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不过他?”
“……他是官。”
常威深吸一口气,厉声道:“你没偷钱,不管是谁,都不能把小偷这个罪名栽在你身上。”
杜野呢喃着,他想缩回到角落里,可是看着常威严肃的小脸,一时间恍惚着没有动弹。
常威见他如此,只能在心里叹息。
官本位……几千年的封建糟粕。
他无意去解决这个社会难题……主要是解决不了。
拍了拍杜野的胳膊,他说:“去洗把脸,我会还你清白的。”
杜野轻轻的摇了摇头“常公安,不麻烦了,只要你信我就行!”
常威怒了,“我信你,那你的清白呢?你不在乎,你奶奶也不在乎吗?”
杜野呆呆的看着他,眼中裹上红色的水光。
突然又笑起来,大概扯动了伤口,痛的龇牙咧嘴。
顾正被抓了,因为“拒捕”,被治安办的几个小警察把脸打肿。
跟着一起来的几个人也走不掉,悄悄找相熟的警察打听了下,这才知道,面前的小警察正是常威。
常威,他们当然听过这个名字。
可惜这会没有电视,也没有互联网,没能把名字和真人对上号。
这些人哪里还敢隐瞒,一五一十的把案情交代彻底。
“昨晚下雨,我们有点棉花受了潮,那个小子……那位同志嫌压秤不肯要,就和我们一个售货员吵了起来。”
“顾主任出来后也不肯换,那位同志就不愿意买了,顾主任听说他是个小痞……待业青年,就说他是小偷。”
“后来……后来他们就打了起来,不,不是打起来,是顾主任打那位同志,他没还手。”
“挨了打,那位同志还是不肯要棉花,顾主任就要我们把他押到派出所来。”
常威听明白了。
一场明目张胆的诬陷,一群视若无睹的帮凶。
他抬头看看灰蒙蒙的天空。
一次又一次的降温,才让树叶变黄,
一回又一回的漠视,才让人心变凉。
杜野就是这样挨了打,还要背上小偷的罪名。
常威走进审讯室,纳闷道:“人家就是不肯买棉花,你就打人,还栽赃他是小偷?”
顾正身陷囹圄,却依然倔强不肯低头,狠狠的瞪了常威一眼没说话。
对于他来说,今天是奇耻大辱。
他是个正科级干部。
士可杀不可辱——you can kill me but you can't f**k me。
常威并不在乎他的态度,慢条斯理的找了把椅子坐下,“我对你诬陷杜野的事情没多少兴趣,不过你逼着他买湿棉花,大概在供销社里亏空不少吧?”
顾正吓的想要站起来,却被羁押椅困住,再也顾不得辱不辱的,连声道:“同志,对不起,是我错了诬陷杜野,我愿意赔偿,我愿意道歉。”
常威点点头,赞道:“我还是喜欢你桀骜不驯的样子,要不然你变回去?”
“我赔钱,同志,我赔他……五十块钱,我赔五十,我赔一百。”
“哦,那倒是不需要的。”
常威闲闲的,拉着衣服上散出来的线头越扯越长,连忙划了根火柴烧断,抬头正好瞧见顾正忐忑的眼神,“我一会安排人去供销社查账,希望你能撑住。”
顾正急的喊起来,“不行,查我们的账要经过区里同意。”
“别说你们,我现在要查你们总社的账,也没人敢拦着。”
常威站起来,看到顾正苍白的脸色,满意离开。
进来说这些废话,就是为了让自己爽一下。
不见顾正悔恨哀求的模样,他念头不通达。
原本还在赶卷宗的龙组成员带着派出所的经济警察出门,第一时间封锁鼓楼供销社。
一个小时后,区供销社领导跑来,大放厥词,却面对常威的强势态度,无功而返。
而这个时间段,龙组已经把鼓楼所的账目简单过了一遍,在经济警察的帮助下,找出顾正贪污证据上百条,涉及金额超过五千元。
两个小时后,市供销社领导到场,经过友好协商后,龙组停止继续深挖的动作。
商业和经济领域就没有不怕查的。
顾正法办。
供销社赔偿杜野医药费一百元,并敲锣打鼓登门道歉,为杜野恢复名誉。
全京城展开为人民服务再教育,并在各供销社内悬挂标语——不许无辜殴打顾客。
杜野跑到派出所,在大门外面重重的磕了三个头,秋阳刺破云层,正巧把一束光芒撒在人间。
他自幼失怙失恃混迹街头,不知道挨过多少打,今天的事情只是他人生里一个不起眼的小篇章。
但这一页仿佛被烈日映照过,盖上了金色的印章,把他的人生从这一页开始分成两段。
常威把杜野赶走,返回到刑侦办,看着小组成员和预备成员还在赶卷宗,内心颇有些愧疚。
今天居然还有人在加班啊!
是什么让你们如此热爱工作?
邬继茂丢下笔揉了揉手腕,拉着常威走到门外。
“常威,帮我出个主意。”他鬼鬼祟祟的看了眼办公室,小声道:“我想请姜红霞吃晚饭,帮我推荐个地方吧?”
请女人吃饭?
那可真不容易。
最近37年高考,英语听力题中,男人邀请女人外出44次,女人答应0次,女人邀请男人外出17次,男人答应17次。
他怜悯的看了眼邬继茂,并没有打击他,淡淡问道:“你准备花多少钱?”
邬继茂想了想,认真道:“五百块钱以下。”
常威都迷了,定定的看着邬继茂,良久之后才道:“你就直说吧,具体多少钱。”
邬继茂憨憨笑起来,张开一只手,“五块钱左右。”
常威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去烤肉季吧。”
邬继茂愣了下,“我带姜红霞去吃这个,是不是不太好啊。”
常威一脚踹过去,“我说的是烤肉季。”
邬继茂闪身躲开,点了点头,“话说清楚啊,把我给吓的。”
他转身朝着办公室走去,跨出两步又折返回来,“你上次说查聂海芳案件的事情,我也找同学打听了下,她之前办的一个杀人案,案犯已经判了死刑。”
“执行了吗?”
“还没有,不过估计熬不到元旦。”
“在哪个看守所?明天我们去看看。”
第206章 鼓楼幼虎
口口相传的威力能到什么程度?
在通讯不便的年代,一首魔改的儿歌从南到北都能保持一致。
我背上一个书包,读者集体炸学校。
如果把传播范围局限在一个街道内,半天时间足以人人皆知。
常威吃晚饭的时候得捂住耳朵。
饭桌上全是对杜野事件的讨论。
只是被冤枉成小偷,传到95号院的时候已经是血溅白练、六月飞雪、大旱三年。
常威为顾正感到悲哀。
因为真的要旱三年。
不知道未来某一天,顾正会不会被人打死!
兴许是因为鸡蛋的事情,或者今天给她买了新床,也许还有平冤昭雪的英雄光环,常珑今天特别黏着常威,吃饭时不停偷偷看他,还主动给他夹了几次菜。
常小蛮气坏了。
吃完饭,姨侄俩就在院子里大吵一架。
听了大家的讨论,常威才知道,自己有了个花名。
不知道哪个缺德玩意带的头,现在提到他,都说——鼓楼幼虎。
虎是胆识,也是本领。
除了东北之外,其他地方用虎来形容人,大概都是赞誉。
只有公安系统知道,这娃不是虎,他的工作证上写着龙。
可常威一点不喜欢这个虎字。
林子里还有只小老虎会坐立不安的,最后没什么好果子吃。
杜野案是今天,或者这一段时间,东城人茶余饭后的话题。
如果公安系统破获一个杀人案,人们最多提上两句便没了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