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写完,她特意请杨振华帮忙润色了一下文字,使其更符合公文规范,同时也更富有感染力。
“舒染,你这报告写得好啊!”杨振华看完,由衷赞叹,“有理有据,比那些空谈强多了!”
“都是实际情况。”舒染谦虚道,心里却安定了几分。
报告以师部教育科的名义寄了出去,舒染等待着不知会从何方荡开的涟漪。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她正在办公室核对各连队扫盲巩固率的报表,通讯员小赵在门口喊:“舒染干事,电话!长途!”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向她。
舒染一惊,很快恢复好神色,放下笔,快步走了出去。
拿起听筒,那边传来一个略显陌生的中年男声:“是X师教育科的舒染同志吗?”
“我是,您哪位?”
“我是巡回指导小组筹备办公室的王干事。”对方语气还算客气,“你们师寄来的那份关于流动教学点的报告,我们收到了。领导看了,很感兴趣,认为其中提到的思路很有启发性,符合我们屯垦戍边的实际需求。”
舒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谢谢领导肯定,我们还在摸索阶段。”
“是这样的,”王干事继续说,“领导特意指示,经过研究决定,正式抽调你进入我单位扫盲及基层教育巡回指导小组,担任组员。你看,有问题吗?”
舒染的心猛地一跳,难道不是会议邀请,是直接调动?
王干事继续道:“调令随后会正式下发到你们师部。考虑到小组工作即将全面展开,时间紧迫,请你尽快办理工作交接,于五日内报到。有没有问题?”
五日?这么快!舒染脑子里瞬间闪过许多念头,陈远疆还没回来,她连个通信地址都没有……
“舒染同志?”王干事在那头催促。
舒染压下翻腾的思绪,声音沉稳地回答:“没有问题。感谢组织信任,我服从安排,会尽快办理手续前往报到。”
“好,那就这样。具体报到事宜,调令上会写明。再见。”
“再见。”
放下电话,舒染站在原地,走廊穿堂风吹过,她感到一阵凉意,才发现自己后背竟出了一层薄汗。
不是预想中的会议发言,而是直接上调。机遇来得又快又猛,不由分说地要把她卷向一个更高的地方。
“舒染,上面来的电话?什么事?”孙处长不知何时站在了他办公室门口,显然听到了动静。
舒染转过身,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处长,上面直接下调令,抽调我进入巡回指导小组,要求五日内报到。”
孙处长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有欣慰,也有一丝失落。
他走过来,拍了拍舒染的肩膀:“好事!天大的好事!这说明你的工作得到了上面的认可!这是咱们整个X师的荣誉!”
他声音不小,办公室里的其他同事也都听到了,纷纷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道贺。
“舒染,你这升得也太快了!”
“以后就是领导了,可别忘了咱们啊!”
“恭喜恭喜!”
舒染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应付着众人的祝贺,心里却安定不下来。她看向孙处长:“处长,那我手上的工作……”
“交接!马上交接!”孙处长大手一挥,“小张,你协助舒染,把她负责的流动教学点、师资培训、还有那个手册的初稿,都梳理清楚。舒染啊,到了那边,好好干,给咱们师长脸!”
“我会的,处长。”舒染点头。
整个下午,舒染都在忙碌的交接中度过。整理文件,交代各项工作的进展和注意事项,把她那本尚未完全定稿的《边疆基层教育标准化工作手册》初稿也复制了一份,留给科里参考。
过程中,她几次走神。
陈远疆。
他去了首都,有没有去见那位老首长?他现在怎么样了?老首长会让他留下吗?他知不知道她这边的情况?她这一走,两人再见恐怕更难。她答应过等他回来,可现在……
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在那的地址,电话、电报更是无从谈起。这个年代,一个人若刻意隐匿行踪,或者处于某种特殊任务或保护中,想要联系上,难如登天。
一种焦躁啃噬着她的心。她不是优柔寡断的人,更不是离了男人就活不了的藤蔓。但……
“舒染,这份报表的数据对吗?”小张的声音把她从思绪中拉回。
舒染定了定神,接过报表仔细核对:“这里,红星岩三月份的巩固率,应该以重新摸排后的数据为准……”
她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工作。感情是感情,事业是事业。她不能,也不会因为一个男人的去向就放弃这来之不易才争取到的上升通道。
下班回到宿舍,看着这间住了不算太久的小屋,舒染心里空落落的。她开始收拾行李。东西不多,一个樟木箱子就能装下。
她铺开信纸,想给他留封信。可笔尖悬在纸上,半天落不下去。写什么?告诉他她高升了,走了,让他别担心?还是诉说她此刻的彷徨与不舍?都不合适。前者显得炫耀,后者显得软弱。而且,信往哪里寄?
最终,她收起了笔和纸。
第二天,调令正式下达。舒染跑完了所有手续,领了新的介绍信和粮票关系。杨振华来找她,脸上带着惋惜和祝福交织的神情。
“走得这么急……本来还想等你回来,看看我那篇报道的校样。”他递过来一个笔记本,“这个送你。”
舒染接过,是那种硬壳的采访本,很实用。“谢谢杨干事。”
“客气什么。”杨振华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句,“保重。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写信回来。”
“好。”
出发的前一晚,舒染几乎一夜未眠。她最后一次检查了行李,把那本《边疆基层教育标准化工作手册》的最终定稿小心地放在随身背包的最里层。这是她的投名状。
天蒙蒙亮时,来接她去兵团的吉普车到了楼下。
舒染拎着简单的行李下楼。孙处长和几个同事都来送行。
孙处长不住地叮嘱:“到了那边,凡事多留个心眼。”
“我明白,处长。谢谢您一直以来的照顾。”舒染真诚地说。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排小楼,陈远疆办公室的窗户依旧紧闭着。
她最后挥手告别,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走吧,同志。”
吉普车发动,驶出师部大院。舒染没有回头。
她看着前方,通往兵团司令部的路,眼神中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第141章
吉普车在颠簸的公路上行驶, 窗外的景色从师部周边的垦区农田,逐渐变为更加荒凉广袤的戈壁滩,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一辆车在前行。
舒染靠在椅背上, 看着窗外飞速掠去的风景,心情复杂。离X师越远, 心里那份空落感就越发清晰。
她不是后悔自己的选择,只是有些意难平。
司机还是那个闷葫芦老张,除了必要的交流, 基本不说话。漫长的旅途只剩下引擎的轰鸣和风声。
中午时分,车子在一个路边简陋的兵站停下加油、打水,顺便让人都歇歇脚。兵站里人来人往,有同样赶路的干部, 也有执行任务的军人, 充斥着各种消息。
舒染下车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腿脚, 走到兵站提供热水的大铁壶旁, 用陈远疆送她的军用水壶接水。旁边站着两个穿着四个口袋干部服的中年人, 正一边抽烟一边闲聊。
“听说了吗?这回京里来的那位老首长, 动静不小啊。”一个略微胖些的干部说道。
“能不知道吗?点名要调几个人回去,说是加强什么力量建设。”另一个瘦高个儿吐着烟圈, “特别是那个……姓陈的,以前在老首长身边待过, 后来非要留在咱们这儿保卫处那个,听说老首长发了话, 必须带他回京, 要重用。”
舒染接水的手猛地一顿,热水溅出来一些,烫得她吸了口凉气。
胖干部咂咂嘴:“啧, 那可是个好去处啊。回了京,又是老首长身边的红人,前途无量。比在咱们这苦哈哈的边疆强多了。”
瘦高个儿摇摇头:“那也不一定。我看那小陈性子拗得很,当初就是自己要求回来的。这回未必肯走。”
“不肯?由得他吗?”胖干部不以为然,“老首长亲自开口,那是多大的面子?组织上的调动,个人还能拧得过?”
两人又聊起了别的话题。
舒染拿着那水壶站在原地,感觉手脚有些冰凉。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证实,冲击力还是不一样。老首长催促他回首都,要重用,这意味着,陈远疆很可能不会再回X师,甚至不会再回西北边疆了。
“舒同志,水接好了吗?咱们得抓紧时间赶路了。”老张师傅在不远处喊道。
舒染猛地回神,压下心头的翻江倒海,应了一声:“好了,这就来。”
她端着水回到车上,吉普车再次发动,驶入无边的戈壁。
一路上,舒染沉默了许多。她看着窗外,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那两个人的对话。
漫长的旅途在颠簸和沉默中持续了两天。当吉普车终于驶入一座比师部所在地规模大上许多、带着明显城市气息的地方时,舒染知道,目的地到了。
这里就是西北边疆地区的最高领导机构所在地——V城。
车子在一排更具规模的苏式风格办公楼前停下。
老张帮她拎下行李:“舒同志,教育局就在这栋楼,你自己去报到吧,我的任务完成了。”
“谢谢张师傅,一路辛苦了。”舒染道了谢,拎着自己简单的行李,仰头看了看这栋陌生的办公楼。它比师部的房子高,墙皮也更完整,透着一股权威感。
她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领,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经过门口工作人员的盘查和指引,她找到了教育局所在楼层和局长办公室。
敲门前,她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将所有纷乱思绪压到心底最深处。
“请进。”里面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
舒染推门进去。办公室比孙处长那间宽敞明亮许多,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后,坐着一位约莫五十岁上下戴着眼镜的男人,他正在看文件,眉宇间带着一种威严。
“报告局长,我是原X师教育科的舒染,奉调令前来报到。”舒染站定说道。
局长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身上。他放下文件,脸上露出一丝还算温和的笑容:“哦,舒染同志,到了?一路辛苦。坐。”他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
“谢谢局长。”舒染依言坐下。
“你的情况,调令和之前的报告,我都看过了。”局长开门见山,“生产学习一体化,流动教学点,思路很新颖,也很结合实际。尤其是在X师那边搞的扫盲工作,成效显著。”
“局长过奖了,我只是做了一些具体工作,主要依靠基层同志们的努力和组织上的支持。”舒染回答得不卑不亢。
局长点点头,对这份态度似乎还算满意:“嗯,不骄不躁,很好。调你过来,是希望你能把这些好的经验总结推广开来。巡回指导小组是局里今年的重点工作,担子不轻,你要有心理准备。”
“我明白,局长。我一定努力学习,尽快适应新岗位,完成组织交给的任务。”舒染表态。
“好。”局长拿起一份文件递给她,“这是小组近期的初步工作安排和成员名单,你先熟悉一下。你的关系已经转到局里,宿舍安排在了后面的干部周转房,这是条子,去找行政科办理。明天上午,小组有个见面会,你准时参加。”
“是,局长。”舒染接过文件,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