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果昭雪一场冤案,人们最少讨论一个星期。
国人的情感是朴实无华的。
他们面对不公时习惯独自默默忍耐。
对敢于反抗的人,嘴里骂着傻逼,心底大为敬佩。
一个街头小痞子,一个平头百姓,受点委屈肿么啦?
可是现在有人敢为他出头。
并不惜把一个官给抓起来。
这才是真正的人民干部。
这是咱鼓楼的娃,夸一夸肿么啦?
常威听着家人们的赞誉,默默低下头吃饭。
他查杜野的事情,并没有想那么多。
只是因为这笔钱是自己给的,杜野被人冤枉,他觉得自己也受到了侮辱。
甚至明天去炮局胡同,他也是揣着报复聂海芳、先下手为强的小心思。
他自悔,现在还对不起这份荣誉。
他自醒,未来要对的起这份荣誉。
杜野案的影响还不仅仅在民间。
好在民众的关注都被冤假错案转移,没有注意到鼓楼供销社内部腐败问题。
为了不再招惹这个头铁的小警察,市供销社系统立刻展开自查,并要求全市范围内都挂上横幅——不得无故殴打顾客。
国营饭店不明所以,觉得这句话符合上级精神,也开始悬挂张贴标语。
到了明年,十周年庆,代表进京,看到这一幕后大为敬佩京城为人民服务的精神,于是各地纷纷效仿。
自此而始,一挂就挂了三十年。
鼓楼街道办,书记办公室。
陈铭记沉思着。
他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件事。
常威一直想要推广鼓楼经验,除了矛盾不上交之外,对地坏反富和刑满释放人员的关心也是重点。
从建设的角度出发,国家不缺这点子劳动力。
但是这些人如果能够彻底改造成功,对于社会安定是一个极大的利好。
之前陈铭记以为常威是在喊口号。
而现在,他真的在这么做。
虽然,这一次的对象只是个街头小混混。
他依然在坚持自己的理念。
真好!
明天开始重点关注下这个叫杜野的年轻人,让他改过自新,让他成为榜样。
常威不知道他们脑补的画面和未来的变化,吃过晚饭,乐呵呵的看了会常珑和小丫头斗嘴,见何雨水已经收拾好行李,开车送她去学校。
寝室外面,正好遇见于海棠。
她换了一身青灰色列宁装,笔挺的黑色裤子,脚下一双黑皮鞋。
也不帮着何雨水提东西,绕着车转了两圈,拉着不便入内的常威闲聊。
“我知道你,你是叫常威吧?”
你才是长尾巴,常威腹诽着没说话,靠着车默默抽烟。
“我是何雨水的好朋友,我叫于海棠。”
常威用最大的克制保持着礼貌,轻轻点了下头,并没有为“海棠”吟诗一首。
于海棠似乎没感受到常威的睾冷,小嘴巴拉着,“我去过你们院子,我认识刘光齐,认识何雨柱,我姐马上也要嫁给你们院里的阎解成,下次放假我去找你玩啊!”
常威被这个不要脸的劲给吓住,眉头微蹙,毫无感情道:“我比较忙,周末很少在家。”
女孩嘟嘟嘴,有点不高兴。
这个人很难搞啊。
她决定不再绕弯子,踮起脚尖,交叠着胳膊半边身子趴在副驾驶车门上,侧着脑袋看过来,少女俏皮微笑道:“哎,常威,我考你个问题。”
常威疑惑的看着她。
于海棠是高中生。
别说高中的题目,初中的知识他都已经还给了老师,只是不知道老师什么时候把学费退给他。
于海棠脸颊浮上淡淡粉红,眼眸微动,睫毛扑闪着,“我问你,从前有两只兔子,一只叫我喜欢你,一只叫我不喜欢你,有一天我不喜欢你死了,那剩下那只叫什么呢?”
常威思索片刻,迎着于海棠的视线很认真的答道:“幸存者,对吧?”
于海棠脸上的笑容僵住,粉红快速消退。
她从来没想过,这道题还有另一个答案。
何雨水轻轻的走过来,打断两人的话题,微笑道:“常威,谢谢你,我搬完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常威把手里的烟头丢在地上踩灭,错身走过时对何雨水使了个眼色。
何雨水微微点头,表示了解——离她远点。
常威曾经和她讲过一个交朋友的原则——想了解一个人,先看他或者她的圈子,如果他的兄弟或者她的闺蜜没什么水准的话,他或者她,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何雨水明白,这是常威在指点自己,不要让于海棠污染了自己的圈子。
常威没和于海棠打招呼,挂上档位,一脚油门离去。
这是个有公主病的女孩,高傲,势利,虚荣。
也就是现在,要是后世遇到这种公主病,常威好歹也要打听下,你在哪个夜总会上班?
第207章 万念俱灰
炮局胡同,最早是用来造火炮的。
到了近代,我大清开始从国外进口洋炮,国产的大炮就没有了用场,铸炮厂就废弃了。
因为是官地,百姓不能占用,就在炮厂旧址上建了监狱。
古为今用,建国后,炮局监狱成为市公安局的拘留所,一些未判决未执行的重犯在此拘押。
常威第一眼看见沈林的时候,就知道这个人的心已经快死了。
他抱着胳膊坐在椅子上,两脚并拢,脑袋低垂。
任由姜红霞如何发问,他始终一言不发。
偶尔抬头,眼中只有麻木。
或者还有藏匿在心底最深处的一丝不甘和怨恨。
常威有全知之眼。
所有没被惩罚过的罪行,系统都会记录在案。
沈林判的死刑,还未执行。
但是常威没有看到他杀人的记录。
姜红霞一遍又一遍的问着,并做出承诺。
沈林头都没抬。
承诺就像放屁,当时惊天动地,过后苍白无力。
常威压了下手掌示意姜红霞停下。
审讯室里静悄悄的。
他站起来,走到沈林的身边,轻声道:“请你相信,我们会为你洗脱冤屈。”
说完,他脚步沉重的走出房间。
等所有人离开,沈林才抬起头,晦暗的眼眸盯着大门的方向,一道光如流星般在他心头划过,逐渐暗淡。
到了拘留所,他申诉过,抗争过,结果被牢头打的很惨。
(经常被判死刑的读者都知道,死刑犯为了防止自杀,都不是单间,而是在大通铺上睡着红圈标注的特殊床位。)
半晌之后他默默起身,拖着沉重的脚镣走出门。
李来福留在门外,上前帮他提着脚镣,“从今天开始给你换个房间,到了监房会有人过来给你除掉脚镣。”
沈林停下脚步,木然转头,苍白的脸上看不出悲喜,声音又干又涩,“为什么?”
“因为常威要帮你翻案。”
“常威?”
“我们的组长。”
沈林耳边又响起那少年的声音,温柔且坚定。
他佝着腰继续向前走了几步,疑惑道:“他是大官吗?”
“不是,只是个正科级。”
“他爹是大官?”
“他爹光荣了。”
沈林轻轻的干笑两声,如同指甲刮在钢板上,“那他凭什么?”