌大的嫩肉,剥去外层焦壳,用匕首尖挑着喂到崔芜嘴边:“只准用一块。”
崔芜早把烤肉叼到一边, 美滋滋地咀嚼起来,眼睛惬意眯起,像头偷着腥的小狐狸。
秦萧失笑:“多大人了,还跟孩子似的。”
这评价似曾相识,有那么一时片刻,崔芜微微怔住。
仿佛是许多年前,她放假回家,前一日放开肚皮没拘束,海底捞冰淇淋冷热交替,半夜遭了罪,肠胃炎发作上吐下泻,折腾了一宿才好些。
于是第二日饭桌,所有美食离她远去,面前只有一碗能找见人影的稀粥。
她看着正中央的一盘糖醋小排,馋得直流口水,可每次伸过去的手都被老妈毫不留情地打开。
“昨晚吐了半宿,今天吃点清淡的。”
到最后,崔芜也不伸筷子,就这么委屈巴巴地看着老妈。老妈扛不住,这才捡了最小的一块给她。
“就这么一块,多了没有。”
彼时,她吃得津津有味,老妈看着她,也是边摇头边评价道:“这么大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以后进了社会,不会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吧?”
由此可见,崔妈妈着实有些杞人忧天,以大魏女帝今时今日的道行,只有别人被她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的份。
然而她如何走到这一步,只有自己明白。期间经历了多少,又失去了多少,也只有自己最清楚。
许多年没听到的评价,猝然重逢邂逅,简直让崔芜有无所适从之感。
什么时候开始,她在这个全然陌生的时空也能卸下心防,流露出最本初的状态?
她看了眼专心片肉的秦萧,有了答案。
虽不好吃得油腻,有羊汤面条,崔芜这顿晚食还是用得心满意足。夏日本就燥热,她吃汤面吃出满头汗,秦萧瞧着好笑,摸出帕子替她擦了擦。
转眼瞥见侍立一旁的初云,突然想起一事:“臣有一事禀于陛下。”
崔芜放下筷子:“兄长直说便是。”
秦萧未曾开口,瞧了女官一眼。
潮星与初云何等机灵,道一声“奴婢去看看茶水”,欠身退出帐外。崔芜将脸扎进面碗,一口气喝了大半碗面汤,这才豪迈地一抹嘴:“什么事?这回可以说了吧?”
秦萧踌躇片刻:“臣身边有个名叫倪章的部将,陛下是见过的……”
崔芜何止见过,当初秦萧入宫养伤,就是倪章服侍在侧。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了大半年,莫说崔芜,便是殿中女官都厮混熟了。
“记得,”崔芜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兄长莫不是要替他求官?这倒不难,以倪校尉的功勋,早该升了。”
秦萧罕见迟疑:“他……想求陛下赐婚。”
崔芜睁大眼:“赐婚?他看上哪家姑娘了?看着老大不小,居然还是孤家寡人?成啊,只要姑娘人品温厚、身家清白,我这边没问题。”
秦萧看了她一眼,仿佛有点心虚,又像是对女帝难得迟钝的无奈。
崔芜将这副神情放脑子里回味片刻,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等等,他该不会看上朕身边的人了吧?”
可算明白了。
秦萧眼帘低垂:“正是陛下身边的……初云姑娘。”
崔芜一口气呛在喉咙里,险些大咳特咳。
待她缓过一口气,血液里的八卦因子立刻蠢蠢欲动:“他俩啥时候看对眼的?快跟我说说!”
秦萧没问清楚,也不敢跟崔芜张这个口。
“当初臣于宫中养伤,倪章没少受初云照拂,那时就惦记上了。然而初云姑娘是陛下身边的人,前途大好,倪章不清楚她的心思,又自忖只是校尉,唯恐配不上,便想着多立些功勋再提这事。”
“不想臣领兵北上,陛下竟将初云派了来。这大半年间,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倪章摸清初云性子,心里有了把握,又兼攻克三州,立功不少,晋升已是板上钉钉,这才大着胆子跟臣提起此事。”
崔芜边听边咂摸嘴:“好家伙,还在宫里时就看对眼了?这也太能藏了,我竟没看出来。”
又道:“这么说,朕把初云派到兄长身边当真是一步好棋,非但照拂了兄长身子,还促成一段佳话?”
秦萧觑着崔芜神色,见她一派纯然兴奋,并没有丝毫勉强,就知她是真心这么想,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边关大将迎娶天子身边的人,这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万一遇到个猜疑些的主儿,以为是秦萧变着法往自己身边安人,这就说不清了。
幸好崔芜完全没往那方面想,兀自兴致勃勃:“兄长怎么不早说?这次出来匆忙,都没来得及置办嫁妆。”
“早前我就想好了,阿绰、逐月、初云、潮星,她们四个跟我最久,若哪一日要出嫁,我便收她们为义妹,比之郡主妆奁略减一等,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只是阿绰和逐月两个没这心思,潮星还小,一时也不急,这才没提这话。”
“想不到,竟是初云成了头一个。等我回头问问她,若是一般心思,我就做主应了,正好在太原逗留一月,瞧着是不是备好嫁妆,连喜事一起办了。”
“到时在太原府给她买处宅子,往后也不必跟朕回宫操劳,自己在外头过逍遥日子,也算全了朕与她的情分。”
秦萧没想到,自己不过提一句“赐婚”,崔芜已经想到这么远,好笑又无奈,口中应道:“既如此,臣替麾下谢过陛下。”
崔芜急着打听八卦,刚用完饭就把秦萧赶出去。武穆王没成想自己这么快失了宠,一时气笑不得,偏又不好发作,只得在她腮上拧了把,转身出了帐子。
崔芜唤了初云入帐,似笑非笑地斜睨她。初云低头避开她的注视,将热腾腾的汤药奉上:“这是康医官开的,陛下趁热喝吧。”
崔芜用调羹搅拌着药汤:“兄长都跟我说了,你是怎么想的?”
初云还装傻:“主子说什么?奴婢听不明白。”
崔芜拿手点她:“倪章都求到兄长跟前了,快说!你俩什么时候好上的?”
初云再如何泼辣,到底是姑娘家,说起终身大事难免羞涩:“也、也没多久,就前几日才说定的……”
崔芜恨不能拿调羹敲她:“还不从实招来?再不说,我可要告诉兄长,你心里有了别人,看不上倪章。”
初云方嗫嚅道:“年初那会儿,倪章随颜将军出征,回来时挂了彩。奴婢领着女医照顾伤兵,跟他说过几回话……他就认准了。”
崔芜追问:“他认准了,你呢?”
初云目光忽闪,虽未明说,却已显而易见。
崔芜心里有了数:“朕明白了。等回头入了太原府,朕就着人为你置办嫁妆,只按郡主规格略降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